第60章 因何賭氣
2024-05-28 12:59:53
作者: 尉遲有琴
黑色的雕花窗扇大開,與他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沉斂氣質對比分明。他頭頂的髮髻用一根白玉簪隨意綰起,手中的白瓷杯舉在半空,如石像般一動不動。
碧波閣的老闆娘甚少被如此忽視,面子頓時有些下不來,賭氣似的揮了揮手中的刺繡帕子,一跺腳,嗔怪道:「這位爺真是不解風情!奴家好生受傷……」
馬車繞遠路回到相府,百里婧走下馬車,恰好看到墨譽穿著狀元朝服,頭戴簪花狀元帽,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出大門來,果然不出所料,新科狀元郎正是墨四公子。
左相墨嵩走在墨譽身側,滿臉堆笑地同身邊的那些人寒暄,時而擺手,時而摸須,時而大笑,墨譽的神色也很躊躇滿志,很符合狀元及第時的興奮。周圍同行的人中有宮裡的太監,應該是來宣旨的,看樣子,是父皇召墨狀元入宮覲見。
連轎子都省了,墨譽跨上為他準備好的高頭大馬,馬脖子上系了一朵大紅花,而狀元的朝服也是大紅色的,紅衣配紅花,穿在墨譽身上很有新郎官迎親的樣子。百里婧輕輕一笑,沒再繼續看下去,而是從偏門進去了。
後院裡餵馬的小廝碰著她,下完跪請過安,笑呵呵道:「婧公主,四公子中狀元了,相爺說相府每一個家丁丫頭們都可以去領銀子喜錢,真是天大的好事啊!」
百里婧點點頭,隨口應了一句:「確實是好事。」
那小廝沒眼力,見百里婧抬腳往前走,他卻還追了上來,撓撓頭皮尷尬地問道:「小的剛才聽人說,陛下的聖旨上封四少爺做官了,還做了什麼太子……太子侍讀,那是什麼官啊婧公主?小的又不懂……呵呵……」
百里婧起初腳步未停,聽到「太子侍讀」四個字卻猛地站住腳,眉頭一蹙:「你剛才說太子侍讀?」
「是啊是啊,小的不知道那是做啥的。」那小廝還是樂呵呵的。
百里婧卻雙眸一縮,尚且沒有太子,哪裡來的太子侍讀?難道父皇真的要立七弟為太子?若真是如此,那麼,前一陣子禮部尚書崔明哲和百里落一同來相府為墨譽賀喜,意圖便不言自明。
然而,這些與母后的猜測基本一致,黎家不過是想趁機拉攏左相府,明目張胆地當著司徒家的面搶奪朝中的勢力。而她百里婧,身為左相的長媳,即便是大興國尊貴榮寵的嫡公主,可因為夫君孱弱無力,根本幫不了司徒家的忙,且對黎家的野心構不成任何威脅。
嫁,女孩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百里婧如今才開始明白其中的意思——她是皇嫡女,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兒,她不能因為失敗的愛情就投河自盡一死了之。倘若不能如願嫁給自己摯愛的那個人,她至少也應該為了司徒家選擇一個更可靠更有力量的人。
愛情早就死了,自我折磨早該停止,她花了二十天的時間才弄明白當初有多任性。
餵馬的小廝退回馬棚去了,百里婧獨自一人穿過海棠苑中的假山高坡,不經意地一瞥間,發現一道藏青色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的湖心亭中。
飛虹橋架在碧湖中央,連接左相府的東西兩院,橋上風景獨好,中央建有湖心亭,左相府的少奶奶們很喜歡去亭中賞景。
然而,自那日百里婧毀了橋畔涼亭的木欄杆後,墨家老二老三的媳婦兒很是疑神疑鬼,便不大敢去亭子裡久坐,湖心亭倒因此寂寥了許多。
海棠苑盡頭的假山高坡地勢較高,視線開闊,百里婧能清楚地望見那道藏青色的身影扶著亭中的紅旗柱子,微微弓著腰,似乎在乾嘔。她蹙眉四下望了望,竟找不到遠山的影子,當下腳步轉了方向,朝湖心亭走去。
越走近,墨問沙啞的嘔聲越是清晰,他背對著她,長發未梳,散亂地披在肩頭,隨著湖面上刮過來的清風飄揚,身影顯得異常單薄。百里婧十分確定墨問是在乾嘔,嘔了幾聲便開始咳嗽,越咳越激烈,她一急,開口問道:「你怎麼了?」
墨問的背陡然一僵,倉惶地回頭,往日沉靜淡然的眼神閃過慌亂,見是她,他急急後退了幾步,一腳踩在亭腳的邊緣,身子一歪,向湖中直直倒去。
「小心啊!」百里婧手快,一把摟住他的腰,將他大力帶了回來,墨問頓時壓向她懷裡,總算穩住身形沒掉下湖去。
然而,剛站住腳,墨問便按住了百里婧摟在他腰上的一隻手,百里婧以為他要寫字,墨問卻將她的手摘了下來,用不輕不重的力道推開,接著是她的另一隻手,同樣被他拿開,他的人隨即又往後退了兩步,和百里婧保持著三步遠的距離。
百里婧莫名,疑惑地問:「你……做什麼?」
墨問雖然身子單薄,個子卻高出百里婧一頭,這會兒站著,完全俯視著她,然而,他只看了她一眼便斂下眸子,湖心亭中安靜得只剩下風吹湖面的微弱聲音,時有時無,漸漸地,墨問的唇邊滲出點點血絲……
「你流血了?讓我看看!」百里婧一驚,朝他伸出手去,急道。
墨問幾乎是立刻又後退一步,雙腳已經跨出了湖心亭的蔭蔽,此刻,東邊已經升起的太陽不偏不倚地照在他身上,在亭中投下一道黑色的影子,墨問薄唇緊抿,別開臉,伸手將唇邊的血絲抹去。
可是,越抹越多,他擦盡了,血又很快滲出來。
與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交流很費事,假如他還不肯合作不肯給你任何提示,那麼,你們之間永遠別想相互了解,你永遠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但是,百里婧總算明白,墨問在生氣,所以,他拒絕她的靠近,拒絕她的關心,拒絕回答她的問題。
百里婧站在原地注視著墨問的側臉,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然而,多麼可惜,她早已經不是鹿台山上的婧小白,倘若這爭執和賭氣發生在兩個月前,她決計不可能像現在這般無言以對,她錯了也好,韓曄錯了也好,她都會厚著臉皮先道歉,她會耍盡了花樣軟磨硬泡,直到韓曄肯理她為止。
現在,她早沒了這個自信。不再自信她的花言巧語和無賴行徑能再得到一個人的諒解,不再相信假如她放下自尊沒有骨氣地求他,他就會回報以千倍百倍的寵溺和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