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公子墨問(1)
2024-05-28 12:58:38
作者: 尉遲有琴
「禮畢,送入洞房。」
她的手重新被交到那個男人的手心裡,陌生的寒意再次來襲,她的全身都禁不住開始發冷,此起彼伏的奏樂聲連綿不斷,似乎繞著偌大的盛京城,一直延伸到城西的晉陽王府。驀地閉上眼,把洶湧而出的淚生生阻斷,她不能再哭了……
「大哥,恭喜恭喜,得此良配真是羨煞旁人啊!」一旁有腳步聲走過來恭賀道,可怎麼聽,這聲音都不像是真心實意地祝福,反而帶了些許譏誚。
「是啊,榮昌公主是大興國出了名的美人,能看得上大哥你,讓我等兄弟情何以堪哪。」又一道男聲毫不收斂地大笑道。
新娘不能開口,新郎也無動於衷,百里婧這才想起她的夫君是不會說話的,面對這樣的嘲諷和挖苦連一個字都答不出,她不禁握緊了左手,這一握,卻握住了她夫君的手指。
「二哥,三哥,父親讓你們幫忙招呼客人。」一襲天藍色衣角停在她身邊,少年的聲音很是乾淨清脆,又轉個了角度對喜娘道:「快帶我大哥大嫂回房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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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前路被阻,喜娘才愣在原地,此刻見四公子出面解圍,忙攙著百里婧的胳膊往新房去。
一路七拐八繞總算到了新房,百里婧被引至喜榻上坐下,很快,一陣虛浮的腳步聲越走越近,停在她面前。接著,眼前陡然一亮,她頭上的喜帕被挑開,隔著鳳冠上垂下的珠簾,她總算看清傳說中那個病秧子的臉——
並不是多麼出眾的容貌,五官細細看去也不算精緻,薄唇淡淡抿著,眉間清淺淡漠,只是那雙黑眸意外地很溫和,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絲毫不凜冽。又因為久病面色蒼白,渾身上下竟現出一股病態的孱弱來,讓人無端泛起憐憫之心。
大約是他今日穿了寬大的喜服,身形也沒有想像中那般瘦得可怕,只是略微修長些,讓坐著的她不得不抬頭仰視。
許是她實在打量了他太久,男人垂下眸子,折身放下手中的喜秤,朝放置著許多糕點的圓桌走去,執起一盤如意糕又走回來,略略矮了身子遞給她。
百里婧沒伸手。
見她不接,男人也不在意,將糕點放在了床邊的高几上,之後抬起雙手,伸向她的鳳冠。
百里婧不動,任他將她頭上沉重的鳳冠摘了下來,腦袋總算能活動自如,她抬頭沖他一笑,男人雙手捧著鳳冠也朝她淡淡笑了,笑過便返身往梳妝檯前走,才走了兩步就咳了出來,紅燭高燒,映得他遠去的影子格外地單薄。
有人來敲門,百里婧站了起來,墨問卻對她輕搖了搖頭,將高几上的那盤如意糕重新遞到她手裡,之後便朝房門緩步走去。
等到整個喜房裡只剩她一個人,百里婧低頭看著滿滿的一盤糕點笑了笑,她的病秧子夫君,竟是意外地溫柔體貼——怕她累,怕她餓,怕她等,他想得如此細緻。
咬了一口糕點,太甜,她便放下了。走到圓桌前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上好的女兒紅,一口一口地喝下,除了辛辣,什麼滋味都沒有。
情不自禁地撫著腕上那串紅珊瑚珠,深紅色的珠子一圈一圈地纏在手腕上,纏得那麼緊那麼密……
夜半時分,高燒的紅燭都矮了幾分,趴在桌前睡著的百里婧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接著「吱呀」一聲響,有人推開了房門。
她警覺地抬起頭,見一天藍錦袍的少年架著她的夫君跌跌撞撞地進了新房,身後還跟著兩個高大的人影,那兩人嬉笑道:「大哥,你怎麼這麼沒用?才幾杯酒下肚就醉成這副模樣了!」
「是啊,好歹是大哥的大喜日子,直接躺下了多沒面子啊!這要是傳揚出去不僅會丟了我相府的名聲,連婧公主也沒臉見人了!大哥,起來,咱兄弟再喝過!」
只有那著天藍錦袍的少年不言語,看到她立在桌邊,忙道:「大嫂,來搭把手,大哥被灌醉了。」
百里婧什麼話都沒說,上前去攙她爛醉如泥的夫君,他雖然瘦,可是卻並不輕,兩個人費了不少力氣總算把他弄到了床上。
天藍錦袍的少年擦了把額頭的汗,這才退出三步遠,道:「大嫂,大哥就交給你了,他身子不好,不能喝酒的,也許會吐,丫頭們都候在外面,有事叫她們。」
少年說完連推帶搡地將那兩個男人趕出了新房,順手帶上了房門。
如果換作從前的百里婧,對相國府的這兩個紈絝惡少,她會毫不猶豫地當著父皇和所有人的面扇他們幾個耳光,現在,她卻沒了這個心思,這些人如何,與她有什麼干係?
這裡所有的人都非親非故,非敵非友,她才不想干預。
「咳咳咳……」
喜榻上的男人突然咳嗽起來,越咳越大聲,似乎整個胸腔被什麼狠狠擠壓著,喘不過氣來,又因他不會說話,咳出的聲音非常沙啞難聽,她俯身去看他,才發現他的眉緊緊地擰著,面容越發蒼白,神色十分痛苦。
百里婧的心微微痛了一下,有一種叫愧疚的情緒無限放大——
是她將這個從未謀面的男人捲入了她的婚姻,是她讓他成為兄弟們嘲諷的對象,也是她害得他被灌烈酒如此虛弱,在他本就無望的人生中增添了更多的愁緒。
也許所有人都有錯,只有這個病秧子毫無過錯,她卻牽連了他。
擰乾了帕子細心地替他擦著臉、額頭、脖頸,又探身將他弄亂的髮絲理順撥到枕側,好一會兒,男人終於停止了咳嗽,蹙著的眉也舒展了些,她為他把錦被蓋上,貼在他耳邊輕聲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以百里婧的名義起誓,從今天起,我會保護你,誰也不能再欺負你。」
許久,她閉上眼,聲音又低了下去,飄渺如隔雲端:「我什麼都可以給你,除了……我的心。」
喜榻之上,原本酣然睡去的男人猛地睜開眼睛,沉黑的眸子精光迸射,凌厲如冰。
景元帝最寵愛的榮昌公主下嫁左相長子,左相府得此殊榮,於盛京官員街上連開七日流水席,大宴賓客,城東一時熱鬧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