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窮氣短

  1984年五月十四號。

  今天傍晚天氣悶熱，學校操場上有學生正在打籃球，也有人學習棒球和美式足球，場面蠻熱鬧。

  

  啦啦隊女隊員們正在練習，白色露臍上衣、加上紅色褶皺短裙，吸引了不少男性的關注，他們聚集在不遠處，指指點點笑著討論誰最好看，這些洋溢著青春活力的漂亮女生們，總是學校里最受男生歡迎的存在。

  白色四層小樓里，三樓靠窗位置露出一張少年面龐，嘴唇上面還有軟軟的鬍鬚，年紀並不大，他正望著樓下那些忙於排練的啦啦隊成員，胸口校徽上寫著名字「Leon•Su」，翻譯成中文是「里昂•蘇」。

  其實他叫做蘇木，上一年級的第一天，老師讓華人學生都想個英文名字，大概那位老師是為了方便記住班裡的學生，華人名字在他們看來很奇怪。

  蘇木也不記得自己當時為什麼選擇里昂，現在覺得瓊斯、或者安德森之類的更好聽，不過這個名字陪伴他九年，早就已經習慣了，除了家人以外，學校里的老師和同學大多稱呼他為里昂。

  以華人眼光來看，蘇木稱得上有點小帥，至少五官看起來挺舒服，不過這裡是美國洛杉磯，所以平時走在路上，那些在學校里很受歡迎的啦啦隊女隊員們，看都不會多看他一眼，每個土生土長的美國華人，都早就習慣了此類的事情。

  成績好的華人，只會被她們認為是書呆子、無趣、死板的存在，成績不好的那些存在感更加低，學校里身體素質出色的男性更受歡迎，而黃種人在這方面本就吃虧。

  有黑人或者白人泡到華人姑娘，但華人男性卻很少能夠和白人、黑人、亦或者是墨西哥姑娘們扯上關係，除了互相看不順眼以外，生活習慣存在差異也是原因之一。

  當然，凡事總有例外，也有極少部分華人，可以泡到白人姑娘，一般談不長久。

  華人學生們在學校里有屬於自己的小圈子，被「無形屏障」隔離開的原因，除了自身生活習慣不同以外，還有無處不在的……種族主義。

  六十年代馬丁•路德•金先生喚醒了黑人們追求權利的欲望，使得他們在社會上的地位提高了一大截，而被多部《排華法案》限制的華人，如今在美國的地位甚至低於黑人，幾乎被邊緣化。

  社會上的形勢，同樣出現在了學校里。

  一個黑人說，我是黑人我自豪，這沒什麼問題，而一位白人說，我是白人我自豪，這就成了種族歧視，種種問題說明了在這個國家，人口是會劃分出清晰等級的，很悲哀的是，絕大多數華人都處於底層，並且很少為自己的利益而抗爭，總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而被欺負得更加厲害了。

  總而言之，這個年代的華人，在美國日子並不好過，以前同樣也不好過，未來更是看不到希望……

  蘇木所在的家庭並不富裕，但畢竟讓這位第三代唯一的男孩，上了位於唐人街附近一所還算馬馬虎虎的公立中學。

  這所公立初級學校名叫卡斯特拉爾，美國有許多著名初級中學，當中絕對不包含「卡斯特拉爾」這個名字，教學水平普遍比較高的私立中學，學費門檻一樣很高，即使是普通的私立中學，都不是蘇木所在家庭可以負擔得起的。

  此刻和蘇木坐在同一個教室里的五十多位學生們，有黑人、有墨西哥人、也有許多黃種人面孔，黃種人當中不只是華人，同樣也有日裔、韓裔，最主要還是華人，因為這附近靠近唐人街，住著很多華人家庭。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很難想像這是一所位於美國洛杉磯的中學，原因是學校里的白人學生太少了，少到幾乎只占十分之一，稍稍有些錢的白人家庭，都不允許孩子在這麼差勁的學校讀書，以至於很多白人家長們寧願搬走，也不想自己孩子被分配到這裡來耽誤了前途。

  有色人種學生過多的學校，在如今絕大多數白人們看來，完全就是「不入流垃圾學校」，這是當初一位白人學生，親口在校車上說過的話，十二歲那年的蘇木聽到了。

  隨後的日子裡仔細觀察，他才發現原來有錢的唐人街居民們，孩子一般也不會來卡斯特拉爾公立學校念書，就比如蘇木最好的朋友杜仲，他父親在花旗銀行當櫃檯經理，於是杜仲念完小學之後，就進入了一所十分漂亮的私立學校念初中。

  當初在校車上辱罵學校的那位白人學生，永遠不會知道自己臨別卡斯特拉爾時候的一句話，讓蘇木第一次體會到社會的不公平，開始用另一種眼光看待這個世界，漸漸從以為玻璃珠更珍貴的孩子，變得成熟起來。

  日常生活里親眼目睹的種種不公，都在讓十六歲的蘇木不斷成熟，走在路上被警察詢問、被保險公司拒絕賠償、不讓華人進入的西餐館……

  心裡憋著一股氣，可惜什麼都做不了，年輕時候總是迷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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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授物理學知識的蘇西女士，頭髮早已發白，鼻樑上總是架著常年不變的黑框眼鏡，看上去有些刻薄，算是學校里最惹人討厭的老師之一，私底下有學生稱呼她為「豚鼠」，因為她的兩顆門牙比較大。

  這時候蘇西女士從蘇木身邊路過，瞧見他正在發呆，用手敲敲桌子提醒說：「我知道你都學會了，但是還沒下課，不打算參加下個月的SSAT了？今年SSAT考題泄露後被推遲，你還有時間報名，如果有條件，其實你可以試一試，推薦信我會幫你解決。」

  語氣還算溫和，在蘇木剛來上小學時候就是蘇西女士的學生，學習好、樂於參加活動、性格溫和、喜歡看書，這些都是蘇西所喜歡見到的，既然沒犯錯，自然不會平白無故對蘇木發脾氣。

  SSAT叫做「中等學校入學測試」，分為低級別和高級別，學生可以憑藉它的成績，去更好的私立學校讀書，假如家庭條件允許他支付每年一萬美元左右的學費，蘇木自然想去其他學校看看，但對自己家來說，這無疑是很大一筆錢，維持生活已經不容易，他不希望多給父母增加負擔。

  於是找了個理由，面帶微笑搖頭對蘇西女士說：「這座學校離家更近，而且我覺得你們教得很棒，我不打算轉學，感謝你的好意，蘇西女士。」

  學校教學質量怎麼樣，當老師的蘇西更加清楚，在這座學校上學的學生，家庭條件多半不怎麼樣，隱約猜到什麼，壓低聲音說了句：「我覺得你能考到2200分以上，如果在學校成績好，可以申請獎學金。」

  「那些私立學校可不是做慈善的，蘇西女士。」

  蘇木說完後覺得，這樣否決別人的好意不太適合，接著補充道：「還有學習比我更好的人，我不一定能拿到，到時候會很艱難，即使是在這裡，我也有把握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再次感謝你。」

  蘇西女士很想再說什麼，下課鈴聲剛好響起，許多埋頭看書的學生猛地抬起頭，不顧老師還在，站起來收拾東西準備放學，鈴聲打斷了她想說的話，略帶惋惜地嘆了口氣，這麼多年見過許多出色的學生，他們當中很多也是因為家庭，失去了優越的教育機會。

  一所出色的高中十分重要，除了教學水平以外，接觸的人群、受到的環境薰陶都會不同，終究還是開口說：「我勸你仔細考慮一下，你父母肯定也會支持你，那份推薦信我依然會給你留著，希望可以來我這裡取走。」

  蘇木笑了笑點頭，此刻並沒有放在心上。

  全家人一年才賺兩萬美元左右，遠遠低於社會上每人一萬八千美元左右的人均收入標準，在他看來總不能不過日子去上學，何況私立學校各種亂七八糟的費用也很多，以自己家的財政狀況，無疑會很吃力。

  人窮氣短，蘇木成績挺好，人也很聰明，可有時候不得不考慮其他的方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