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帝王之心

2024-04-30 08:29:46 作者: 長亭落雪

  沒錯,太子之所以能提前防備,半路就用金蟬脫殼之計逃回兆京,是因早在見過朱嬛後,賀南風就通過白芷,引導宋皇后發覺國公府王氏母子,與瑞王來往密切的事。

  因宋軒隨身的那個男人,便是從前瑞王府手下。

  宋皇后本將信將疑,因宋軒畢竟是國公府人,該與宋氏休戚相關、榮辱與共的,為何要偏向三皇子?隨後在國公府一番秘密查探和審問,竟得知王氏嫁入國公府這十餘年來,居然每年都會到青龍山別苑與瑞王私會,而她兒子宋軒,則一直在替瑞王做事。

  白芷將這些傳回時,賀南風都不禁有些詫異。

  她前塵今時都只知宋軒替瑞王效命,本以為只利益牽扯,不想其中還夾雜著瑞王和王氏的私情。也只有宋皇后這般出自國公府,又能輕易駕馭國公府上下的人,才能迅速連這些都審了出來。

  霎時對宋軒,有些莫名的憐憫。天要他生為庶子,又攤上這麼一個母親,自幼在那般偏執和陰暗的教導下成長,如何能坦然面對心中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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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抵前塵的賀南風,和今時的那些夢,便是他心中唯一光明之地了。可惜前塵光明最終黯淡,今時的那些夢,也難長遠。

  就像她告訴過他不要做傻事時,其實也已經晚了。他做與不做,宋皇后都不會放過。只若不做,還有些許轉圜的餘地,因為在這一步了,瑞王是必須要敗的。

  既知王氏母子與瑞王勾結,宋皇后便早對國公府的一切有了防備,所以後來那些所謂密信流出時,能夠被輕易拆穿。而順著宋軒自然發覺桓家小姐,再查出瑞王和西京總督桓奕勾結,便並不困難了。

  賀南風早在與朱嬛初見後,就定下了先通過皇后太子一黨,除去瑞王、桓奕的計劃。到這時,居高臨下的宋皇后,以為她掌控了所有。並不曾想到這場生死扭轉的變局,不過是背後另一方的借刀殺人之計。

  另一個同樣身處皇室,卻並未叫她或是懿貴妃防備算計的人,因為她只是個公主。而眼前少女,便是這個面善猛獸的爪牙。

  賀南風道:「東宮私造龍袍,非長公主,也非你我誣陷。皇后娘娘教子不力,本來就註定會受到牽連。」

  李昭玉看著她,忽而一笑:「皇權爭奪里,從來只有勝負沒有善惡。我只是不解,你當真認為,瑞王和太子不在了,長公主便可繼位?」

  畢竟身為女子,就算唐朝武則天,也是幾乎將包括自己兒子在內的,所有能繼承皇位的男兒都殺盡了,才在垂暮之年終於顫顫巍巍登上大位。

  若說憑藉李賀儲三家之力的擁護,加上最有實力的皇子都不在了,盛元通過扶持傀儡幕後掌權,是輕而易舉的,但若直接繼位,至少在李昭玉眼中,並不可能。

  且不止是她,哪怕盛元自己都難免懷疑。大抵正是這樣作想,前塵她才到賀南風死的時候,都還未向天下露出真容。

  然賀南風卻似乎胸有成竹,恭恭敬敬囑咐盛元,雖不可一蹴而就,但近來多予皇上關心,必定有奇效。好似凌祁身為帝王,會因為兒女的溫情,而枉顧天下大計一般。

  她笑了笑,回答:「姐姐可知,當初唐太宗李世民,為何會在諸多皇子裡,偏偏選擇了軟弱的李治繼位。」

  李昭玉道:「因為李治是長孫皇后之子。」

  「可李承乾,也是長孫皇后之子。」

  李昭玉一怔,李世民長子承乾身為嫡長子,得唐太宗愛護有加,最後卻聯合漢王李元昌、駙馬都尉杜荷、陳國公侯君集等圖謀不軌,事情敗露後太宗多加維護下,還是廢為庶民,流放黔州。李承乾是罪人,自然不可能繼位,便不太理解賀南風以之做比的意圖。

  她思量片刻,道:「李承乾已是庶人,自然不可。何況太宗選擇李治,也是認為太平天下需要仁德之君,方能與民修養繁榮。」

  賀南風似早知對方會這樣說般,淡淡一笑,繼續道:「話是不錯,可太宗怎就知李治仁德?」

  他是他父親,自然知曉。

  李昭玉不由蹙眉道:「太宗諸子中,魏王李泰奪嫡,太子承乾不軌,楚王李佑謀反,個個因皇位自相殘殺,只李治——」

  此處話音未完,便自己恍然大悟。太宗之所以認為李治仁善,正是因為其他皇子不仁不善之故啊!

  唐太宗李世民的的十四個兒子中,李承乾、李泰、李佑三人在貞觀年間涉嫌謀反被殺;李愔、李惲、李恪、李明唐高宗時期謀反被殺,除李福、李治外,其餘十二人全部死於非命。致使《舊唐書》的作者談及太宗諸子,都不由感嘆道:「子弟作藩,盤石維城。驕侈取敗,身無令名!」

  民間甚至有傳言說,這是當年李世民玄武門之變殺死兄弟後,高祖李淵給他血脈的詛咒。所以這親人殘殺,才會代代相傳。

  而李世民自己,也明顯是為此痛苦又無奈的,所以在李承乾謀反會苦心保全,在每個兒子犯錯時都苦心包容,也所以才會認為李治的懦弱和不求上進,是難得的任善之德。

  這不就,跟此時的凌祁一樣麼?

  要知當初凌祁繼位,可也一場浴血奮戰,兄弟父子相殘。此後留下時時多疑的性子,才釀就了宰相滅族的冤案。也越是如此,一面對萬事萬物心存猜疑防備,一面又害怕真的六親反目。

  人隨著年老體衰,氣勢心志也會漸漸薄弱。所以這曾經不可一世的帝王,才會對四面番夷步步退讓,也才會因為弟弟寧王謀反心神俱震,又在得知太子造反時,氣得吐了血,隨後稍有緩和,又因三皇子之事,而昏厥不支……

  他知曉當初胡奉庸之案是冤屈,故而十年前才會因著隱約欠疚,才會聽從太后旨意,封了盛元為長公主。

  賀南風這是,想在皇帝身體和內心都重病彌留的這段時間裡,在寧王、恆順之後,再通過瑞王和太子的接連反叛,讓這本就心中孤獨、不安的老帝王,徹底崩潰。

  如此,他唯一的溫情和安慰,便只能來自熙嬪儲夢羽,和一直敬愛關切的長公主盛元。而這兩者,早就達成了盟約。而長公主本身,就已被比為唐朝鎮國公主,那時要在孤苦無依之下,操縱或說服一個彌留之際的老人,不過易如反掌。

  故盛元若既得皇帝信任,又一步步顯示治國之才,要在凌祁病重的最後這段時間立下身份,非是不能。且反而,才是最好時機。比原本打算等景帝病故,新帝繼位根基不穩及四方大亂時,時機更好。

  瑞王奪嫡,太子造反,其餘皇子不成器,長公主憑藉仁德武功,被對兒子兄弟們痛心絕望的皇帝順勢封為皇太女,在凌祁駕崩後繼位,成為自唐武則天來,世上第二個女皇帝——雖走起來不如形容這般簡單,然一旦目標定下,路途清楚,也非是痴人說夢。

  李昭玉這一刻只覺,人心才是最詭秘的學問。

  她素來擅長兵法謀略,卻不會像賀南風這般,能將一個人所思所需,揣摩得這樣透徹,然後,以一種旁人難以相信和想到的方式,徹底加以利用。

  難怪對方向盛元進言,說難的不是皇帝,而是朝臣上下,因為就算最後凌祁下旨冊封公主為皇太女,臣子們也不會接受,天下百姓則更不可能。原來皇帝之後所思所需的一切進展,她都已做了預測,只朝臣百姓,需要盛元趁此立威立德,才可處理。

  唐太宗曾言:「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只怕這般帝王,也無法預料千年之後,會有一個女子以他為鏡,窺得皇家人心奧秘,將方法獻給了欲為女帝的公主。

  父親李延廣曾對她說,當日萬壽節比試,花萼樓上兵部尚書王守明向文敬候賀佟道,他女兒賀南風最厲害的不是兵法,而是揣測人心。

  她這廂方深刻體味到,賀南風那顆七竅玲瓏心,對所親所愛是細膩、體貼、完備的關懷,若到謀算之時,便又是看似出其不意、匪夷所思,但卻合情合理、實際可行的布局。

  瑞王奪嫡造反,並非設計陷害。李昭玉到時將他押回兆京,父子對質時,則對凌祁又是一番打擊。所以凌祁想他活著回來,盛元一方更想他活著回來,如此不僅叫皇帝面兄弟相殘和父子背叛,更必定會牽扯出太子私造龍袍之事。

  因為宋軒知曉,瑞王必定也知曉,既然他已繼位無望,肯定不會放過東宮一黨。

  誰會想到這數月風雲變幻里,有個公主在背後謀劃。還有個身披孝衣的女子,邱氏的死讓她婚事延遲,卻也有了更多時間,在風平浪靜之中,時常半夜奔向長公主府去。

  「我此番少則一月,多則三月,必定將瑞王帶回來。」李昭玉沉吟道,「你在兆京,自己萬事小心些。」

  賀南風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便溫柔一笑,點了點頭。

  因為瑞王算計敗露後,宋皇后立即派人捉拿王氏母子,宋軒卻在押送的路上,被不知何人劫走了。宋皇后以為是瑞王餘孽,賀南風和李昭玉卻明白,那背後必定是柳清靈在操縱。

  這個女人真如鬼魅一般,不知隱身兆京何處,可能隨時再放冷箭。

  李昭玉這才一躍上馬,臨走前,又勒轉回身道:「阿宸若寫信來……」

  寧王之亂平息不久,兩個南陳皇子就回了陳國。其中太子穆洛風已求娶六公主慶元,定在三月月迎親,不知是否會因皇子之事耽誤。

  慶元公主對他並不是個上好選擇,但穆洛風若在南陳娶妻,則定受到万俟家族和万俟皇后的鉗制,是故在他國迎娶太子妃是必然。他本想要李昭玉,最後變成慶元,雖不如意,也還算順勢。

  至於小皇子穆洛宸,則離去之前便好一番念念不舍,走後更是隔三差五又有信件寄來,比當初凌釋在寒山時賀南風的來往還多,且字句之間酸腐更甚,揚言稟過父母,花開之時就來求娶,賀南風便趁機報復著嘲諷了不少回,弄得李昭玉啞口無言。

  「南風會替姐姐保管好。」賀南風笑道,目送對方微微紅臉後,恢復女將軍的高傲身姿,策馬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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