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有心結不可說
2024-04-30 08:25:16
作者: 長亭落雪
此時已近四更,但流雲卻因為剛才的話沒了半點睡意。側頭看著自家小姐,眸子裡分不出是驚訝還是惶恐。
倚紅樓,小姐要邱盛死在倚紅樓,那正好是大房外室聶月瓊所在的地方,她是要趁大房夫人這幾日必定派人前往打探虛實的機會,借大房之口第一時間將邱盛的死訊傳給老夫人,畢竟對方正在臥床養病,侯爺一眾旁人就算得知消息也會避而不談,但大房伯母不會,因為上元那日孔明燈前後算計里,賀雪嵐和柳清靈是明顯參與其中的,大房既然有同邱氏合謀,必然第一時間告知對方變故。
老夫人邱氏之前雖是被迫「養病」不問世事,但本身也確實病痛不少,加上前兩天為了大老爺賀傳的事氣得昏厥,如果再得知親侄兒喪命,幾番刺激下來,就算不死只怕也會癱瘓在床……
流雲從來不喜對方,也暗地裡詛咒紫蘅院辦喪不少回,但那畢竟也是小姐的親生祖母,這可是謀害長輩,她那麼善良單純的一個人,怎麼會下這樣決心,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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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小姐實在太過陌生,她忽然就哭了起來,悶悶兩行清淚滑落嘴角,不知是心疼小姐一路所受的打壓,還是不忍決絕從前那個溫柔善良的少女。那時她雖然愚笨,雖然不如紅箋照顧得周到,也會在賀南風忍氣吞聲有苦不說的時候感到難過,感到氣悶,卻依舊願意全心全意替對方考量,因為那時的賀南風善良澄澈仿佛一塊通透暖玉,誰都想要護在手心裡。
賀南風察覺,回頭不由一頓,蹙了蹙眉,看著流雲道:「怎麼了。」
「小姐,」流雲越想,便越止不住掉淚,一開口說話,更是啜泣了起來,「流雲是心疼小姐。」
「心疼什麼?」
從前她那般受邱氏壓迫,受幾個姐姐譏誚排擠,也沒見兩個丫頭哭過,如今她將一切掌控手中,流雲反而這樣難過,賀南風面色不解。
流雲啜泣幾聲道:「流雲不知道小姐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小姐再也不是從前的小姐了……」
賀南風一怔,神色便冷了下來。
難怪最近不僅紅箋流雲雖是依舊盡心盡力,卻都不如往前親近,總是恭敬里夾雜著些許疏離。大抵紅箋還好,畢竟年長几歲,又思慮周全一些,所以雖然對她近來行事不解,卻也能分辨其中利弊,所以不曾表露半分罅隙。
但流雲心思簡單得多,今夜這一場後,就忍不住說了出來。小姐已不是從前的小姐了,她心疼和關愛從前的三小姐,對如今心狠手辣步步為營的賀南風,一面驚愕於突如其來的改變,一面又只覺得又敬又怕。
而這,也是賀南風一直以來,都在暗暗擔心,都無法擱置的一個心結。
她對前塵的自己,確實是全部厭棄的,那時賀南風一切自以為是的清高,一切愚蠢無知的善良,一切識人不明的執著,才造就了她前塵所有的悲劇。父兄的命運,凌釋的死,賀家的破敗,她都難辭其咎,也正是因為這些人,在重回人世的那一刻,她就決心要用盡一切力氣,一切方法去彌補前塵的過錯,去保護他們。
可是這樣改變的賀南風,即便她已經竭盡全力地去隱藏了,還是會被人察覺,被這些她所深愛,所在意的人察覺。前塵的賀南風固然愚蠢可棄,卻又偏偏因為她的溫柔澄澈,她的執著善良,才得到這些人的真心關懷和疼愛。
那時她被邱氏關在柴房時,連府里看守的那個,五六十歲的老媽子,都依舊對她心生憐惜,悄悄額外給與吃食,夜間風寒,還會帶了衣裳給她保暖,偶爾說幾句寬慰的話語。
那時的文敬候三小姐,美麗溫婉,飽讀詩書,善良無害,仿佛便是人性善惡的評判工具,柳清靈、宋軒、大房伯母堂姐等等一眾,只是利用她的善良愚蠢,而心思乾淨的人,都會對她生出呵護與憐惜。無奈她走錯執迷不悟的末路,辜負了後者的關心疼愛,跳進了前者的算計陷阱。
而今,她滿懷著憤怒與傷情,將前塵的賀南風統統厭棄,她要做該做之事,護想護之人,卻又總是忍不住隱約憂心,若那些在意的人反而因她今時改變而生戒備疏離,她的父兄若不再疼愛,她的阿釋若不再傾心相付,她該怎麼辦?
她承受不起,所以在元夕夜的畫舫上,才會因為凌釋一句淡淡話語,就忽然變了臉色,與他莫名置氣。她不是氣他,也不是氣自己,只是對這個前後為難舉步維艱的結,深深感到擔憂、無奈和無力,所以才那樣敏感。
可今夜,流雲又再次將她不敢觸碰的心結,活生生擺在眼前。讓她不得不面對今生所得之外,即將迎來的失去,而這些,對於她卻又是最最重要的東西,她無法接受,無法安然處之,憐想怨恨都不知應該對誰,怪自己前塵今時?還是怪所在意的他們不夠包容和理解?
賀南風閉目,沉吟良久,半晌,方緩緩睜眼看向對方,一字一句道:「你覺得我變了,那我便問你,我對你和紅箋,可有改變。」
流雲一面揩淚,一面搖頭:「小姐對奴婢們,一直都很好,只是……」
「只是什麼。」
「奴婢只是覺得,小姐很多東西都變了……」
從前的賀南風絕不會明知二哥賀玄文將要受傷而不阻止,也絕不會在父兄背後這樣多的謀事,更不會對祖母邱氏如此心狠冷情的算計。
她諾諾啜泣,似要繼續說什麼,被賀南風打斷道:
「很多變了,對你可有改變。」
流雲一怔,又木然搖了搖頭:「沒,沒有。」
「既然對你未變,」賀南風緩緩站起身來,看著對方道,「你在害怕心疼什麼。」
流雲頓了頓,似被對方的氣勢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奴婢,奴婢……」
賀南風靜靜看著對方,片刻,似有些無奈,眸色溫和了些,語氣也放低道:「流雲,我知道你和紅箋都對是真心為我好,我必然也會真心相報。如果你們認為我的改變叫你們覺得陌生,覺得沒有辦法接受,便想一想,是從前的我過得好,還是如今的我過得好,你們希望我過得好,對不對。」
流雲點了點頭。
賀南風便溫和一笑,繼續道:「我如何變化,對旁人如何,於我們的情意絲毫無干。你和紅箋依舊是我想要一直相伴左右的人,而我也需要你們的照顧和幫助。」她抬手替對方別起耳畔散發,「如果你們都因為我這一點變化而疏遠,那我該去相信誰,依靠誰。」
流雲聞言,不禁心頭一軟,目光熱切地叫了聲「小姐」,道:「小姐可以依靠流雲,相信流雲,奴婢絕對不會疏遠小姐的!」
賀南風溫柔點頭,「那以後,就不要胡思亂想了,知道麼。」
「嗯。」
「早點去休息吧。」
流雲露出笑容:「小姐你也是,早些休息。」
賀南風一笑,答應下來。目送對方離開房間後,方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陷入岑寂。
流雲紅箋她能靠這些說辭安撫和挽回,哪怕父親和兄長她也以如法炮製,因為對方都早對自己有了無盡疼愛和情分,只要為她好,他們能夠接受這樣的改變,或許以後也會慢慢發覺,這樣的賀南風才是最好的。
但凌釋不一樣,他對她的情意的還未開始,她便以跟前塵截然不同的面貌出現,他有很大很大的可能,反而因此對她不再喜歡,不再情深,不再眷念,那她該怎麼辦?
就像今時的韓澈,面對今時的賀南風時,也全然不似前塵那般靜默無聲,又體貼知心的陪伴,前塵那個溫柔醫者對柔弱病人安靜卻深切的關心、呵護和包容,在今時的韓澈與賀南風之間,毫無半分存留。但她能接受,因為她只希望對方好,只希望把前塵恩情報答,他不心生眷戀,她不必虧欠,反而更加輕鬆。
可凌釋,是她深愛的人,她立志要保護他,要嫁給他的,若他將自己拒之門外,她無法承受,無論如何都無法承受。
賀南風閉眼凝眉,深深吐了口氣,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穴,許久,才緩緩放下。
多思無益,別無他法。她只能一面向凌釋靠近,一面又不得不小心壓制自己的心思情緒,只能在靠近他時逐步試探,才知曉自己每一步是過輕還是太重,她既然不會放任自流,便只能迎難而上,哪怕今生將前塵的身份調換過來,讓她為了凌釋苦苦痴戀一世,她也甘之如飴。
這樣想完,心頭便疏朗了些,又坐回榻上照著燈光將《淮南子》讀完,待預備收書睡覺時,已經不知不覺天明。
賀南風動了動手臂和脖頸,回身走到床邊,又看了看一旁掛著父親給的玉墜兒團扇,露出淡淡笑容。
「計福勿及,慮禍過之,同日披霜,蔽者不傷。」
大燕諸人都不知在這勵精圖治的景帝晚年幾個歲月,會迎來怎樣怪誕的雨雪風霜變換,又會為之後局勢,埋下怎樣可怕的禍根。
但她知道,所以她能早早為自己和所珍愛之人籌謀遮蔽,這是上天給予眷顧和機會,她必定會讓賀家、讓凌釋和所有在意的人,都於洪流激盪中安然無恙,甚至,她要越來越好。
那麼周邊隱患該先除去的,無論是非其他,只要她在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