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前塵氣,今時還
2024-04-30 08:25:05
作者: 長亭落雪
畫舫之上眾人笑語吟吟,凌釋抬眸,看著那玉白衣衫的少女,岑寂片刻。
一旁凌琚昂首明目,向賀南風道:「三姐姐,這個畫可以送給我嗎?」
賀南風一笑俯身,看了看凌釋和自己的兄長,道:「當然,但不能給你。」
「為什麼?」
「因為你母妃會看見啊,」賀南風笑道,「我送給你,但你要給你大哥保存,知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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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琚覺得很有道理,笑嘻嘻接過畫,扭頭跑向凌釋,「大哥,你替阿琚保管。」
凌釋一頓,恍然覺得她自畫飛鵠時,便想好留給自己的。但若賀家三小姐公然送與凌世子畫作,便是男女私相授受,於名聲大不利的,他也自然不會接受。
所以她便借用一個小孩的名義,如此他無法拒絕,旁人也不能多餘置喙。
「天路來兮雙黃鵠,
雲上飛兮水上宿。」
他又看了看那一旁娟秀的題詞,筆跡與冬至寒枝明顯不同,卻總覺其中氣韻,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凌釋沉吟片刻,接下宣紙代幼弟道謝,「多些賀三小姐。」
賀南風看著她,笑道:「釋哥哥從前,不是叫我南風妹妹麼。」
「南風妹妹,」他道,頓了頓,「多年不見,南風妹妹已與往日大不相同。」
賀南風心中微微一怔,因為前塵中,凌釋從未說過這樣的話,不管她多麼愚蠢,多麼天真,都只會默默給她無限的呵護與包容。
一時間有幾分不安,今時重來她變了許多,周遭諸事也自然變了許多,她如果不再是從前的賀南風,萬一凌釋反而心生距離,不再愛她,該怎麼辦?
這樣想著,眸色便有些暗淡。即便凌釋並沒有任何不喜的言語,她早已憂心過千山萬里。
凌釋察覺對方突如其來的情緒的變化,淡淡訝異,預備詢問時,驀然對上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流轉著不知是傷心還是委屈,或者兩者皆有,不由得一怔,隨即就見賀南風負氣般作了一禮,自己轉身走開。
霎時,愣在原地。
一旁賀承宇也滿臉迷茫道:「你怎麼她了?」
凌釋愕然,半晌,才搖搖頭。
賀承宇便無奈道:「南風從小被父親和我嬌慣壞了,你不要跟她見氣。」
凌釋一笑,「算起來我也是兄長,怎麼會跟妹妹計較這些。」
賀承宇點頭,深信不疑。
四年前也是花燈之夜,賀南風乳母走失時,她哭得傷心又堅持,一定要在冷風裡等對方回來。賀承宇勸解不了,只好把妹妹交給凌釋照看,自己去到處找人。
找了半宿回到橋頭,就見凌釋將賀南風抱在自己懷裡,一邊低聲安慰一邊替對方輕輕揩淚,那耐心又溫柔的神情,連他這個兄長都自愧不如。
可嬌弱又敏感慣了的賀南風,並沒有因此多麼感謝和親近對方,一見自己兄長出現,便又「哇」一聲哭了出來,往賀承宇懷裡撲。
賀承宇也是心疼抱過,一面講說沒有找到,繼續安慰哭上氣不接下氣的妹妹,一面抬頭看向凌釋,就見那白玉雕琢的般的俊俏少年望著自己,隱約有幾分落寞。
後來賀南風哭暈過去後,凌釋與賀承宇靠在橋頭,凝望著遠處飄散的燈火,便聽對方道:
「有這麼一個依靠自己的妹妹,也很幸福吧。」
賀承宇想了想,點點頭,「你別看南風愛哭,平時乖巧貼心得很,就算受了委屈也不會說,而且對身邊的人都好。」
她自幼沒有母親關懷,雖則嬌弱,卻養出了溫柔善良的性子,對一個下人都這般在意。凌釋可以想到平素對賀佟與賀承宇有多好,這個女娃純淨得像深山清泉,心中沒有是非其他,只有在意的人。
晚風吹拂,他取下自己的斗篷蓋在對方懷裡,又替女娃牽了牽衣角,淡淡一笑。
「我挺羨慕你的。」
……
而此刻的賀南風,正莫名鬱結於心,一時間也分不清是為凌釋那句話,還是因為前塵今時的所有對自己的怨恨。
或者她愛凌釋,凌釋卻又是前塵諸人中,她其實最不了解的一個。那時賀南風留給他的時間實在太少,辜負了他太多情意,直到最後她也只知他是真心愛著自己,為自己毫無怨言地付出了許多許多,除此之外,她對他的很多事情,卻可以說一無所知。
怪她悔悟太遲,怪她太過愚蠢,所以如今才會一面想要靠近,一面又有些害怕,怕自己跟前塵不同,他便不再歡喜。
賀南風找了處僻靜之地坐著,一面在眾人談笑聲中默默喝茶,一面凝視遠處漂流燈火。沉寂半晌,將茶杯一放,心中暗道,不能怕,今時無論如何,她都要嫁給凌釋一生一世,不容半分猶豫和推卻。
正預備起身回去,將方才失態的事情解釋清楚,抬頭卻見身後竟早站了一人,不知看著自己已然多久。
賀南風蹙眉,眸子裡全是防備,緊緊盯著對方。
那五官已初見絕世姿容的黑衣少年也看著她,片刻輕蔑一笑,道:「你難道不覺,應該對我道謝麼,賀三小姐。」
賀南風冷冷道:「若是方才救護的事,兄長已替我謝過了。」
宋軒輕輕挑眉,「我說的,可不是救護之事。」
那便是替她隱瞞先前行為,遮掩她引誘凌琚遇險的事。賀南風沉吟不語,沒有接話。
「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何替你隱瞞?」
賀南風一笑,「你如何想,干我什麼事。」
反正而今事情已過,眾人也都見了賀三小姐與逸王府小公子相處融洽,他即便再說出實話,也無人會信的。
宋軒知道她有恃無恐,眉宇不怒反笑,往前走了一步,賀南風便往後退去,「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我如何也與你無關。」
「你怕我?」他道,眼中有些不解,有些興致。
他這些年深知自己庶子身份,處處伏低做小,旁人都不當回事,要麼心生憐憫,她卻怕他,又似乎還恨他。
賀南風呼吸漸重,努力平復下來,淡淡回答:「我為什麼要怕你。」
「對呀,你為什麼要怕。」宋軒笑道,「所以你真是個有趣的人。明明要害死那娃娃,卻又臨時收手,還在緊要關頭不顧性命救人。」
他說著,又向前邁了一步,這次賀南風強迫自己沒有後退,只將臉撇開不去看他。
「寒枝姑娘,你到底給了我大哥一句什麼偈語。」
賀南風驀然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對方。
宋軒一笑,帶著幾分瞭然於胸的得意,繼續道:「你能改變打扮、身份、聲音、性格、字跡,甚至偽裝不同笑容,但你的眼神變不了。從你方才看到我的時候起,我便知道,你就是冬至那日船上的人。」
他必定那日相見後派人查探過,雖然沒有找到具體去向,得到寒枝這個名字,和她送與世子宋漣偈語一事並不難。
賀南風以為最先詢問的應該是凌釋,因為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打算對他隱瞞,也不想因為各種錯亂的身份引起誤會。但凡他問,到時機合適,她一定會含笑承認。
可眼前出現的卻是宋軒,這個她依舊沒有做好準備,並再不願意相見的人。而她無來由,又無法控制的眼神又被對方一眼看破。
賀南風抬眸,淡淡一笑,「四公子何必在意一個小小歌姬,難道公子在怕什麼?」
宋軒凝眉,直視著對方含笑的眼睛,半晌沒有說話。
一個小小歌姬確實不算什麼,他從前也同她素無交集,但冬至那日後世子宋漣明顯對他和生母王氏防備許多,這是從沒有過的事情,難免叫人猜測與那句偈語有關。
之後王氏在城外的私產也莫名被人搜刮一空,母子近來府里府外萬事不順,宋軒總覺得背後有人操縱。但若說是眼前這個十來歲的少女,又確實叫人無法相信。
「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麼。」他道,眼神冰冷。
賀南風笑道:「不就一句偈語麼,四公子想知道,南風可記得很多。」
她頓了頓,踱開幾步,一面自在道: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回頭看宋軒臉色越加陰沉,心情不由晴朗幾分,繼續道:
「四公子不喜歡嗎?那,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你——」
「也不對啊,那就是,諸心非心,過去之心,現在之心,未來之心?」賀南風見對方憤懣,便繼續笑勸,「四公子切記不要糾葛於從前之事,有空多讀讀金剛經,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塵世美好,毋要虛度,隨心而去罷,看能得否。」
宋軒氣得臉色發紅,看著賀南風笑顏如花的模樣,狠狠咬牙。
到底還是個小孩,不比前塵相遇時那般深不可測,賀南風暗想,幾句話一刺,便露出本相來。遂得意一笑,見遠處二姐招呼,就對宋軒福身一禮道:「四公子喝口茶消消火,南風先走了。」
言語得意,張揚而去。留下背後如玉公子一張冷臉,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