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脫得了皮,換不成骨
2024-04-30 08:14:56
作者: 阿瑣
「小晚。」岳懷音落落大方,撐起身子,一如平日那般親昵,「你回來了,外頭下雪了嗎?」
小晚搖頭:「沒下雪,但是怪冷的,風大。岳姑娘……你怎麼了?」
她緩緩走近,見丈夫的手從岳懷音裸露的腳踝上拿開,伸進融化了積雪的水盆里擰了一把冰涼的毛巾,便再要敷上去,小晚下意識地說:「相公,我來吧。」
她把護膝塞進凌朝風懷裡,幾乎是將毛巾奪了下來,輕手輕腳地蓋在岳姑娘的腳踝上,關心地問:「岳姑娘,你怎麼摔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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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箱子砸的。」岳懷音不急不緩地將事情的始末解釋了一遍,道是,「給你和凌掌柜添麻煩了。」
小晚笑道:「不麻煩,你的傷才要緊,我們這裡也沒有大夫,還是趁著天還亮,趕緊回鎮上才好,不然天黑了路不好走,顛簸著一定更疼。」扭頭便對凌朝風道,「相公,讓二山別把馬車收了,直接送岳姑娘回去吧。」
凌朝風應道:「岳姑娘的夥計去接人了,馬上會回來。」
小晚這才點頭:「那便好。」
之後細緻入微地照顧岳懷音,問她餓不餓渴不渴,張嬸上來看了一眼,也嘖嘖道傷得不輕,怕是到過年也不能好。
這些時候,凌朝風不在跟前,小晚下樓給岳姑娘拿吃的時,見自己買的那副護膝被隨便擱在帳本上,說不上來的生氣,就跑去拿回來揣在懷裡。
岳懷音還沒吃一口東西,她店裡的人就來了,跟來的是小翠和一個中年婦人,小翠咋咋呼呼的,連聲說小姐不該大雪天親自去碼頭,一陣折騰後,把人抬上了馬車。
凌朝風沒再插手,都是女人們圍著,而後小晚揮揮手,就把人送走了。
外頭風大,張嬸搓了搓手說:「晚兒,餓不餓,咱們做疙瘩湯吃可好,熱乎乎的。」
小晚卻搖頭:「我不餓,嬸子你們吃吧,我要去歇會兒了。」
她回店裡徑直往樓上走,張嬸跟進來,自言自語道:「難道是為了素素不高興?」
凌朝風聽見,問她怎麼回事,張嬸便說素素買的燒雞擺在布施的攤子上被人順走了,小晚很不開心。
之後回到廚房,對丈夫說小晚沒胃口,是不是做點酸辣開胃的東西給她吃,彪叔卻問:「怎麼還吃酸的?」
張嬸一愣,忽地一個激靈,輕聲道:「難道小娘子吃醋了?」
彪叔說剛才小晚來拿吃的,臉上不大高興,還把給掌柜的買的護膝死命塞進懷裡,小聲嘀咕著什麼不稀罕之類的,他笑自家媳婦:「怎麼你還不如我機靈,從前你多厲害。」
張嬸揍了他一拳:「還不是跟了你二十年,不用操這份心?」
提起岳懷音這一出,若是意外也罷了,可若對客棧有什麼心思,或對掌柜的有什麼心思,有一便有二,下回指不定還要折騰什麼。
「我還有什麼沒見過。」張嬸不屑地說,「我雖是敗了的那一個,可正因為是敗了的,才知道這是條不歸路。晚兒若是沒出息,掌柜的總不能也糊塗,岳姑娘不會有結果,她何必作踐自己。」
彪叔道:「但願是我們多想了。」
張嬸則好奇:「說起來,這岳姑娘什麼來歷,一個姑娘家開店做生意,年紀輕輕的,若不是有來頭,便是有特別的本事,你說呢?」
彪叔將揉好的麵團重重砸在案板上,說:「我看我們小晚,不是沒出息的閨女,不用擔心,管她什麼來頭,再大,還能大過那兩位?」
張嬸會意,笑問:「做什麼吃?」
彪叔說:「晚兒愛吃餛飩,我擀些餛飩皮出來。」
這會兒,小晚正在屋子裡烤火,手裡捧著她給相公買的護膝,本是興沖沖回來獻寶的,連素素那件事她都暫時擱下了,這下不高興的事兒又都跑了出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怎麼看見凌朝風和岳姑娘單獨在屋子裡待著,她就不樂意。
特別是,岳姑娘還躺在床上,露著腳脖子。
小晚胡亂地撥弄炭爐里的炭火,看見右手戴的戒指,心裡一亮,忙擱下手裡的東西,打開窗戶站在窗前。
本是要許願,希望岳懷音明天一早傷就好,免得之後又生出什麼麻煩,可轉念一想,萬一她好了,立馬跑來道謝,一來二往的,這……反正小晚現在,不大樂意看見她。
房門開了,南北通風,雪粒子卷著寒風闖進來,小晚吸了一口冷氣,嗆得直咳嗽,凌朝風趕緊把門關了,又來關窗,皺眉道:「大冷天的,你站在窗口做什麼?」
小晚止了咳嗽,轉過身不理他。
「原來是你把護膝拿上來,我還說怎麼找不見了。」凌朝風說著,伸手要拿,小晚眼明手快地奪下,捧在懷裡。
這情形怎麼看,都是在鬧彆扭了,而她方才興高采烈地跑進客房,一見岳懷音,臉上的神情瞬間就僵了,之後都是勉勉強強,大概只有她自己沒覺得不自然。
凌朝風那時候就明白,妻子吃醋了。
他本是有分寸,並不想和岳懷音有什麼接觸,但她傷得不輕,不及時處理會留下後患,他不是鐵石心腸,到底還是出手相助了。
「不是買給我的?」凌朝風問。
「唔……」小晚咕噥著,不知怎麼回答,才能顯得自己厲害些,可她本非潑辣的人,便是撒嬌鬧脾氣也是軟綿綿的。轉眼他們都成親四五個月了,夫妻之間親昵得,連一根針都插不進,她心裡也知道,凌朝風是不會做對不起自己的事。
所以不能無緣無故發脾氣,那樣沒道理,可她不高興,該怎麼辦呢。
「吃醋了?」卻是凌朝風先開口,捧起她紅撲撲的臉蛋兒,輕輕一捏,「我不過是給人家療傷,這就吃醋了?」
「我可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小晚別過臉,嘴巴撅的老高。
「你不喜歡我這樣做,往後我再也不做,便是要救死扶傷,邊上也要有旁人在。」凌朝風正經說道,「我是有家室的人,本該有分寸,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應當。」
小晚弱弱地看他一眼,小聲嘀咕:「人家又沒吃醋,才沒這么小氣,就是見你不愛惜我買的東西隨便擱著,才不高興……」
她嘀嘀咕咕,凌朝風聽來哭笑不得:「人家是沒吃醋,可你吃醋了是不是?」
「沒有。」小晚輕輕跺腳,卻被丈夫一把抱進懷裡,她軟軟地說,「我曉得,女人家不能動不動就吃醋鬧脾氣,我們村里那些沒事就哭鬧上吊的女人,大家面上勸她好說她委屈,可背過身都說,這樣鬧騰,活該不討男人喜歡。」
凌朝風抱著她,下巴在她的髮髻上輕輕蹭了蹭,說道:「她們的話沒道理,女人家何苦為了討男人喜歡而活著,我只想你能為自己開開心心地活著,往後想發脾氣就發脾氣,千般不是萬般不是,都是我的不是。」
「那也不能得寸進尺。」小晚說,「相公疼我,我也要懂事,你是好心幫岳姑娘,我知道。換做是我,我也會幫忙的,但是岳姑娘太漂亮了,她那麼美,像仙女一樣,我去鎮裡常聽人議論,說誰見了她都會心動。你和她單獨在一起,她還光著腳露著腿,我心裡就小氣了。」
「那些議論的人可不正經,這種話你不要聽。」凌朝風說。
「這我知道。」小晚站直了,生氣地說,「偏偏今日,我們好心去布施,素素的燒雞卻叫人偷了,若是賊也罷,要是受了布施的人,那也太狼心狗肺,我們做好事怎麼就沒有好報,相公,我可生氣了。」
凌朝風笑道:「這就是很深奧的道理了,這世道並非善惡兩分,窮苦的人未必就弱,富貴的人不見得就強,正義善心若能如此簡單,豈不是天下清明,連衙門都用不著了。」
小晚正經聽著,乾巴巴的話稍稍有些不好消化,可她努力想一想,多少能明白丈夫的意思,便如他們凌霄客棧,在黑白之間,這世道,並非黑白兩分那樣簡單。
「下回一定注意分寸,不生氣好不好?」凌朝風頂著她的額頭,「你給我買的護膝,不捨得叫我試試?」
被這麼一哄,小晚還有什麼不高興的,樂滋滋地拉著相公坐下,掀起他的袍子,將護膝仔細地綁在他的膝蓋上,摸了又摸說:「這下你騎馬時就不冷了,膝蓋著了涼,將來可要老寒腿的。」
凌朝風起身走了幾步,誇讚這護膝特別合適,小晚很開心,說她的針線活還不夠細緻,所以不敢自己做,怕回頭跑在半路上護膝掉了,等她跟著張嬸多學一些針線本事,往後就親手給相公做。
此時張嬸在樓下喊:「晚兒,吃不吃餛飩呀?」
小晚在鎮上給人盛粥,累了一整天,早就餓了。現在心情好,更是胃口大開,聽得有餛飩吃,眼睛都亮了,拉著凌朝風就下樓。
見小娘子美滋滋地吃著餛飩,而掌柜的默默含笑看著她,張嬸和彪叔對視一眼,便知他們把話說明白了。
而小晚心滿意足地吃著大蝦仁的餛飩,忽地想起岳懷音來,既然動過心思,願她的傷早日康復,那就還是把這個心愿許給她,便悄悄握起右手,在心裡把願望念了出來。
白沙鎮上,思韻閣里請了大夫來給小姐瞧傷,岳懷音卻懶懶的不待見,把下人都打發了,只想獨自在屋裡歇著。
人都散去後,她才坐起來,掀起裙擺和褲腿,看見了腫如饅頭的腳踝,疼是鑽心的疼,可凌朝風為她冷敷時的冰涼,和他近在咫尺的心動,此刻更勝一籌地盤踞在心裡。
岳懷音摸著自己的腳踝,清冷地一笑:「我這是怎麼了,人家可是有婦之夫,難道我脫得了皮,換不成骨,命中注定這輩子……」
她緊緊握起了拳頭,長眉擰成一簇,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往事莫提,不堪回首。
隔天,便是正經的臘八節,彪叔熬的臘八粥很講究,花生大棗桂圓核桃,紅豆黑米粳米糯米,整八件化入黃澄澄的冰糖,小火熬上大半夜,小晚在夢裡就聞見香氣了。
一家子人圍坐著喝粥當早飯,說起二月里州府的院試,二山要去參考,若是考出了秀才,八月就要上京鄉試,待中了舉人,明年三月便是會試,若能一舉到了最後殿試,他便年紀輕輕就要入朝為官了。
小晚村裡的秀才,考了一輩子都沒過鄉試,如今五十來歲了,還只是個秀才。但便是秀才,也比常人強一些,哪怕教村里孩子念書寫字,或是給人代筆寫信,也能有一口飯吃。
但二山志向遠大,他要入朝為官。
正說笑著,客棧門前有人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問著:「小晚,小晚你在嗎?」
又聽得孩子的聲音喊著:「大姐,我們來給你送臘八粥。」
小晚臉色一變,頓時就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