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出乎意料的聰明
2024-05-27 17:54:07
作者: 孑與鹿
晚上十二點,萬家燈火寂靜地沉於濃稠的夜色,遙遠朦朧的月亮掛在墨水鋪開的天空。
一輛車,還在繼續前進。
陳訴瞄了眼後視鏡的陸明嶼,試探性問了句:「你就這麼放任妹妹和江硯舟獨處嗎?」
正常人對覬覦自己妹妹的男人都難以友善起來,更何況這個妹控又暴躁的哥哥呢。
他原本以為兩人會打得你死我活,結果沒想到,陸明嶼冷靜得不像話。
就像是變了個人。
陸明嶼酒量本就沒有江硯舟好,好在他開著車窗,寒冷的風颳過皮膚,讓他清醒不少。
「我沒有時間陪漾漾的那些日子,是江硯舟在照顧她。」
刺眼的車燈穿過車窗掃進來,陸明嶼用手背擋住視線,
「世上所有人都配不上漾漾,江硯舟至少我們還認識,了解一些。」
「我不反對他們在一起,不是因為江硯舟,而是因為漾漾。」
「漾漾喜歡他,我永遠不會站在漾漾的對立面。」
陳訴覺得不可思議。
在飛機上,還信誓旦旦說著要揍死妄圖搶走他妹妹的人,結果回趟陸家,換身衣服就突然想明白了?
「你怎麼看得出來妹妹喜歡江硯舟的?」
「笑容。」陸明嶼腦海浮現陸漾的樣子,「漾漾看向江硯舟時,臉上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
她一笑百花都盛開了,他不忍心也捨不得讓她的笑容消失。
陳訴:「唷!」
陸明嶼:「唷什麼?」
陳訴:「你出乎意料的聰明!」
陸明嶼:「……」
*
暖白的燈光下,江硯舟看到陸漾的耳朵有些紅,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深邃的目光隱隱躁動。
陸漾氣息平穩了些,抵在他胸膛的手推了推,兩人視線再度交匯。
他的衣擺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她攥出了一片凌亂的褶皺。
她的眼尾微微潮濕,瞳孔映出了清澈的微光,看起來無辜又純粹,他卻從中看出了十足的侵略性。
侵占了他。
江硯舟一眨不眨望著她,眼尾洇著笑意,意有所指道:「原來不止睡衣是粉的。」
陸漾平時出門穿的衣服基本是黑灰白系的,但在家穿的睡衣不是粉的,就是藍的紫色的橘的。
「不許說!」
「只許你說我,不許我說你,陸漾,你這姑娘怎麼那麼強勢?」
她看他的時候臉不紅心不跳,像是經驗豐富的老手,遊刃有餘地玩弄他。
但一提到自己,她就開始惱羞成怒。這一點,他也喜歡。好像不管陸漾做什麼,好的壞的,他都很喜歡。
江硯舟靠在她頸間,鼻子拱了拱她的鎖骨,低啞耳語:「我為你應援。」
「陸漾,我很想你。」
許久之前的那句,我為你應援,本就藏著無盡的思念。
我為你應援,我好想你,你知道嗎?
怕你不知道,又怕你知道。
「你想我嗎?」
「……嗯。」
江硯舟又一次施力把她壓向他。
手指掠過衣擺。
「我以為只有我在想你。」
他很溫柔,就連呼吸都帶著討好的意味,用盡方法取悅她。
「原來,你也會思念我。」
陸漾指尖都酥了。
仰起頭,頭頂白熾的燈光晃得她恢復了些許意識:「……你說點到為止的。」
「好,我不動了。」
江硯舟的企圖向來明目張胆,在她面前也沒什麼底線,他一旦見好就收,就會立馬以另一種方式去示弱:「我喝醉了,頭疼。」
「我給你煮醒酒湯,醒醒酒。」陸漾就要推開他,下洗漱台。
江硯舟臉埋在她頸窩,不舍挪開:「你就是最好的醒酒湯,抱一會兒頭就不疼了。」
「你都醉了,我哥和你喝酒,他的酒量沒你好,你醉得頭疼,我哥腦袋估計要炸開了。」
「男人之間談話都喝酒,不喝酒,談不攏。」為了讓她安心,他補了句:「放心,你哥沒喝多少,不會炸的。」
「那你們談攏了什麼?」
「秘密。」
「……」
吊人胃口的混蛋。
「你褲子髒了,」江硯舟抱起她,「給你換掉,洗乾淨好不好?」
「……你不要動我的衣服。」
清冷月光從窗戶縫隙漏進來,幾年前,也曾有過如此月色。
回憶如海水般潮湧而至。
把江錦時送到江硯舟身邊,陸漾只和他簡單聊了幾句,畢竟兩人不太熟,雖然江錦時很迫切的想讓自家小舅舅以身相許。
江錦時讓他們兩個留了聯繫方式,但兩人沒有一個主動聯繫對方的。直到,某一天。
江硯舟斜靠在牆壁,手指夾著煙,漫不經心想著事情,月光下,他頎長的黑影被折斷落在牆上,一片寂靜的四周,突然響起了一聲慘叫。
循聲望去,先看到一張猙獰的面目,後看到面目上一雙白色的鞋。
江硯舟泯滅菸頭,丟進垃圾桶,邁腿跨了一步,便看到女生平日柔和的眼神蒙上了一層沉冷,「知道陸明嶼為什麼暴躁嗎?」
臉色青紫的男人動彈不得:「不……不知道。」
「遺傳的。」陸漾皮笑肉不笑道,「一代比一代暴躁。」
「大姐,我得罪你了?」
「陸明嶼得罪你了嗎?」
「沒有啊。」
陸漾一歪頭,複述他的話:「沒有啊。」
「那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我也想問,陸明嶼沒有得罪你,你為什麼要拿礦泉水砸他?」
「我不是有意的,而且我已經道過歉了!」
「我也不是有意的,對不起。」陸漾說。
嘴上說著對不起,踩人的動作卻絲毫沒有松。
黑粉裝粉絲參加活動,趁機做壞事,只要肯道歉,明事理的偶像肯定不會計較。
男人怒罵了句髒話。
陸漾單手拿出手機,慢條斯理給腳下的人拍了兩張照片:「陸明嶼每因你受一次傷,你的傷就會比他重十倍。」
對什麼樣的人,用什麼樣的方法。以惡制惡,有時候也沒什麼不好的。
陸漾挪開腳,抬眸瞬間對上了站在不遠處江硯舟的目光。
黑粉趁機踉蹌跑了。
陸漾愣神時,熟悉的來電鈴聲響起。
她划過接通,貼近耳朵,便聽到他的聲音從聽筒傳來:「有空嗎?我還欠你一頓飯。」
江錦時要讓他請她吃飯感謝她,但上次她還有事就拒了。
江硯舟的車就停在路邊,他是菸癮犯了,臨時下車抽菸的。
陸漾應好,走向他時,晚風夾著一股煙味飄過來,她下意識皺了皺眉。
她不喜歡煙味。
陸漾心不在焉走得慢,江硯舟雙手插兜,也放慢了步伐。
許是被他撞破了她的惡,這頓飯,她吃得很安靜。
從餐廳離開,他主動要送她回家,陸漾婉拒了,江硯舟沒強求。
後來,她租的房子在他住的地方樓下,兩人低頭不見,抬頭見,加上江錦時的助攻,聯繫開始變得頻繁起來。
認識的第三個月,周六中午,江硯舟忽然接到了陸漾的來電。
她問:「你相信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嗎?」
他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但還是說:「愛是一種痛覺。你覺得有人願意痛苦一生一世嗎?」
「啊?為什麼說是痛覺?」
「愛這個詞很寬泛,愛是一門哲學,而哲學與其說是「愛智慧」,不如說是「直面痛苦」。」江硯舟很有耐心闡述自己的觀點。
「這樣子啊,感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是一種樸素自然的願望,不過這種念頭也幾乎沒在我的大腦里出現過。看過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只有一生一世而沒有一雙人,《莎樂美》只有一雙死人而沒有一生一世……所以,你是對的!」
江硯舟:「……」
陸漾又問:「要是命運給你紅線,你是會牽,還是會剪短?」
江硯舟沒直答,「你呢?」
「別說命運的紅線了,我連命運的菜刀都沒資格得到。」陸漾懇求道,「我的菜刀壞了,你能借我把菜刀嗎?」
江硯舟:「……」
繞了那麼長的話題,結果是為了借菜刀。
江硯舟想法跟著她偏了,「拿菜刀砍斷紅線?」
「不是,我餓了,要做飯,但菜刀壞了。」
「想吃什麼,上來,我給你做。」
「真的嗎?我立馬來!」
掛掉電話,江硯舟無奈笑了。
他都不知道她開心什麼,不就一頓飯嗎。
餐桌上擺著三道菜,陸漾吃得津津有味。
江硯舟看向她,挑了個話題:「早上吃了什麼?」
陸漾老實說:「早上沒吃。」
「早上還是得吃,」江硯舟頓了頓,說:「你來不及做早餐,可以上來吃。」
「你知道我幾點出門嗎?」
「八點半。」
「嚯,竟然還真知道,你是不是在我家裝了監控?」
「我想知道,還用不著如此卑劣的手段。」
「……」行吧,讓你一步,不追問了。
陸漾把一口菜送進嘴裡,瞥向他,兀地問:「你沒談過戀愛嗎?」
江硯舟神情帶點戒備註視她。
陸漾說:「我就是有點好奇,像你這種長相的人,談了幾次戀愛,感覺你不太相信愛情,是不是受過情傷。」
「我什麼長相?」
「惡魔看了都會讚嘆一句,此乃人間尤物的長相。」陸漾誇張道。
「……」
「沒事,我就隨便問問,你不想說沒關係。」
他默了兩秒,又開口問:「你為什麼想知道?」
「了解一下朋友。你要是想知道我的事情,我也可以告訴你,我沒談過戀愛,沒受過情傷。」
她一臉坦然自若。兩人相較,他反而是扭捏,放不開的那個人。
吃到一塊辣椒,有點辣,陸漾幾口就把手邊的水喝完了。
江硯舟起身,拿過她空的杯子:「我給你倒。」
「謝謝。」
陸漾雙唇辣得微微紅腫,江硯舟看她的眼神里,含著某種危險,轉瞬即逝。
見他怔住,陸漾舉起手中杯子,對上男人深邃的目光,問他:「你也要喝嗎?」
下一秒,卻發現他視線停留的位置不對,她不自然抿了抿唇。
與其同時,他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
空氣好像稀薄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在時間的縫隙里偷偷發酵。
陸漾眼珠子轉動,認真說:「外婆說過,戀愛時看缺點,結婚後看優點。」
江硯舟困惑。
「我發現了你的一個缺點。」
她的語氣像是在說我抓到你了。
江硯舟突然有些燥,明明已經到冬天了。
「江硯舟,你長得有點高,仰頭看你好累。」
陸漾和人相處很有分寸,隨和又有禮貌,但認識久了,你就會發現她蔫壞蔫壞的。
秋去冬來,淮城的冬日連風都是刺骨的寒冷,陸漾每日忙得早出晚歸,沒有心思注意樓上的人什麼情況,是江錦時給她打電話。
「姐姐!小舅舅要香消玉殞了!!」
陸漾笑,「香消玉殞可不是這麼用的。」
「那怎麼用?」
江錦時小朋友十分好學,讓一旁盯著他打電話的小舅舅本人腦袋更沉了。
「香消玉殞說的是像玉一樣殞落,像花一樣凋謝,比喻年輕貌美的女子死亡。」
江錦時稚氣聲音道:「姐姐這麼年輕貌美可不能香消玉殞!」
「小時嘴巴真甜,但不能這麼夸女孩子,只夸好看就好。」
「嗯呢!姐姐真好看!」
「對了,你剛剛說你小舅舅怎麼了?」陸漾想起來。
「小舅舅他……」江錦時忘記了,看向江硯舟求助,停頓了好長時間。
江硯舟:「……」
半響,江錦時奶聲奶氣說:「小舅舅重感冒好幾天了,吃藥一直不管用,姐姐你有沒有辦法呀?」
「去醫院了嗎?」
「沒有。」
「讓他去醫院。」陸漾沒想趟渾水,她每次忙起來都會拋開他,更何況她隱約察覺到兩人的關係不自覺過線了。
「不行!小舅舅他暈針,不能去醫院,去醫院姐姐會給他打針!」江硯舟沒來得及阻止,江錦時已經說出了口。
「暈針?」陸漾有些意外。
「嗯呢!」
那他上次……
陸漾沒有再說,掛了電話,換身衣服就上樓敲門,開門的是江錦時。
看見她,他露出燦爛笑容:「姐姐,你來啦!」
「你小舅舅呢?」
「在裡面。」
江硯舟一手拿著藥,一手握著水杯,聽到聲響,轉過頭,神情閃過意外:「怎麼來了?」
他的聲音沙啞,像是沙子磨礪而過。
陸漾目光在他手中的藥停留幾秒,往上看著他:「小時和我說你重感冒幾天了還沒好,我來看看。」
「我沒事。」
整個人看起來沒什麼氣色,聲音也極其艱澀,就這幅樣子怎麼可能沒事。
陸漾奪過他的藥,「吃幾天了?」
「五天。」
「五天都沒好,別吃藥了,我帶你去醫院。重症感冒可能會引來其他嚴重的併發症,帶來生命危險,必須去醫院檢查。」
江硯舟本來只是想藉此機會,讓她想起她還有個朋友在樓上,卻沒想到,後來她把他帶到了醫院。
還好,檢查了一通,沒有併發症,他吊兩瓶藥水就沒有問題了。
江硯舟外表很鎮定,內心卻忐忑,他擔心自己等下看到針會暈,給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腦袋很暈嗎?」陸漾用手摸他的額頭,「沒發燒。」
江硯舟腦袋沒什麼力氣往她肩膀倒,「嗯,很暈。」
天氣很冷,江硯舟卻是熱騰騰的,灑在側脖的溫度讓陸漾意識到他們之間過於親密,下意識想要推開他,卻被他反手握住了手。
「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陸漾為掩飾自己的茫然,脫口問出:「我發現你身上好久都沒有煙味了,你是戒菸了嗎?」
「嗯。」
「怎麼想起來戒菸了?」
江硯舟說:「你聞不得煙味。」
陸漾側頭看向他,他蹙著眉,看起來很難受。
生病的滋味她體會過,很難受。
她又問:「你沒打過針嗎?」
「除了你上次給我打之外,沒有。」江硯舟答。
陸漾訝然:「一次也沒有?那你之前生病都是吃藥?」
「嗯,我幾乎不生病。」
陸漾想起上次的事情,「上回我給你打針,不是病了嗎?」
江硯舟實誠道:「裝的。」
陸漾:「……」
她應該給他打狂犬疫苗的。
江硯舟問:「你這次能不能也給我打?」
「不能。」
「為什麼?」
「不想。」
騙了她,還想著她給他打針,想得美。
護士準備給他扎針時,江硯舟眼前忽然一黑。
他的視線受阻了。
遮住視線的是陸漾柔軟的掌心。
他看不到針,也沒有感到針的存在,腦海全是她手掌的觸覺。
心跳,異常的快。
江硯舟重感冒,腦子很沉,卻很清楚,每次碰到她,他的心跳都不受控制地加快。
現在尤其明顯。
心臟像是要從他胸腔內跳到她手心,任她蹂.躪。
心跳聲震耳欲聾,江硯舟心想他估計從暈針變成怕針了。
可偏偏腦海有一個聲音越過無數嘈雜的聲響,戳破他自欺欺人的想法。
一聲聲說著,你的心是為她而跳的。
他聽到護士的聲音:「吊完兩瓶藥水就可以回去了。」
接著,聽到她的聲音:「謝謝。」
陸漾想要挪開手,卻被江硯舟先一步摁住,他喚她的名字:「陸漾。」
「怎麼了?」
「借一下你的手。」
陸漾錯愕,然後應:「好。」
江硯舟坐直身軀,和她說:「你要是累了,就靠在我身上睡一下。」
「不用。」
江硯舟其實不喜歡醫院的味道,但此刻,看不見東西,鼻腔里飄著消毒水的味道,他想起的只有她。
他挺喜歡的。
思緒不經意飄到某個光和日麗的下午,他手上的鉛筆一著紙,一彎一勾,不由自主就畫出一個人的輪廓,熟極而流,只有額頭到下巴,沒有頭髮沒有眉毛和眼睛,可是他一眼便知畫的是誰。
——陸漾。
江硯舟忽然意識到,再這樣發展下去,他會徹底愛上她。
同時,他也發現,他已經愛上她了。
他愛她對醫學的熱愛,愛她的隨和,愛她的冷靜理智,愛她的笑容,愛她的惡劣,愛一忙起來就不搭理他的她……
他讚譽她的靈魂,渴望她的靈魂。
但又不止於靈魂。
「你喜歡陸明嶼嗎?」
陸漾單手握著手機,聽到問題,偏頭,審視了下他的神情。
「喜歡啊,怎麼了?」
她沒告訴他,陸明嶼是她親哥。
江硯舟對此一直芥蒂,聽到她承認,更不是滋味。
陸漾期待著他的回答,可他許久沒說話,看不見眼睛,只看到他的薄唇緊繃成一條線,而後聲音悶悶的像是生氣了。
他說:「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