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7:拯救

2024-05-27 04:42:38 作者: 顧輕狂

  楊楚若的手顫抖著,看著縮成一團蹲坐在地上的李裳,雙眸似乎早已沒有了任何焦距一般,一身華貴的錦裘上沾染滿了鮮血,袖口處甚至還有凝聚著的血滴落了下來,掉在眼前的落葉上,四散開來,宛若一朵朵鮮花盛放。

  楊楚若步步行來,一路便是鮮血凝固的花朵款款怒放,每走一步就有無數的血蓮被遺留在她走過的路上,仿佛血獄中行來的修羅殺神。

  她的雙眸已是失去了焦距,目光似的呆滯了一般。

  眾人的目光卻都落在她的身上,風清揚心中滿滿都是酸楚的痛,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安慰她,無論什麼樣的語言,在楚宇晨的離去面前都顯得如此單薄。

  每個人都知道楊楚若心中承受著的巨大痛楚,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與她一同分擔。

  所有的侍衛都低下了頭去,帶著羞愧,帶著內疚和自責。

  剛剛順利制服了軒轅錦鴻而升起的喜悅,在看到楊楚若的瞬間就戛然而止。

  她痛楚到了幾乎麻木的眼神深深的觸動了所有人的心。

  帝後之間的情義與恩愛,即使是他們這些最底層的小人物,都有所耳聞,也是他們所羨慕的對象,今日看到此情此景,怎能不讓人黯然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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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況,楚宇晨的胸襟是如此廣闊,甚至於在生死鏖戰前都曾經給了他們退出的機會。

  這樣開明的做法試問古今有幾個人可以做到?

  他的隕落不止是楊楚若一個人的悲哀,更是他們這些將士的悲哀,是整個楚國千萬百姓的悲哀。

  楊楚若停在了李裳的面前,緩緩舉起手中的匕首,風清揚的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說些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口來,他不忍心阻止她,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父皇在娘親心中有多麼的重要。

  他是她所有的期盼,所有的愛意的聚集,娘親吃了那麼多苦,那些常人都無法承受的痛苦她都撐下來了。

  父皇出現了,娘親才開始體會到人生的幸福。

  頃刻之間,萬丈大廈頹然傾倒,他怎麼忍心再忤逆?

  她想做什麼就讓她做吧。

  風清揚側過了頭去,卻在側過頭去的一瞬間,眼角的餘光看到了楚宇晨的食指極其輕微的彈動了一下,那動作極其微小,若非有他一樣深厚內功帶來的驚人眼力,斷然不可能看清楚如此細微的動作。

  「父皇。」風清揚口中驚呼,他沒有死嗎?風清揚心中驚喜。

  他一直不忍心去查看楚宇晨的情況,看到他被軒轅錦鴻一掌擊出,震落在了地上,他就知道凶多吉少。

  楊楚若的反應更是深深震撼了他的內心,讓他從沒有懷疑過楚宇晨是否真的已經永遠離開了。

  心中的悲痛早已難以自制,何況身邊還有臨近崩潰邊緣的娘親。

  現在發現楚宇晨的手指動了一下,簡直讓他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楊楚若聽到他的聲音茫然的抬起頭來,雙眼直勾勾看著風清揚,似是不明白風清揚突然發出這一聲喊叫的含義。

  「父皇,父皇他動了一下。」風清揚用不可置信的語氣說道,「我剛才看見父皇的手指,他的手指動了一下……」風清揚凝神看向倒在地上的楚宇晨,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楊楚若的手顫抖了起來,手中的匕首跌落在地,只覺得自己雙膝酸軟,幾乎要跪落在地。

  是上蒼終於回應了她的哀求嗎?是他捨不得她,所以回來找她了嗎?

  她知道他心中的不舍一定不會比她少,她一直都知道的。

  她以秀女的身份入宮,到今日的皇后之位,他們一同經歷過多少風雨,一起憧憬過多少的未來,這樣朝夕相伴的枕邊人,他怎麼會捨得拋下她呢?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知道他對她的愛意有多麼深邃,多麼沉重。

  楊楚若邁動步子,卻仿佛每一步都是行走的雲朵之上,腳下軟綿綿的腳步踉蹌。

  她的呼吸沉重的起來,臉色瞬間就凝聚了血色,連雙眸之中也重新煥發出了生命的光彩。

  她一步步走向楚宇晨,不過是短短的幾十步距離,卻如同有萬里之遙,每一步都承載了太多的記憶,每一步都承載了太多的深情。

  她曾對他說過:她與他要走遍天涯海角。她還記得他嘴邊那麼溫柔的笑意,微微向上揚起的唇角噙著喜悅,噙著期盼。

  他的手掌那樣的寬厚那樣的溫暖,將她小巧而纖細的手掌包裹在了他的手心裡,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藏一般。

  她與他對視,他們笑得多麼甜蜜,多麼幸福。

  他一定捨不得這一切的,他回來了,他捨不得走。

  楚宇晨的身體越來越近了,連被風吹起的一絲長發都清晰可見,如同他向著她發出的無聲召喚。楊楚若的只覺得在突然之間,自己的全身都被力量所充滿了,只要他沒有死,只要他還能與她在一起。

  橘紅色的火光照耀這密林的深處,那光線暖得讓人心裡發燙,熱熱的,甜絲絲的,想是熬到了極致的蜜糖。

  楊楚若臉上露出了一絲欣喜的笑容來,被這光線照射著,讓所有人的心中一暖。

  風清揚緊張的看著楚宇晨的身體,眉頭卻微微蹙了起來。

  事情有些不對,剛才那一眼他絕對不會看錯的,可為什麼他現在看到的是楚宇晨的衣襟在動,不是身體,而是衣襟……

  風清揚陡然之間明白了什麼,不行,他要阻止娘親過去,娘親再也承受不起虛假的希望了,這一定會徹底擊垮她的,絕對不能。

  風清揚身形突動,攔在了楊楚若的面前。

  「娘親,讓裳兒先去看看父皇的情況可好?」風清揚的語氣有一些緊張。

  楊楚若露出驚異的表情來,為什麼裳兒會這樣說?難道……

  不行。

  她必須現在就知道他的情況,一分一秒都不能被耽擱了。

  楊楚若伸手推向風清揚,口中帶著哀求說道:「裳兒,你讓娘親過去,娘親相信以你的眼力是絕對不會看錯的。既然你父皇動了,娘親就要去看看,無論是什麼結果,娘親必須知道。」

  楊楚若開始焦躁了起來,雖然推在風清揚身上的手柔軟無力,可她焦急的口氣,她開始漸漸有些凌亂的眼神,都透露出一絲絲的癲狂,一絲絲崩潰的前兆。

  風清揚伸手抓住楊楚若的手臂,他的心痛並不在楊楚若之下。

  在他心中楚宇晨就如同他的父親一般,此時他既然生遭不測,他心中又怎麼會不痛苦難過呢,這樣的他再也承受不起娘親出什麼意外了。

  他怎麼會不懂這樣的感情呢?對於父母的愛意,並不會少於愛人之間的情誼。

  他對她的濡慕之愛,絲毫不弱於她給了父皇的深情。

  就在兩個人爭執之時,一團小小的身影「吱」的一聲從楚宇晨的衣袖中鑽了出來,楊楚若面對的楚宇晨,看了個一清二楚。

  她慌亂的後退了一步,這……

  風清揚轉過頭去,卻正好看見了一隻松鼠從楚宇晨身旁極速的飛奔開去。

  「娘親。」風清揚的心中充滿了酸澀之感,明明知道不可能的事,為什麼他還是告訴了娘親呢,為什麼他嘴那麼快,他不該讓娘親知道的,他不應該……

  「娘親,你聽我說……」風清揚焦急的對著楊楚若說道。

  「不……不……」楊楚若步步後退,他沒有回來,他真的走了,走了無影無蹤了,如同所有的承諾都被這漫天的北風吹散了,散在了風中,找不到一點點的歸屬……

  楊楚若雙眼看著楚宇晨的身體,突然對著他大聲吼道:「你起來啊!宇晨,你起來啊!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我一生一世的,你答應過我就算滄海桑田變幻,你都會陪著我的,你起來啊。」

  楊楚若如同瘋癲了一樣,不管不顧的撲到了楚宇晨的身體上,用力的揉搓著,捶打著,大聲的呼喊著:「你起來,你睜開眼睛啊,宇晨,你起來,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我的。」

  他承諾過的,他是信守承諾的人,他答應她的事他都已經做到了。

  這一次也不會例外的,他不會就此離開的,這是他的承諾啊……

  楊楚若大聲的哭喊著,沙啞的嗓音中帶著說不出的悽厲與哀傷。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喊了多久,捶打了多久,她的雙手已經漸漸麻木了,變得冰涼,如同楚宇晨那正在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一般。

  空間變得模糊,時間都似凝固了,她開始還能聽到風清揚的勸慰,還能感覺到他試圖安慰著她,可漸漸的,她全然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只剩下了悲痛,只剩下她和他。

  「楚若……你……」一個溫潤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那麼的熟悉,那麼的親切,仿佛是寒冬中的一抹暖流,讓楊楚若心中陡然升起了希望之感。

  易書塵,是他嗎?是他來了嗎?

  楊楚若只覺得心頭突然一亮,仿佛是無邊的黑暗中閃過了一道閃電般瞬間撕破了重重的黑影。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誰能夠救得了楚宇晨,那肯定就是易書塵。

  易書塵來了,是不是宇晨就有救了。

  楊楚若緩緩回頭,只見那暖融融的火光之下,他真站在她的身後,還是如此的溫潤儒雅,只要接近他的人,都會感受到著君子如玉的氣質,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此時的易書塵卻是滿臉的風霜之色,雙眼顯出微微的紅色血絲,可見是經歷了日夜的奔波,一席普普通通的青色錦袍穿在他的身上,不過是普通的錦緞,不過是普通的繡工,卻被他獨特的氣質襯托的飄逸出塵。

  看著他臉上的關切神色,楊楚若突然想個受盡了委屈的孩子似的哭了起來,「易大夫,你來了……」她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宣洩的出口,大哭的起來。

  帶著應該哭喊到沙啞的嗓音,哽咽著說道:「你救救他,救救宇晨吧。易大夫,求求你,現在只有你能夠救他了。」

  易書塵心疼的看著楊楚若,她為了楚宇晨傷心到了這樣的地步。

  她那悲痛的眼神,那悲傖的神情,讓他的心一陣陣絞痛了起來。

  易書塵一雙眼在楊楚若的身上定格了,看著她已散亂的秀髮,看的她哭到紅腫的雙眼,看著她因為痛哭而變成粉紅色的鼻翼,耳中聽著她已經嘶啞的嗓音。

  心,就這樣痛了起來,痛得令他難以自持。

  「楚姑娘……」易書塵沉聲道,那聲音中飽含著千言萬語,包含著讓人心中酸楚的痴情。

  離開後,他慢慢知道事情有些不同尋常,軒轅錦鴻身上很多地方都疑點重重,怕他們出事,又馬不停蹄的趕過來,就怕楊楚若有個萬一。

  現在楊楚若沒事,楚宇晨卻出事了,楚宇晨在她心裡,那是無可撼動的。

  他鬆了一顆緊繃的心,又提起一顆害怕的心。

  似乎只要看到楊楚若,自己的心就平靜了下來,平靜的想是海嘯剛過後的海峽,慢慢的,一點點的,剛才還在席捲天際的滔天巨浪退卻,只剩下那一點點的,讓人覺得難以察覺的漣漪。

  易書塵的嘴角微微顫抖著,悲痛和喜悅在他的心中交織著。

  「快救救他,求求你,求求你。」

  易書塵伸手扶起地上的楊楚若,手指自然而然的扣上了她的手腕,查看她的情況幾乎已經成了他下意識的舉動。

  楊楚若曾經笑過他,別人會客都是飲茶,他會客是給人診脈。

  可她那裡知道,除了對她之外,他何曾如此輕易的為人叩診,也唯有她,才能引得他如此關切。

  身為杏林中的聖手,多少人會捧著巨額的診金求他一次問診的機會,多少人又會跪在他門外希望他能夠看那病人一眼。

  可唯有她,卻是他自己忍不住,忍不住用醫生最直接的方式去探查她的身體,得知她的近況,只有知道她還安好,他的心才能安定下來。

  而現在的她……

  易書塵的眉頭皺了起來,她懷孕了,這個孩子的胎像有些不穩了,幸虧動了胎氣是不久才發生的事,還無妨,他自信有把握幫她保住這個孩子。

  可更讓人為難的是,楊楚若的脈象狂亂,似是在發癲的前兆一般。

  她經歷了什麼刺激?

  看了一眼楚宇晨的身體,易書塵搖了搖頭,不是,這不是悲傷過度的脈象,而似是大喜大悲之後導致的脈象。

  現在的楊楚若經不起任何的情緒波動了,否則的話可能真的會發狂的。

  不過是手指搭上脈門那一個呼吸間的功夫,易書塵就已經對楊楚若的身體情況有了大概的了解。

  易書塵沉靜的點了點頭,臉上帶著慣有的溫和,「你先坐下,你的身子也不大好,不能再有勞累了。」

  他的聲音之中似是含著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雖然溫和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

  仿佛是催眠一樣,讓楊楚若點了點頭,在楚宇晨的身旁席地而坐。

  她雙眸看著易書塵,連眼睛都捨不得眨動一下,這是她所有的希望了。

  易書塵的手放在了楚宇晨的脖頸之上,已經沒有脈搏的跳動了,這個人已經死了。

  易書塵掏出隨身的銀針,長約存許卻細入牛毛的銀針從楚宇晨的人中刺入又緩緩拔了出來,易書塵剛想搖頭,卻發現剛才被銀針所刺的地方竟然緩緩滲出了一粒血珠。

  不對。

  人死後之後,脈搏停止了跳動,全身的血液就會隨之而凝固,身體原來有的溫度就會慢慢降低,身體會出現僵硬,被按壓過的地方會因為積血而出現屍斑。

  而楚宇晨的脈搏停止了跳動,他的血液卻還在流淌,否則的話銀針拔出不會見血。

  可這個人卻已經明明白白是個死人了,沒有的脈搏的人,怎麼可能還是個活人呢?

  難道……

  易書塵的心中掀起了層層漣漪,也許,並非全無辦法,只是……

  他看了一眼楊楚若,低聲問道:「他這個樣子,又多久了?」

  楊楚若茫然的抬起頭來,她早已經喪失了時間的概念,剛才那段時間對她而言,比千百年還要漫長,漫長的讓她的心都在滴血,讓她如同整個人都被撕裂。

  風清揚一怔,難道父皇真的沒有死,父皇還有救?否則的話,易書塵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默默計算了一會兒,對易書塵說道:「還不到一個時辰。」

  易書塵緩緩點了點頭,如果是不到一個時辰的話……

  也許,真的可以。

  楊楚若這才反應了過來,易書塵開口詢問了,也就是說楚宇晨還有救,他不會就這樣棄她而去的,他會活過來,履行他的承諾,完成所有她對他說過的事。

  他們還有明天,還有未來……

  「易大夫,你能把他帶回來的,是不是,你能夠救活他的,對不對?」楊楚若一把抓住了易書塵的手,滿臉都是期許之色。

  易書塵看著她臉上的神色,似乎又要陷入了狂喜之中。

  不行,不能告訴她,自己並沒有絕對的把握,這件事太過兇險,如果她知道了的話,那結果很難預料,如果自己成功了還好,如果不能的話……

  楊楚若恐怕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了。

  「把他這段時間發生的事,都告訴我。我要知道都發生了些什麼,才能知道要是不是還有救。」易書塵沉聲說道,只有這樣,他才能判斷得出來自己成功的可能性,否則的話,他什麼都不敢說。

  他不能任由她經受這樣的折磨,大喜大悲的情緒起落對於楊楚若這樣身體虛弱的孕婦來說,最為危險,如果來經歷一次的話,可能孩子就無法保住了。

  而到時候沒有了楚宇晨,也失去了腹中的胎兒,她如此瘦弱的肩膀又如何能夠承受的下這樣的壓力。

  他不能冒著這樣的風險,他不能說。

  楊楚若聽到易書塵的話,雖然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卻還是燃起了一線生機,只要他沒有告訴自己不能救就好,只要還有一絲生機就好。

  無論需要什麼樣的珍貴藥材,無論需要什麼樣的天材地寶,她都會傾盡全力,她都會毫無保留。

  只要能夠救活他就好。

  楊楚若毫不遲疑,立刻將這個過程中所有發生的事詳細的講述了一遍,凡是她沒有記住或者記憶不清晰的地方,自然有風清揚與眾人在旁邊為她補充完整。

  易書塵聽著他們的講述,眉頭卻是越鎖越進,也就是說楚宇晨是被人一掌打成了這樣,並且有了過大量的失血,這樣的情況太過棘手了。

  「你是說,剛才曾經有個松鼠,挪動了楚宇晨的手指?」易書塵問道。

  「是,我看到父皇的手指動了一下,還以為是父皇他……」風清揚低下了頭去,心中十分內疚,看到楊楚若撲倒在楚宇晨身子上那一瞬間,風清揚幾乎恨不得重重捶自己一拳,是他太過草率與魯莽了。

  易書塵緩緩點頭,那就是說明,楚宇晨的身體沒有出現僵硬的現象,而身體如果沒有僵硬的話,就說明血液一直在流轉之中。

  接開楚宇晨的衣裳,用手在他胸前仔細的摸索著,判斷著內臟的情況,如果能夠修復的話,他就有五分的把握了。

  可觸手所感,卻讓他心頭一涼。

  胸骨全部都碎了,從位置判斷只怕是肋骨刺穿了內臟,而且是多處刺傷。

  這大概也就是楚宇晨大量吐血的原因所在了。

  易書塵看向楊楚若,只見她的目光中都是焦急和等待。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緩緩對著她搖了搖頭,易書塵含著歉意的聲音響起,「楚若,對不起,已經太晚了。」

  他的聲音包含著歉意,讓四周都屏氣凝神在等待結果的眾人大吃了一驚。

  太晚了?易神醫都說太晚了,那麼……

  所有的眼光都聚焦在了楊楚若的臉上,那含著悲痛和同情的目光如有實質一般,仿佛在一柄柄的匕首向著楊楚若刺了過來。

  他們為何都這樣看著她?不會太晚了,不可能太晚了。

  他是易書塵啊,他是易神醫啊!

  楊楚若只覺得全身無力,整個人向後倒去。

  耳中聽著易書塵一句:「小心,我們會幫你的。」卻沒有感覺到土地的僵硬和冰冷,整個人跌進了一個溫暖了懷中之中。

  楊楚若的嘴角露出了一個淒楚之極的苦笑來,連易書塵的說太晚了,這世上難道有比他醫術更好之人嗎?

  她想要的,她的全部,都已經隨著楚宇晨的離去消失的一乾二淨了,幫她?怎麼幫呢?對她來說,現在真正的幫助是對準她的心中刺上一刀吧。

  只要一刀,就能結束她所有的痛苦,這才是她想要的幫助。

  而小腹中傳來的沉重感,卻讓她連這樣的幫助都不敢請求,她甚至連結束這一切痛苦的權利都沒有。

  她有著她必須承擔起的責任,她身上還有著他血脈的延續。

  她只能活著,只能承受起這樣的痛苦來。

  腹中的胎兒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悲傷,小腹之中開始散發出了寒冷的下墜之感。

  楊楚若驟然抬起頭來,她以為她已經嘗試過這世上最痛的事了,原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可想不到竟然還有這樣的痛。

  細密的汗珠從額頭上滲透出來,迅速凝結成一滴滴黃豆大小的汗珠,沿著她的額頭滾落了下來。

  易書塵骨肉均勻略帶冷意的手指按住了楊楚若的脈門,隨身的銀針捏在雙指之間,七隻銀針幾乎是同時出手,速度快的即使是風清揚都覺得是在自己眼前一閃而過。

  易書塵的眉頭緊鎖著,手中的銀針快速刺入楊楚若的穴道之中。

  細入牛毛的銀針尾部顫動著,仿佛在隨著楊楚若的呼吸而舞動。

  她的情況又惡化了,如果再有任何情緒上的變化,只怕那孩子就真的危險了。

  他不能看道她出事,這樣的事,甚至比殺了他還讓他痛苦。

  易書塵的心中緩緩浮現了一個決定,一個對誰都不能說的決定。

  穩定住了楊楚若的情況,易書塵對著風清揚說道:「我需要幾種藥材,很急,你派個速度快的人去給我取來。」

  風清揚立刻走上前來,只見易書塵拿出紙筆刷刷點點,寫下了一副龍飛鳳舞的字,遞給風清揚說道:「快去快回,耽誤不得的。」

  「知道了,我這就去,只是不知道這些藥材是否容易買到?」風清揚看紙上所寫大約有十幾種之多,心中略略有些擔心。

  這是給娘親安胎用的東西吧?娘親現在的情況確實不允許有絲毫的耽擱了。

  「不難找,你只要到最近的城池就可以買全,快快帶回來就是了,最好明天清晨之前回來。」易書塵頭也不抬的說道。

  他所要的這些都是尋常之物,真正貴重的世面上買不到的東西,他自然都隨身攜帶在了身上。

  風清揚答應了一聲,再沒有片刻的遲疑,身子凌空而起,向著密林外如飛般疾馳而去。

  「來人,拿塊毯子來。」易書塵吩咐道,立刻有人從馬背上取下了行軍的軍毯抱了過來。

  易書塵指了指地上的楚宇晨,說道:「把他包裹起來。」

  侍衛露出了疑惑之色,先皇的遺體難道不應該好好抬出去嗎?還沒有沐浴更衣,怎麼能包裹起來?

  易書塵看他遲疑,朝著痛苦不堪的楊楚若指了指,這才說道:「不能再讓她有情緒上的觸動了,只能先委屈楚皇了。」

  侍衛這才恍然大悟,不錯,娘娘還懷著身孕,看見皇上的遺體難免要傷心的,倘若傷了小皇子可就不好了,娘娘又是和皇上這般的恩愛情深,只怕時時看著皇上遺體,想不傷心都難。

  心中暗暗稱讚還是易神醫想得周全,要不人家是神醫呢,就憑這份細心,他就佩服。

  小心的將毯子鋪在了地上,四五個人一起用力,抬起了楚宇晨的身體,放在了毯子中央。這才用毯子將楚宇晨的身體包裹了起來。

  「地上多鋪幾層毯子,放到乾燥的地面上,不要讓楚皇沾染了濕氣。」易書塵見眾人安頓好了楚宇晨的身體,又一次吩咐道。

  懷中的楊楚若悠悠醒來,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如同被放入了熱水之中。渾身上下的每個毛孔都有暖融融感覺湧入,又一齊匯集到了小腹上,小腹中如同堅冰般的痛苦真被這暖意一絲一縷的化解著。

  雖然速度不算快,卻是每一刻都比上一刻的感覺更輕鬆了些。

  一個白玉雕刻的小瓶子塞進了她的手中,「這是我煉製的丸藥,你覺得身子不舒服的時候就吃一粒,可以幫著你保護好胎兒的。」

  易書塵還是一副溫潤模樣,耐心的交代著:「不要過於傷心,你要多想想你腹中的孩子,就是他……也不希望你這樣的,你要照顧好自己和孩子。」

  將瓶子貼身放好,楊楚若低聲說道:「謝謝,你能不能幫我再想想,還有沒有什麼法子……」

  楊楚若的話只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她是了解易書塵的,如果真有什麼法子的話,他怎會有不告訴自己的道理呢。

  既然他說了已經晚了,那想來就是真的已經晚了。

  大夫到底不是閻王爺,治得好病卻救不了命的。

  不能想留下誰就留下誰……

  易書塵的目光微閃,緩緩對著楊楚若搖了搖頭,說道:「現下是沒有法子了,楚姑娘,你一定要聽我的,現在多想想孩子,你還有孩子,一個母親是不能過於傷心的。」

  她的情緒波動太大了,而此事兇險之極,現在還不到能讓她知道的時候。

  他必須隱瞞著,隱瞞到他成功或者失敗。

  而無論成功還是失敗,自己卻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也許,他沒有機會看到她的孩兒出生了,也許他再也沒有機會看她一眼了。

  易書塵低聲說道:「楚若,你要照顧好自己,我這還有一些藥材,都是上好的,其中還有一部分是世間絕無僅有的,每一份里我都寫了說明的,有一些你用很合適。」

  他身無長物,而她貴為皇后至尊自然什麼都不會缺少,唯有這些藥材還拿得出手吧?危難之時,也許這些藥材能夠為她保駕護航。

  目光在楊楚若的臉上留戀著,也許這就是他唯一有機會再這樣凝視她了,就讓他放肆一會兒吧,讓他好好看看她。

  楊楚若悲傷的神色還凝固在臉上,濃得仿佛怎麼樣都不會融化。

  易書塵心中默默嘆息著,如果他能夠讓她的臉上重新浮現出笑容來,那想來就是冒這樣的奇險也是值得的了吧?

  只要她能好,只要她重新開心快樂起來。

  他是這世上唯一有可能做到這些的人了,雖然他並沒有絕對的把握,但值得一試,不是嗎?為了她,為了讓歡喜和幸福重新回到她的世界中。

  她唇邊的那一抹微笑,就是他畢生所求了。

  即使是要他付出一切替她換來一個美好的明天,在他看來,這也是值得的,是十分划算的買賣。

  她的痛楚讓他不忍直視,可又捨不得移開自己的目光,雙眼近乎貪婪的在她的面容上流轉著,一寸一寸在心中勾勒出她的容貌,直到每一個細節都嚴絲合縫,直到他就算閉上雙眼,她的面容都清晰可見。

  易書塵這才緩緩吐出了一口氣來,綻放出一個溫潤的淺淡笑意來,對楊楚若說道:「你睡一會兒吧,現在你太累了,這樣折騰下去的話,孩子受不了的。」

  楊楚若搖了搖頭,剛要反對,卻只覺得一股帶著清甜氣息的香味直撲進了自己的鼻端之中,隨之而來的便是濃濃的疲憊之意,一雙眼皮仿佛頃刻間就有了千斤之中,讓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張開。

  慢慢合上了雙眼,整個身體都放鬆了下來,那暖意還在不斷的向著她的體內流淌著,楊楚若感覺到了久違的安全與寧靜。

  朦朦朧朧之中,就聽到一個模糊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楚若,再見了。」

  誰?這是誰的聲音?為什麼如此耳熟……

  楊楚若帶著這樣最後一個意識,沉浸在了藥物營造的沉穩睡夢之中。

  清晰的馬蹄聲在密林中響起,仿佛出征的鼓點一般,聽得人心中激盪,忍不住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了過去,只見風清揚端坐在馬上,甚至隨著戰馬騰飛的四蹄起伏著,如同一道翻滾的波浪向著眾人的方向奔馳而來。

  易書塵從地上一躍而起,幾步就奔到了馬前。

  風清揚見易書塵迎了過來,連忙滾落馬鞍,將背在在背上的包裹一把扯了下來,捧到易書塵面前。

  「怎麼樣?東西都買齊了嗎?」易書塵問道,聲音微微有些發顫,似乎是十分焦急不安。伸手接過了包袱,隨手打開,查驗著裡面的東西。

  「幸不辱命。」風清揚答道,他的神色有一些疲憊,一路之上他幾乎是用盡了全力奔馳,一到城中立刻就派人四處尋找,這才在最短的時候內收集到了易書塵所書之物。

  雖然一樣不少的帶了回來,可這些物品卻讓他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比如說,易書塵要油燈做什麼?還是指明了要七盞。

  難道這些東西並不是給娘親用的?

  風清揚心中隱隱帶著一絲困惑,娘親曾經說過易書塵為天下神醫之首,他的醫術高明到可以起死人,肉白骨,這世上幾乎沒有他做不到的事。

  可他對待父皇的態度卻讓風清揚覺得有些詭異,娘親當時陷入了極大的悲痛之中,沒有辦法察覺也在情理之中。

  他卻敏銳的感覺到了,身為神醫,他就算沒有十足的把握,也總該做些什麼,總該努力試一試,又怎麼會在毫無嘗試的情況下,直接就說自己沒辦法了呢?

  這似乎不大合理……

  風清揚掃了一眼地上,看到層層軍毯包裹。

  略一思忖,他便知道了那定然就是他的父皇了。

  若是易書塵真的無能為力,他又為何命令人講父皇的身體如此放置呢?

  也就是說,易書塵是有辦法的。

  風清揚的雙眸陡然亮了起來,他聲音有些顫抖的問道:「易神醫,請問,這些東西,是不是……是不是你用來救我父皇的?」

  風清揚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他的語氣中帶著急迫和懇求,如果事情真如他所想的,那自己的父皇就還是有救的,他可以重新回來,回到娘親與自己的身邊。

  娘親那痛徹心扉的痛苦他能夠感受到,甚至只要看著母親眼中滴下的淚水,他都覺得自己的心就如同刀攪般痛楚。

  如果易書塵能夠救回父皇……

  風清揚的呼吸開始急促了起來,心中的焦躁之感也越來越迫切。

  易書塵看了他一眼,風清揚的神情落入他的雙眸之中,心中不由得微微嘆息了一聲,看來,此事是勢在必行了。

  為了她,也為了她的兒子,他都應該這樣做。

  他從來都知道自己的心意,也從來沒有指望過她的回饋,他只想著她能夠幸福,能夠快樂的微笑。而很明顯的是,只有這個已經閉住了呼吸,但血脈還在流轉的男子,才能給她這一切。

  既然他想要讓她得到這一切,那這樣的犧牲就是值得的,無論他需要付出什麼,都是值得的。

  就算,他可能永遠都見不到她了,他也的內心也會獲得安寧。

  即使是魂歸地府,他想他也會臉上帶著笑容的吧?

  易書塵緩緩點了點頭,沉聲說道:「不錯,今夜子時我打算試試看,只是此法逆天行事,一則我並無把握,二則只怕就算事成,也會有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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