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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犧牲

2024-04-30 06:37:32 作者: 阿冪

  再說,梁朝的宗室近支幾乎就高暢殺光了,如今還活著的,血脈都離得遠,最遠的那個身上連著一官半職也沒有,唯有一個國姓能說到說到。

  可哪裡想得到,就是這麼個從前連著名姓都沒有的閒散宗室,一朝翻身,竟然就成了梁朝的皇帝,眼看著也要是亡國之君了。

  這宗室論起血脈來,倒也是高宗皇帝的嫡系。他高祖的高祖皇帝的次子,生母是婕妤凌氏。

  凌氏起先是個宮人,樣貌也只好說個清秀,不過是高宗吃醉了順手拿來瀉火的,只得幸了那麼一回就有了龍種。可就是有了龍種,高宗也只是勉強給了個低等的美人封號,之後就扔在了腦後,連著生了皇子也沒有過去看一眼。

  當時高宗皇帝有個心尖上的寵妃佟氏,佟貴妃生得貌美,性子驕傲跋扈,眼裡向來沒人,不光沒其他妃子,連著皇后也不在她的眼中,偏高宗還縱容她。以至於逼得王皇后抱著嫡出的四皇子託庇與太后的羽翼下,龜縮不出。而佟氏雖然有寵,卻是子嗣艱難,生得一個死一個,好不容易得了個皇子,在諸皇子中行六,帝妃兩個愛得眼珠子一樣,一心把大梁的天下奉到他的手上。

  可要在有嫡子的情況下立一個側妃所生,還沒有什麼賢名的皇子,其艱難程度,就是高宗也有些束手無策,所以佟氏看四皇子猶如眼中釘肉中刺,礙著太后庇護,就是高宗也不好輕易下手,佟氏更是無可奈何,只好把一腔怒氣都發泄到其餘皇子和他們的母妃身上,母子們都叫佟氏折騰得欲生欲死,險死還生。倒是凌氏,她雖然也有兒子,排行還在佟氏之子前頭,因為她母子都是叫高宗扔在了腦後,所以連帶著佟氏也想不起他們,倒是有安穩日子過,饒是這樣,這個皇次子也養得膽小到連樹葉掉下來都怕砸破了頭。

  

  過得幾年,太后到底年邁,一病不起,沒過幾個月就薨了,這樣一來,皇后母子就失了依仗,高宗與佟氏得了意,太后喪期一過就發難,想以皇后伺候太后不謹慎為由想要廢后。

  皇帝意思一漏,就有奉迎聖意的。好在皇后出身尚可,在民間也有些賢良的名聲,也有耿介的臣子為皇后辯護,一時僵持住了。

  便是在此時,情勢突變,佟氏的六皇子忽然得了急病,便是太醫們使盡渾身解數,六皇子也沒能救回來。六皇子一死,佟氏也大病了一場,待病好之後,更像瘋癲了一般,口口聲聲說是皇后害死了六皇子,要皇后給六皇子賠命,左右竟不能解,還是三皇子擋在了皇后身前,替她挨了幾下打,

  高宗再偏寵佟氏,也不能依了她的無理取鬧,且六皇子已死,高宗原本就心灰了,看三皇子純孝,倒是看重起起來。又過幾年,索性依著大臣們,立了三皇子為太子。到了這時,佟氏愈加瘋狂,行事顛倒,甚至還意圖刺殺三皇子,為著保全她,高宗不得不以養病為由將她關在了永和宮中,

  又過幾年,高宗駕崩,太子即位,是為文帝。文帝即位之後,自然尊生母為太后,先帝其餘妃嬪皆依次晉為太妃,凌氏在先帝朝期間始終是個才人,到文帝朝,因她所出的皇次子已封燕王,她也晉為了婕妤。只有佟氏,有宮人舉發她巫蠱詛咒太后與文帝,被廢為庶人,幽禁永巷。

  燕王一生雖也有一正妃兩側妃,然而次序井然,王妃所生的嫡次子十歲時,就請封了世子。餘下三個庶子,也依律請封。其中庶出的幼子分封了奉國公,這位奉國公便是新帝的曾祖父。

  奉國公娶妻盧氏,與盧氏育有三子兩女,又有三個側室,其中一個小盧氏,乃是盧氏的堂妹,小盧氏也育有一子,便是新帝的祖父。到了新帝生父這一代,倒還有個三品的散官做,還好傳與嫡子,無奈新帝又是庶子,還是個生母不得寵的庶子,所以連著一官半職也無有,不過是掛著宗室的虛名罷了。

  而高暢死後,梁朝又不是頃刻就要亡國,總要有個皇帝。

  哪怕是往前推十年,立新帝怕不要爭破頭,可到了現如今,誰都不想做亡國之君,所以竟是人人躲避,這才將在宗室里默默無聞的新帝顯了出來,不顧新帝不情不願,將他抬上了帝位,是為梁末帝,自然,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再說,梁朝都城發生的這些新聞像長了翅膀一般傳揚開去,梁朝的百姓們還罷了,上頭哪個人做皇帝與他們的關係都不大,能叫他們有飯吃有衣穿就成,可這些年來,梁朝的皇帝一個不如一個,是以沒有一個百姓擔心魏朝大軍打過來的,好歹聽說魏地的百姓都能有口飽飯吃呢?

  百姓們不在意哪個坐天下,官員們可就大不同了,要換了魏王坐天下,統共這些官位,魏朝又自家也有一整套班子,可怎麼分得過來。文官們心思恍惚處理公務尚且要顧此失彼,更不要說武將和軍士們了,更似一盤散沙一樣,全無鬥志,好些的與魏軍一觸即潰,差些的,索性直接降了。

  是以,魏軍以摧枯拉朽之勢直逼都城,不過兩月,三路魏軍終於在城下會師,將梁朝都城圍得水泄不通,而蔣璋也在離開京城九年後,重臨舊地

  九年前的蔣璋叫天興帝父子兩人盯得透不過氣來,便是韜光養晦也不能消除天興帝的疑心,連著自家妻子也被逼死。不過九年,形勢逆轉至此,就是蔣璋也不由得不得意一二。

  依著蔣存智兄弟們的意思,恨不能當即攻城,拿下皇宮,好一雪前恥,還是夏侯齊等幾位苦苦勸解,說無論如何,蔣璋曾是魏國公,便是最後叫天興帝父子們逼反,到底也曾有君臣之誼,逼得太盡,反倒壞了自家名聲。不如圍而不攻,緩上幾日,承諾保京城百姓平安,若是梁朝皇帝識相,自家降了也就罷了,若是負隅頑抗,到時也是蔣璋仁至義盡。蔣璋聽說,深以為然。他這一點頭,他那些兒子女婿自然也無話可說。

  再說新帝,他叫眾人硬架著做皇帝的這幾個月來,每天聽的是哪裡又吃了敗仗,哪路將領又不戰而降了,哪裡的官員又獻了城,竟是連一個肯盡忠的都沒有,早就灰心喪氣,待要召拱他做皇帝的那些宗室們來商議,旨意發出去,竟是沒有一個奉召的。新帝將自己關在殿中又哭又笑了整一日,到次日午後,終於打開殿門,召來當日值班的中書舍人寫降表。

  中書舍人,可時刻陪在皇帝身邊,記錄聖上口諭,代為擬旨,臣下的文書也整理得,聽著就是風光無限。且因為長伴在皇帝身邊,為著自家著想,每一任的中書舍人必定是樣貌出色的人物。今日奉召來中書舍人姓個夏,也算少年得志,說是歷經三朝,實際還不足四十歲,生得相貌清癯,頜下三縷修剪整齊的長髯,如是換上道袍,倒能有幾分仙氣,可這會子的夏舍人和仙氣全沾不上半分關係,聽說新帝要寫降表,不由跪在地上痛哭失聲。

  哭的是大梁的江山從此傾覆,再難扶起;哭的是皇帝,大梁在他手上亡國,他年到了地下,也難見列位先帝;哭的是自家,一朝寫了降表,千載萬世都有罵名。

  新帝叫夏舍人哭得也自眼紅,把袖子掩了面,道:「罷了,你下去罷,朕再想想。」

  夏舍人正哭,聽到這句,一時竟就卡住了,抽了幾聲,倒也沒甚好說的,如今京城被圍,大勢已去,皇帝就是再拖延,也拖不了幾日,這又是何苦。夏舍人待要相勸,嘴張了張,又闔上了,他自家尚且自身難保,又怎麼管得了別人呢?所以收了眼淚,行禮而退。

  再說新帝,看著夏舍人退出去,又將殿內的史官與服侍的內侍也一併攆了出去,自己從袖子裡摸出帕子來,蘸著茶壺裡的殘水將臉上淚痕擦了擦,正了正頭上帽子,自家研墨。也是他做皇帝前是個不得志的宗室,雖不好說捉襟見肘,可服侍的人也不過那兩三個,所以做起這些事來,也能說個從容。

  新帝從容地研墨,從容地親自寫降表,而後又手書一封,先是自愧無能,愧對列祖列宗,使得高氏的江山斷送在他手上,是以,他死後不必以帝王禮安葬,一口薄棺足能安慰了。又請蔣璋善待京城的百姓,勿要擾民,如此,他死亦瞑目。想是新帝對自家那些宗室們硬推舉他做這皇帝,害他背上亡國之君的名聲深深懷恨,又不忍陷害,是以索性一字不提。

  寫完降表與絕命書,新帝又將玉璽自盒中拿出,穩穩地擱在案上,自家一聲不出地自邊門出殿,往御花園去了。也是馬騰雲的叛亂造成宮廷內亂,而外面又是大軍壓境,所以缺少的內侍人數一直沒有補足,看著新帝一步步往御花園去,起先也沒人攔,更也沒人跟。直要到傍晚不見新帝身影,宮人內侍們大著膽子進殿,看見絕命書才慌看神,四散去找,直找到半夜,才在一處枯井裡找到了新帝的屍身。

  新帝即死,梁朝僥倖苟活下來的宗室們再無鬥志,再者,降表是新帝寫的,與他們有什麼關係,立時命打開城門獻降。

  再說蔣璋收著降表與絕命書,倒也灑淚,頓足道:「這是何必!何必!我哪裡是忘恩負義的人呢!倒叫足下白白犧牲。」哭完,果真按照梁末帝遺信上說,整個京城都好說句秋毫無犯。只是薄葬,梁朝這位末代皇帝不要臉面,蔣璋自家還要呢,所以葬禮雖然遠遠比不上皇帝駕崩後的國喪,倒也很看得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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