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當局
2024-04-30 06:35:03
作者: 阿冪
難道是她願意的麼?若不是石秀不肯安安分分地在家學著料理生意,非要從軍,又怎麼會招惹那些匪人?若不是那些匪人喪心病狂,夜半摸進家殺人放火,她又怎麼會身受重傷,叫老六救了?若不是老六一力強逼,強著她做了夫妻,她又怎麼肯委身與他,還有了寶郎。有了寶郎也罷,若不是老六疑她不貞,她又怎麼會出走,以至於落得母子們雙雙為人僕役!可憐寶郎,連著識字都是她悄悄教的,可憐寶郎打小叫人笑有娘無爹。
寶郎怎麼就不能管著石秀喚爹了?她與石秀還有婚書在呢!石秀他若是有良心,認了寶郎又能如何,寶郎也可憐呢!石秀他若是有良心,就該回護他們母子些,以償他們母子這些年的委屈辛苦!
劉麗華眼淚漸漸幹了,重又梳洗乾淨,沉著臉與寶郎說:「你怎麼還這樣不懂事,難道不知道方才是他們故意激怒你,好叫你行差踏錯嗎?那些話,村夫村婦聽見尚且要紅臉!你倒罵得順口!叫你爹爹知道,怎麼看你呢?!」
寶郎小臉一樣煞白,眼中倒是有兩小把火焰一般,咬牙切齒地道:「我知道了,以後再不會了。」
劉麗華拉著寶郎的手,又說了許多勸導的話,更教他如何寫信,道是:「你阿爹才知道有你,心裡有疑問也是有的,怪不得他許多。即要寫信,只管放膽寫去,只要記得,你爹爹有俠義心腸,最肯扶危濟困的。」若是石秀沒生了個俠氣肝膽,她早叫曹繼南害死了,哪裡還有後來呢?
寶郎點頭,他叫劉麗華用心教導著,也頗認得些字,雖然沒甚文采,可一封信要寫得通順卻是不難,尤其還有熟悉石秀性情的劉麗華在一邊引導著,不多時就將信寫得了,由劉麗華攜了,親自來送給蔣苓,信箋裝在信封內,口上甚至沒有封緘,倒像怕蔣苓不看一樣,:「勞娘子費心。」
蔣苓笑吟吟地接過信,順手放在案几上:「孩子們淘氣,劉娘子還當真了。」
劉麗華也笑道:「你沒做過娘,不知道,小孩子的心底的最實在的,要哄了他,可是要記一世呢,所以我從來也不敢哄他。」
不哄孩子?蔣苓笑得愈歡,將個手在信上輕輕一拍:「知道了。你只管放心。」
劉麗華順著蔣苓手勢看了眼,信封上寫的是:父親大人敬啟,蔣苓的手指正落在父親兩字上。
要說蔣苓向來有主意,而劉麗華母子明擺著的來者不善,依著常人見識,正應該斷絕他們聯繫,將劉麗華母子牢牢的握在掌心,一舉一動都教人看住,日常天久的,總能尋出破綻,到時處置了,便是石秀也不好說甚。可蔣苓卻覺得,石秀找劉麗華找了五六年,要沒情義又怎麼會下苦心去尋呢?既然他待劉麗華有情,而劉麗華自己找了來,她這裡處置了,只怕石秀只怕心裡也要記恨。當日阿爹將她嫁與石秀,是為著她喜歡石秀還是石秀愛惜她?不過是,石秀是個人物,要使他與自家一心一意罷了。
聯姻未必能保證石秀對蔣家全心全意,可真要處置了劉麗華母子們,倘或,萬一使石秀離心,豈不是得不償失?不過是個丈夫罷了,不過是庶子罷了,阿娘當年能容下趙氏,能容下長兄,她也能容下劉麗華與寶郎。
再退上幾步,就是石秀自家有疑問,不肯承認寶郎,也須得石秀自家料理才好。
所以蔣苓不但不攔著寶郎給石秀去信,連著信里寫的甚都沒瞧上一眼,當著劉麗華的面封好,命人即刻送往軍前。
這一封信,全是寶郎的口吻,說的是他阿娘帶著他一路的顛沛流離,為著他自小多病,不得不投身到高暢的參軍王綱家裡做僕婦,好有個安身立命之處。又說,王綱亡了前妻,新妻悍妒,容不得舊人留下的一針一線,逼得他們母子又沒了容身處。也是離了王綱家,他們母子才曉得石秀如今的下落,這才尋來。
寫到這裡,筆鋒又是一轉,寶郎竟是直問:「阿爹,您是不是覺得我不是您兒子?」
石秀看到這裡,將信折了,依舊放回信封,手掌搓得兩搓就拿定了主意,立時命親兵磨墨,寫了三封信來。
頭一封是寫與蔣璋的,他如今即是蔣家女婿,要認前妻與兒郎,總要與岳家知會一聲,且在石秀心上還有另一樁更要緊的計較,須得與蔣璋商議。
第二封是與蔣苓的,石秀自知蔣苓嫁與他,不過是依從父命。要夫婦相敬有,要夫妻相親就少。如今已是夫婦相對如待大賓了,再生些罅隙,只怕要相敬如冰了。是以信上先說蔣苓辛苦,又說他已將此事稟告蔣璋,正等答覆,期間劉麗華母子請她多照看一二,千萬不要使她們生出離心,萬事等他回來自會與她解說。
最後一封才是與劉麗華的。這一封劉麗華看見,固然是喜笑顏開,卻是石秀在信上敘說了從前遍尋她不見的苦楚,又夸劉麗華教導得好,所以寶郎聰慧明理,更說劉麗華辛苦云云,結尾又請劉麗華稍安勿躁,凡事等他回來再議云云。
在劉麗華以為石秀這認了她們母子,只不過礙著蔣家勢大,不得不緩緩行事。而只要石秀知道她們母子委屈,名分上讓步些又怎麼樣?反更能叫他生出愧疚。只消石秀心裡有愧,寶郎又快長成了,便是叫蔣氏也生個兒子下來,也是來不及了,所以十分篤定。
蔣苓和石秀才做得三四年夫妻,在這幾年裡又是聚少離多,可她看石秀已是十分明白。
要說石秀對劉麗華沒有情分,蔣苓再不能相信,沒有情分尋她做甚?可一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的女子身在亂世,好端端地活下來,其中有多少辛苦,或者多少曲折?更何況還有個孩子,艱難之處更難以想像,石秀能半點不想?只怕寶郎到底是不是他的骨肉他且要想呢,不然不能在前一封信還叫他緩緩為之。
可不過數日就改了主意,蔣苓不信是寶郎那一封信將他對劉麗華的夫妻之情,對寶郎的父子之情激起,不然與她的信上就不該是那樣口吻。且他石秀有前妻,蔣家哪個人不知道,如今破鏡重圓,誰能說個不字?這樣敘說艱難,怕是另有盤算,有意要劉麗華覺得他不容易罷了。
只是石秀圖謀的又是什麼?蔣苓百思不得其詳細,只能使人將蔣存信請來商議。
蔣存信向來瞧不太上石秀,聽見蔣苓問話,笑幾聲道:「三姐姐這是近朱者赤麼?」說了站起身,走到窗前,將門窗都打開了,方回到蔣苓面前坐下,掂起黑棋在天元上落下一字:「三姐姐,起手下在此處的,不是初學便是國手。而石秀,他的手段不過如此,三姐姐也是當局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