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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仗劍重來驚噩耗 飛鏢絕響喜新交

2024-04-25 18:58:02 作者: 梁羽生

  卓不凡仗青鋒三尺,助回民,擊官軍,如風捲殘雲,火消積雪,一下子驅逐盡淨。姜鳳瓊上前拜見,嘖嘖贊道:「師叔祖劍法如神,今天侄孫女才算開了眼界!」

  卓不凡笑道:「你這小丫頭,懂得討人歡喜了!可是你這頂帽子,我可戴不起呢。」他將手一指道:「你看那邊,像丁曉的師伯那樣,才是真正有本領的人,你們要開眼界,可得快看,要不然等下就沒得瞧了!」

  姜鳳瓊和丁曉凝眸注視,只見柳劍吟一柄青鋼劍夭矯飛舞,如飛鷹盤空,神龍戲水,使到疾處,一片青光揮霍,仿佛一座劍山,連人影也不見了。他這口劍替代了姜翼賢的雁翎刀,將喀圖音等幾個好手完全裹住,姜翼賢抽出身來,對付其餘官軍。

  姜翼賢苦鬥半夜,已是精疲力竭,荒漠上鐵騎飛來,他也無暇回顧。忽然間只見外圍官軍,四面分開,陣腳大亂。一個老者,仗劍直衝進來,揚聲喊道:「姜老前輩,把這幾個狗賊,交給柳某!」說罷,不由分說,青鋼劍疾的展開,一圈銀虹,立刻把喀圖音的日月幢,和另外三個清廷好手的藤蛇棒、虎頭鉤、潑風刀等四般兵器,都圈在劍光之內。霎時,方圓數丈之內,沙飛石揚,滿耳儘是風雷之音,柳劍吟的青鋼劍瞬息之間,就把喀圖音等幾人緊緊裹住!

  姜翼賢聞聲注目,驚喜交集,幾疑夢中。他和柳劍吟原是二十餘年前在保定時相從過的朋友,自柳劍吟回高雞泊閉門隱居之後,便不通音訊;想不到他竟如天外飛來,現身此地。姜老頭子此刻已是精疲力竭,百骸欲裂,又深知柳劍吟武功,在己之上,也就不客氣地道了聲謝,抽出身來。

  喀圖音等與姜翼賢力戰半夜,雖仗著人多,究也消耗不少氣力,如今碰著武功比姜翼賢更強的柳劍吟,他那太極十三劍,劍劍精絕!四個人在柳劍吟長江大河般的劍招進迫之下,都閃架不迭。戰到分際,柳劍吟劍光一掠,朝使藤蛇棒的那人搠去。那人慌不迭地避開;他左側使虎頭鉤的同伴,也急展雙鉤救援。誰知柳劍吟這招原是虛招,聽得背後金刃挾風之聲,突然虎吼一聲,回劍一掃,火星四射,雙鉤脫手而飛,劍光過處,那使虎頭鉤的右臂,已給青鋼劍當中截斷,慘叫一聲,跌出兩丈以外,登時暈絕黃沙。柳劍吟一劍得手,連看也不看,肩頭一動,一縷青光,追到使藤蛇棒的背後,一掠刺去,從後心直透前心,又一名清廷衛士,死於非命。這時喀圖音的日月幢,方才奔到,柳劍吟已抽出利劍,回身接戰,連人帶劍,直卷過來,一縷寒光,直奔喀圖音前胸便扎。喀圖音有生以來,從未見過這般棘手的強敵,不敢進招,只求護身,日月幢「雪花蓋頂」,盤旋飛舞,擋住柳劍吟的劍光,不讓透進。他心膽已寒,困獸猶鬥,只想苟延殘喘,見隙便逃。可是柳劍吟匹練似的劍光,龍蛇飛舞,把日月幢緊緊裹住,喀圖音哪敢妄動。

  這時卓不凡也已助姜翼賢將殘餘官軍,殺得落花流水。那使潑風刀的清宮衛士,本是與喀圖音合戰柳劍吟的,見同伴或死或傷,他也顧不了什麼義氣,在喀圖音上前暗算柳劍吟時,他已偷偷退後,悄悄開溜。王再越見他開溜,心念一動,見形勢不對,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虛晃一劍,也跟著逃跑。

  姜鳳瓊這時正與丁曉並肩觀戰。她大戰之後,也疲倦已極,只仗著年輕,還熬得住。見兩人逃跑,猛的推了丁曉一把道:「快追,這人正是第一次帶人來探村堡的傢伙。」丁曉一聽,雙足發力,一掠數丈,探出金錢鏢,分握兩手,每手三枚,同時發出,兩路射去,疾似流星,聲到人落,王再越與那使潑風刀的,都給錢鏢打中後心的竅陰穴,錢鏢力勁,直透衣裳,兩人都同時應聲倒地。丁曉趕上前去,一劍一個,全都了結。王再越夜探柳莊,幸逃得性命,可惜不知悔改,終死在太極門下弟子手中。

  這時與喀圖音同來的好手,死傷殆盡,那一小隊官軍,也已紛紛逃竄,在荒漠上四處流散;其中的火箭手,邊逃邊發火箭掩護。卓不凡等原無意盡殺官軍,見他們狼狽遁逃,也網開一面。那些火箭,落在荒漠之上,無物可燃,也自熄滅。

  官軍掃盡,只剩喀圖音苦苦相持,日月幢狂揮亂舞,護定身形。柳劍吟知他已到筋疲力盡之時,覷個破綻,在劍光幢影之中突的閃進,劍花一挽,斗大的禿頭飛上半天,又一個清宮的特等武士,血灑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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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鹼泉子的回民堡已燒為平地,瘡痍滿目。回民們也死傷過半,尤以婦孺死的最多。那些劫後回民,圍攏回來,咬牙忍淚,救死扶傷,有些人默默用兵刃挖黃沙,掩埋同伴的屍體!

  夜幕已揭,曙色初現,曉星明滅,晨光熹微。卓不凡振臂上前,疾聲呼道:「不必傷心喪氣,我們的人燒不盡,殺不完,他們燒了我們一個村堡,我們可以再建兩個!」馬堡主點了點頭,立刻發令集隊,檢查人數,準備善後。

  姜老頭子苦戰半夜,現在又是痛快,又是辛酸。痛快的是:敵人被誅滅淨盡,辛酸的是:回民堡因自己連累,被夷為平地。他蹌蹌踉踉地奔上來喊道:「馬堡主,算我一個!」誰知喊聲方了,他突的一跤,栽倒地上。他連番惡戰,力竭精疲,又當暮年,不比少壯,惡戰時熬得住,現在卻熬不住了。

  姜老頭子一跤栽倒,旁邊的人都大吃一驚,卓不凡等在近處,急上前看視,只見他掙扎欲起,兩腿危危顫顫直打哆嗦。紅衣女俠急趕上前攙扶,姜老頭子猶自吁吁喘喘,口中說道:「不礙事!」

  姜鳳瓊心又慌又急,催促卓不凡道:「師叔祖,你來看看爺爺!」卓不凡上前替他師兄把脈,安慰她道:「師兄是太累了,歇歇就好,你不用擔心。」他口裡雖這麼說,可是卻避開了紅衣女俠凝視的眼光。他知道師兄年紀太大,用力過度,刺激太深,如今已如油盡燈枯,恐非人力所能挽救,他現在之所以能勉強撐住,全是仗著他幾十年純淨的武功。只是任他武功多好,終非金剛不壞之軀,看來也只是苟延時日罷了。

  卓不凡通曉醫理,深知危殆。但他仍裝作無事,一面安慰紅衣女俠,一面給他師兄推血過宮,鬆散筋骨。

  馬堡主等一群回民,感激姜老頭子的幾番守護大恩,也都上來探問。姜老頭子喘吁吁地道:「你們還不重建房屋,今晚哪裡棲身?荒漠苦寒,是好受的嗎?」卓不凡也勸馬堡主道:「有我們看護姜老英雄,不礙事的。你們還是趕快先搭些木棚子吧。」再三勸說,馬堡主才帶回民去了。

  鹼泉子雖是荒漠地帶,可是附近卻有成排柳樹,遙接玉門關。這些柳樹,說起來還是當年左宗棠部下湘軍栽種的,二十多年過後,已經綠樹成蔭,如今回民建屋,倒不乏木材。

  這時朝陽已升,霞光萬道,照射流沙,泛成異彩。回民們人多手眾,未到半個時辰,已先搭起一座木棚,恰好那些陣亡的官軍,每個都帶了軍氈,他們搜集過來,用幾條蓋在木棚周圍,就成了天然的帳幕。這時卓不凡已給他師兄推血過宮完畢,回民就請他們入棚安息。姜老頭子感激道:「你們何須如此?軍氈又不多,你們的衣物都給燒了,正好拿來利用,卻拿來給我作帳幕。」

  馬堡主含淚道:「姜老英雄,您太見外了,給我們盡了這樣多力,我們都當您是一家人,幾條軍氈,算得了什麼?」姜老頭子見他這麼一說,也不好意思再多話了。

  卓不凡等自扶師兄入內歇息,回民也趕緊搭棚。姜老頭子這時精神反而轉好,躺下之後,還不忘向柳劍吟道謝。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柳劍吟說閒話,笑著道:「柳兄,說實在話,我當時在保定,對你們丁派太極門,確是不大滿意。卻想不到這次亡命荒漠,逃出保定時,還受你師弟幫忙,今番命在垂危,又是你趕來搭救。柳兄,我正想問你,你怎麼會趕到這荒漠苦寒之地?還有……」他說至此,看了一下丁曉道:「你的師弟近況如何?可見過丁曉了?他當時曾殷殷囑託我替他找尋丁曉呢。」

  姜老頭子說完,忽見丁曉眼淚直流,柳劍吟也紅了眼圈。姜翼賢驚問道:「怎麼回事?」

  柳劍吟忍淚說道:「姜老前輩,說來話長,你還是先安歇,我以後再告訴你。」卓不凡見此情形,也急上前說道:「師兄,你疲勞過度,還是先睡一會兒好,柳兄也不大舒服,讓他也歇歇吧。」姜翼賢老經世故,情知必有不幸之事,但又不願強人所難,只好閉目假寐。雖是極度疲勞,心中懸懸,卻兀是睡不著。

  原來過去丁曉在陳家溝習藝,轉眼四年。太極陳兄弟將丁派拳法與本派拳法解析精研,融會貫通,再截長補短,然後悉心授與丁曉。四年過後,丁曉已盡得兩派所長,所欠的只是火候而已。一日太極陳喚他來道:

  「你融會太極兩派的心愿已經完成,我與你情如父子,本捨不得你離開,可是我又不願見你留在山溝終老,你可願像本派前輩楊露禪一樣,在武林中為太極門放一異彩?」

  丁曉這四年來常常想念著紅衣女俠姜鳳瓊,也念著自己的父親。父親當年雖強迫自己結婚,但父子之情,終不可滅,他也想回家看看。見太極陳一說,十分感激,當下收拾行裝,含淚拜別,再三謝過太極陳的傳技之恩。

  太極陳強笑道:「丁曉,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你不必傷心。你感謝我傳技,其實我也要感謝你將家傳拳法完全亮出來呢。咱們名為師徒,情逾父子,武學上也是朋友。你回去見著父親,代我問候他,你說河南陳永傳對他在保定設廠授徒,將家傳絕技公諸天下的做法,很是感動,我以後也會像他那樣。只是我也有話勸他:武林中人許多對他不滿,願他別再沾豪紳、近官府,一定要和武林兄弟親如家人。你對他說,我和他神交已久,不惜冒昧進言,有空的話,我還想到保定去拜訪他。」

  語重心長,諄諄囑咐,丁曉含淚謝過,當下拜別。

  經過四年,丁曉不但武學大進,閱歷也增長許多。而且經太極陳親自指點,經常和他解說江湖上的情形,教他應付各種人物的方法,間接也增長了他不少江湖閱歷。

  丁曉離了陳家溝後,心裡就打算先回保定老家一看,兼去會見紅衣女俠;然後再到山東找朱紅燈一敘。他這時也還沒有加入義和團的決心,只是對於這位熱血朋友,很是感激,願意親去向他道謝。

  這一天他到了河北通州,離保定只有幾天路程了,只見通州到處是頭裹黃巾,腰纏紅帶,手擎戈矛的拳民。他知道這裡已是義和團的天下,看到拳民,自有一種親切之感。他撒開大步,不避行藏,走入城中,如同回到自己家中一樣。

  當時義和團正與清軍四處衝突,戒備森嚴,拳民們不知丁曉是何許人,見他腰懸佩劍,英氣颯然,既非官軍打扮,又不似黑道中人。看到這樣的一個陌生人,自然不能不提防,因此他一進城,立刻就受到巡城頭目的詢問。

  丁曉被問,怡然笑道:「我也不知我自己是哪條線的?只是我和你們的總頭目朱紅燈卻是老朋友!」

  那頭目聞言,吃了一驚。他端詳了丁曉良久,十分懷疑。他想:這樣的一個少年,怎會是總舵的老朋友?那頭目便盤問丁曉關於義和團的事,問十丁曉不能答一;問丁曉是否想投奔義和團,丁曉又說不是。這頭目更是起疑,便要帶他到通州的總廠去交給大頭目張德成審問。丁曉見說來說去說不清,心內有點生氣,那小頭目又對他解釋:通州已是戰時,對任何人的身份都要盤查清楚。丁曉想想,怪不得他,便也願隨他去總廠。他想見到他們的大頭目時,話便容易說得多。

  丁曉到了總廠,張德成聽說有這麼一個人,果然親自接見。丁曉對他自道是丁劍鳴之子,太極陳之徒,約五年前,朱紅燈至保定尋師,曾和他訂交,他拜太極陳為師,還是朱紅燈好友上官瑾專函保薦的。

  張德成聽他說得有憑有據,大有來頭,頗有驚異,正想請他上坐,以禮相待,忽然帳後閃出一個老頭,揚聲叫道:「張大哥,此人有詐,待老朽代你審問吧!」丁曉抬頭一看,只見來人年約六旬,身高五尺有餘,鬚髮微蒼,面色紅潤,雙目凜凜,神光內蘊,一看就知是個武林名家。只不知他是何許人,竟然在總廠內隨便進出,而張德成對他很是恭敬,一見他來,立刻就讓座給他,由他去問丁曉。

  那人也怪,竟不就座,盯了丁曉一眼,逕自走上前來,冷然笑道:「憑你這樣的娃兒,就是太極兩派名師的徒弟?我現在什麼也不問你,只是要你亮出一兩手來看。嘿,你乾脆和我對幾招吧,如你接得住我三招,我就信你。」

  丁曉聽了,大為光火。心想這老頭看來雖是武林高手,可是自己已得兩家真傳,也未必會輸給他,就是輸,也必定不至三招就輸。自己和太極陳對掌,也能周旋一刻,難道他比太極陳還強!

  丁曉瞪了那老頭子一眼道:「我後生末學,資質愚魯,雖承名師指點,如何敢與前輩相比?只是長者命,不敢辭,就請您發招指教吧,只要您能將我打倒,我一定拜您為師,不必限於三招。」說罷,氣呼呼地立了一個門戶,便請那老頭子進招。

  那老頭子見丁曉這樣說,冷嘻嘻地道:「我不想做你的師父,我只要看你能不能接得住我三招;接得住,我就信你是太極陳之徒,丁劍鳴之子,上官瑾之友。」

  丁曉嚷道:「你老別盡說。請!請!」那老頭子又笑道:「我從來不慣先動手,你不先發招,難不成要叫我老頭子背上『以大壓小』的罪名?」

  丁曉給他逼得沒法,含嗔亮式,掌勢往外一展,頭一招「撲面七星掌」,閃電般直奔那老頭子的華蓋穴打去,那老頭子微微一笑,說聲「好!」手底下松鬆散散,隨手一招「斜掛單鞭」,往外一攔,便把丁曉的招數破開,倏地兩掌斜分,嗖一聲掌勢直劈出去。這招叫做「白鶴亮翅」,是太極拳基本掌法之一,丁曉原也認得,見他來勢迅疾,想用借力打力功夫,雙掌一沉一推,化為「順水推舟」,向那老頭子攔腰便打。那老頭子招數神奇,變化迅速,容得丁曉的掌勢已到,倏地將掌式一收,變招為「七星掌」,這一掌不止將丁曉借力打力的掌勢拆開,反倒轉守為攻,把掌力直迫過來,喝聲:「還不撤招!」丁曉頓覺自己右掌已被封住,掌發不出去,連招也撤不回來,不由一窘。那老頭子卻不發掌力,哈哈一笑:「退招吧。」掌力一松,丁曉才把手撤回來,箭也似的飛身橫竄出一丈五六。丁曉多年苦學,兩派真傳,竟接不住這老頭子三招!

  那老頭子止步不追,悠然對張德成道:「這孩子接我三招,還未摔倒,的確所說非虛,是得太極陳和丁劍鳴的真傳了。不要留難他吧。」

  丁曉這時一聲不響,奔過來納頭便拜,叫道:「前輩的太極掌法果然精奇,請受弟子八拜,收列門牆。」

  這時那老頭子面色莊嚴,端坐受他八拜,然後說道:「這八拜老朽還受得起。只是你可知道我是誰?我是你的師伯!你如何還要拜我為師?」張德成也在旁邊大笑:「這叫大水衝倒龍王廟,自家人認不得自家人!」

  丁曉大吃一驚!囁嚅說道:「你老是柳……」那老頭子截住說道:「正是柳劍吟,我和你父親分手時,你還是個小娃娃哩!」

  柳劍吟的功夫比丁劍鳴強,和太極陳卻是半斤八兩,何以丁曉接不住招?原來他平常和太極陳過掌,乃是練習性質,預知來勢,心裡不會緊張。到和柳劍吟交手時,摸不透對方掌法,自然不能保持平靜。丁曉經驗不足,太極拳又是最講功力,若不能比對手高出一籌,就要反為所制。

  原來柳劍吟雖沒有正式加入義和團,但在義和團的地位,卻等於上卿,和朱紅燈的交情在師友之間,很受尊重。他因以前在保定多年,對河北的江湖好漢、武林人物,都很熟悉,所以朱紅燈請他到通州,要借重他幫助張德成主持大計。

  這日他在總廠聽得有人來報有這麼一個青年,心中起疑,就在帳後聽他們談話。他聽丁曉說出是丁劍鳴之子,太極陳之徒,又驚又喜。丁劍鳴已遭索家暗算,埋骨燕山,死前曾殷殷托他照顧丁曉;他這幾年來也曾到處留心,只是兀不知丁曉下落,不想「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卻來到此地。

  當下柳劍吟就想出來相見。可是柳劍吟不知這少年到底是不是丁曉,恐怕有人冒名頂替,因此這才試他三招。後見他出手果然深得太極拳精髓,所欠只是火候,量情絕非假冒,心中暗喜師弟有了後代傳人。

  柳劍吟說出來歷,丁曉大喜再拜。可是老頭子卻又由狂喜而變為哀傷了。他問丁曉道:「你現在想去哪裡?」

  丁曉道:「我路經通州,自然是想回保定家中一望。我正想問師伯,最近可見過我的父親?不知他現在怎樣?」

  柳劍吟見問,面色倏變,心中悽然,顫聲說道:「你不必去了,你爹……他,他……他已經來不及見你了!」

  丁曉大吃一驚,急追問道:「師伯,您,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柳劍吟慘然說:「他被人暗算,已經死了,咳,死得很慘……」

  丁曉驟聞噩耗,如五雷轟頂,雙目僵定,佇立半晌,方才哭出聲來。他以前雖惱恨父親迫婚,可是父子之情,究關天性,父親慘死,自己竟不能見他一面,怎能叫他不哀痛異常。

  當下柳劍吟強忍眼淚,叫他節哀,把丁劍鳴遭暗算、喪荒山的經過,詳細說給他聽。丁曉聽後,抽咽著問道:

  「我爹臨死前可有什麼遺言?」

  柳劍吟看了丁曉一眼,一聲長吁,嘆道:「曉侄,他臨死前最記掛你。叫我見到你時對你說:他不勉強你的婚事了,叫你別再惱他!」

  丁曉淚如泉湧,恨不得能再見到父親,向他謝罪。過了許久,他又再抬起頭來問道:「保定還有一位姜翼賢老前輩,師伯可識?他現在又怎樣了呢?」

  柳劍吟道:「姜老前輩是我舊交,如何不識?只是他也給清廷追捕,帶著孫女,不知亡命到什麼地方去了。朱紅燈也到處找他呢!哎,這個年頭,官迫民反,要嘛就像朱紅燈一樣揭竿而起,要嘛就像你爸爸和姜老前輩一樣,遭暗算、受追捕,明哲保身是不行了!」這話正是柳劍吟深刻的體會。

  丁曉聽後,驀然起立,朝張德成兜頭便拜。張德成避開問道:「丁兄,你是……」丁曉慨然說道:「我想加入義和團,大哥,你願否接納?」張德成莊容答道:「丁兄加入,我們正求之不得。只是丁兄是總頭目的朋友,何不先見過他?」

  丁曉沉痛說道:「我以前年紀太輕,少不更事,道理懂得太少。當時朱師叔邀我,我猶疑不定;現在身歷慘變,我已醒悟過來,想跟你們一道走。我已迫不及待了。」

  張德成大聲贊道:「好!好!那你此刻起就算是咱們的兄弟!」

  從此丁曉就加入了義和團,在通州逗留了一些時候,便隨柳劍吟回山東去見朱紅燈。朱紅燈見他已長大成人,武力精湛,又明事理,自是歡喜。他問丁曉可有回過保定,丁曉說:「老家都沒了,還回去作甚?」

  朱紅燈決然說道:「你應該回去!你可知道你們丁派太極門的事?」

  丁曉詫然請問。朱紅燈道:「自你父親死後,門下弟子眾多,群龍無主,大弟子金華武功雖然較高,卻生性懦弱,不能服眾。後來你師伯的大弟子婁無畏,奉你父遺命,憑驚人技業,入保定,領衣缽。可料不到丁門弟兄,竟譁然不滿,說他曾改學別派,沒資格掌管門戶,還推說師命無憑,人言難信,令婁無畏很是尷尬,終於怫然而去。我以為如此局面,必須整頓,免得其中不肖之徒,為敵所用。你回去掌管丁門,可以給我們添一支力量,於公於私,都有好處!」

  丁曉駭然說道:「我與婁師兄雖未謀面,卻素有所聞。以他那樣本領和名氣,尚不能服眾,我如何能成事?」

  朱紅燈笑道:「話不是如此說,做一派掌門,不單是武功和名望所可決定的,你回去順理成章,沒人敢非議。若有不服,你盡可以折服他們,但婁無畏和你父親門下,俱不熟識,他卻不能如此。」

  柳劍吟在旁,也極力贊成丁曉去接管本門,因此丁曉便三入保定城。第一次到時,通知金華,傳達來意,叫他轉知同門。第二次到時,和柳劍吟同去,由師伯主持大典,正式接掌。有幾個人不知丁曉本領,決心試技;他門藉口要請丁曉將太極兩派融會之後的掌法,「指教」一二,丁曉叫他們一齊上來,十個八個回合,幾個盤旋,就把這幾個人摔出老遠,跌得發昏!此後沒人敢哼半個「不」字!第三次入保定,是徵求同門意見,加入義和團。當時有一些敗類和官府勾結,妄圖陷害。但保定城中,義和團勢力也很大,官府不敢公然動手,只得暗地從中破壞。丁曉調查清楚之後,擺出掌門人應有的權威,乾綱立斷,即刻洗清門戶,把那些害群之馬,都驅逐出去!從此丁曉聲威大振,聲譽鵲起,丁派太極門人,也都隨丁曉加入了義和團。整頓太極門之後,丁曉便跟隨在師伯柳劍吟之側,成為朱紅燈的得力助手,往來於山東河北之間。

  不久,山東巡撫袁世凱,在西方列強撐腰、滿清朝廷嘉勵之下,大舉屠殺義和團拳民。他成立了新軍馬步炮隊二十營,又聯合青島德國軍隊,各地教堂武裝,協力攻擊義和團。他的軍令是「見匪即槍斃之」,又一軍令是:「如匪至即放炮,必不汝咎;若匪至不痛擊,則將領以下概正法。」因義和團起自民間,拳民與普通老百姓殊無差異;袁世凱的軍隊,血洗鄉村,燒毀拳廠,都是軍令規定的「合法」行為,無數拳民與非拳民竟致冤屈喪命。在激烈的戰鬥中,朱紅燈不幸中彈戰死!臨死遺言要山東的義和團主力,北上入河北發展,同時將義和團以後的大事,交付給三大頭目李來中、張德成、曹福田合力主持。當時曹福田在山東,張德成在河北,而李來中則還在陝西。

  柳劍吟、丁曉其時正在河北張德成處,驀聞噩耗,肝裂心摧。但形勢危殆,存亡絕續,迫得他們化悲憤為力量。當下張德成一面下令河北的義和團趕快接應從山東北上的拳民,一面請柳劍吟和丁曉快馬飛馳至陝西李來中處報訊。

  柳、丁二人仗恃渾身本領,機智膽大,銜重命,走長途,一路竟沒有受什麼阻截,順利到了陝西。他們將朱紅燈遺命報與李來中後,見他雖然一時間震驚哀痛,但不久卻便恢復原狀,迫不可待的便將西安附近拳民,組成一支隊伍,開往河北。他並懇請柳、丁二人替他到陝北通知他的得力手下戴樹琪隨後趕來。李來中原是清軍董福祥手下的武弁,後來加入義和團,運動過許多官軍倒戈投向拳民這邊,給義和團立過大功勞。此人一生尚稱忠於義和團,可眼光不遠,野心卻大。他聽到朱紅燈的死訊,立即趕去河北,便是想去爭取「總頭目」位子。

  柳劍吟觀形察色,心有所危。但他到底以整個義和團為重,而且既有李來中的主力回河北,自己也不必急急趕回;便聽李來中之命,替他再趕往陝北。

  他們健馬如飛,第一日便跑了四百多里,因為心急,錯過宿頭,沒奈何,到鄉下人家求宿。那是戶回族人家,見這兩個漢客,入黑時分,趕來求宿,頗感驚詫,但沉吟半晌,也便招呼他們住宿,很是殷勤。

  丁曉跑了一日,倒下去納頭便睡。柳劍吟雖也倦極,卻只是閉目打坐,調神養息,不敢入睡,朦朦朧朧之間,忽聽得屋頂上颯聲風響,又不似風吹落葉之聲,急忙一個飛身,由屋內跳出來。只見月暗星稀,風搖影動,柳劍吟勃然大怒,一個「白鶴沖天」之勢,掠過丈許籬笆,向那白影追去。這一陣鬧騰,屋中的丁曉也被驚醒了,摸到單鳳劍,跳出來時,已不見師伯蹤跡。

  柳劍吟運太極行功,風馳電逐,向那人影追去,追了一會,距離已近,那人穿著一身白衣,在寒冬積雪的夜景下,顯得十分礙眼,江湖上凡夜行人都著黑衣,這人卻偏偏白衣飄飄,不是心存戲弄,便是仗著藝高膽大,有恃無恐。柳劍吟深恐他是清廷派出的高手,當下大喝一聲:「前面是什麼人?要找柳某,柳某在此,請走明道,亮招子,藏頭縮頸,偷來窺探,算哪門好漢!」說話聲中,早將一枚錢鏢,捻在手中,錚的一聲輕響,照敵人發去,揚聲喝道:「朋友接鏢!」

  錢鏢發出,其疾如矢。只見那人身軀微動,右手一伸,陡然喝道:「嗨!好鏢!」錢鏢入手,寂然無聲。柳劍吟百發百中的錢鏢,竟不知給那人用什麼手法,接了過去。柳劍吟不由得大吃一驚,一個回身撤步,用「反臂陰鏢」的丁門絕藝,縮身發鏢,劈空打去,直取那人的「神庭穴」。只聽那人哈哈大笑,左手一伸,陡地又把錢鏢接住,霎的兩手齊揚,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也將接著的柳劍吟兩枚錢鏢,同時奉還!

  柳劍吟身形一晃,兩枚錢鏢同時避過,飛身進步,「金豹探爪」,一掌劈胸打去。那人急用「退步橫肱」,化開來掌,柳劍吟已加上內力,一翻掌改為「撥雲見日」,用上小天星掌力,將敵人掌力直迫出去。那人倏地一撤身,含胸控背,避過柳劍吟掌力,微噫一聲,揚聲問道:

  「你是柳劍吟還是太極陳?海內太極名家,除此兩人,恐誰也沒有這樣功力!」

  柳劍吟微微一震,陡然止步,凝身注目,發話問道:

  「我正是柳劍吟。你是哪路朋友,有何指教?」

  那人哈哈一笑,垂手說道:

  「冒犯!冒犯!聞名已久,不圖在此相逢,我是姜翼賢的師弟卓不凡,諒柳兄曾有耳聞。」

  柳劍吟聽了,哎呀一聲,急忙上來,以禮相見。他知道姜翼賢五位同門中,以卓不凡武功最強,只是卓不凡年輕時候,就遠走西北,所以無由見面,想不到竟出現在此處。算起來卓不凡的輩分,比他還高半輩。柳劍吟也連聲「得罪」,謝過問道:

  「卓老前輩何故深夜前來相戲?」

  卓不凡見問,笑笑反問道:「你為什麼這樣急急追來,一出手就是暗器昏夜打穴的絕技?」

  柳劍吟見問,恍然大悟,笑道:「敢情你我倆都是一樣心思,各自懷疑對方是清廷的鷹犬?」

  柳劍吟猜對了,卓不凡正是這個心思。他到甘肅東部打聽消息,見到處一片混亂景象,傳說紛紜,索性再趕到陝北,找尋陝北的回民老英雄馬壽山打聽。那日黃昏時分,在安邊堡外,見柳劍吟一老一少,飛騎而來,騎術驚絕!他心中一動,暗綴下去,遙見二人到一家人家求宿,這家主人正是馬壽山侄子。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回去和馬壽山一說,半夜便來窺察,不料誤打誤撞,碰上柳劍吟。卓不凡幾十年的功力,竟給柳劍吟掌力逼住,雖未落敗,已是驚奇;揚聲相問,果然所料不錯。

  兩位老英雄不打不相識,大有垂暮相逢,相見恨晚之慨。二人互訴傾慕,聯袂再趕回馬家。

  月微明,星黯淡,夜正淒濃,兩人展開絕頂輕功,循舊路,回馬家。哪料方望見馬家,已聽得金鐵交鳴,人聲吆喝。柳劍吟大驚一望,只見丁曉劍如游龍,與一個持刀的漢子斗得甚烈,旁邊還有一人負手在旁觀看。柳劍吟低聲問道:「卓老前輩,那兩個漢子,可是你的朋友嗎?」卓不凡也愕然注視,答道:「不是呀!這兩個漢子又到底是哪路人物?」

  卓不凡身形微動,便待搶上前去。柳劍吟卻突的將他拉住,低聲說道:「且慢!我看清了,這兩人都是我熟識的,讓他們先打一會吧。」

  卓不凡見說,頗感奇怪。和柳劍吟隱身土崗之後,詫然問道:「這是怎麼個說法?既然都是熟人,何不上前阻止,卻讓他們廝拼?」

  柳劍吟笑道:「卓兄有所不知,這廝拼的兩人,一個是我師侄,一個是我的內侄,站在旁邊看的那人則是我的二徒弟;多年不見了,我想看看他們的武功有什麼進境?」

  原來和丁曉打鬥的人,就是劉希宏。他自蒙永真、羅家四虎等夜劫柳莊,姑母柳大娘受內傷、成殘廢后,他和柳劍吟的二徒弟楊振剛一同護送柳大娘至山西依靠柳大娘之弟劉雲英。劉雲英是山西、陝西兩省萬勝門掌門,最近來到陝西,劉、楊二人是奉劉雲英之命,一路從陝南來到陝北,調查一件重要事情的。

  兩人這時正在安邊堡,聽得萬勝門的人談起有這麼一老一少,黃昏時分經過安邊堡卻不進城,反到堡外一個小村落求宿。他們心中起疑,半夜也到小村來偵察。其時柳劍吟正追卓不凡出來,身形迅疾,霎忽不見。他們也看不清楚是誰,正在相顧失色,恰恰丁曉自屋內縱出,以為這兩個人便是師伯所要追趕的賊黨,不分皂白,便拔劍動手。

  楊振剛、劉希宏都是名門弟子,不願以二敵一。當下劉希宏搶在先頭,亮出柳大娘所贈的「五虎斷門刀」往單鳳劍上一搭,只聽當的一聲,火花四濺,兩人都退了幾步。各人一看自己的兵刃無恙,於是又復交鋒。丁曉見對方橫刀奮戰,刀映寒光,發出異樣冷輝,心中好生奇怪,這人是誰?哪兒得來的這樣好刀?他不知道對方的「斷門刀」乃是柳大娘當年威震江湖的利器。

  劉希宏兵刃雖好,論武功卻終遜丁曉一籌,他展開萬勝門的「五虎斷門刀」法,挑、斫、攔、切、封、閉、撥、壓,一一用全,都被丁曉隨手化解,招數發出,每為所制。這一來不但劉希宏奇怪,就是在旁邊看的楊振剛也感到驚異。他們看丁曉的劍法,極像太極劍法,但招數變化卻又與他們所知的不同。

  楊振剛一看劉希宏不成,心中暗笑,準備到他危急時,才上去救援。原來楊振剛當年因師母贈刀,及柳莊爭氣之事,和劉希宏暗中有隙;他到山西後,雖和劉希宏一同闖道,卻還是未曾化解,說起來,兩人氣量,都有點狹窄。

  劉希宏驟逢高手,給丁曉迫得手忙腳亂,而楊振剛又不上來,好像存心看自己笑話,心中又氣又惱又驚。他奮力一刀,沖開劍花,刀尖往上一蹦,要挑丁曉的手腕。不料丁曉劍招神奇迅急,突地一旋身,緊上右步,「平林一抹」,劍鋒平著,一陣劍風往劉希宏脖頸掃來。劉希宏刀已遞出,救招不及,楊振剛驚叫一聲,挺劍飛掠而上,嚇出一身冷汗。

  丁曉劍招迅疾,楊振剛距離雖近,卻來不及救援。他眼看劍花繞處,驀地前面有人大叫,以為劉希宏已慘遭殺害,頓如五雷轟頂,心中悔恨交迸,急一躍而前,挺劍要為劉希宏「報仇」。

  變化莫測,事有意外,楊振剛趕上前時,不由又大吃一驚;只見劉希宏好端端的橫刀一邊,並無傷損,那英姿颯爽的少年也抱劍凝立。他已疑眼花,正一遲疑,只見那少年驀地將劍向自己一指,喝道:「小子,是你發的暗器?」

  原來柳劍吟伏在土崗後,看了數招,已知劉希宏不是丁曉敵手。但他想多看一下丁曉使出的陳派劍法,並不上前喝止,只是暗中探出兩枚錢鏢,扣在掌心。柳劍吟武功已到化境,看別人對招,一舉手一投足,便能預知那人出手招數,也能料定對方可否招架。丁曉的太極劍法,更瞞不過他,雖然身法手法有些不同,但路數總是一樣。他浸淫了幾十年,看丁曉出手,已能自他身形微動,尚未發招之際,猜出他的意向。他一見丁曉旋身,便知他要下殺手,兩枚錢鏢,疾的發出,一先一後都打在劍尖上。丁曉正一劍抹出,驀地見流星一閃,錚然兩聲,第一枚錢鏢把他劍尖的去勢打歪,第二枚錢鏢又借勁將他的劍反彈回來。柳劍吟的錢鏢絕技也能使出太極門以力打力、以力卸力的絕頂功夫,因此錢鏢之力雖小,卻悠然的把丁曉的劍盪開,這才保了劉希宏一命。

  丁曉大吃一驚,不知是誰發出暗器,他見楊振剛挺劍上前,只道是他發的,便揚聲喝問。楊振剛一時愕然,也不知所答。

  丁曉大怒,便待運劍上前。此時忽聽得一個蒼勁的聲音喝道:「丁曉不要動手了!」

  丁曉一聽是師伯之聲,愕然垂手。只見兩個「敵人」均現驚喜之容,和自己對招那位漢子,大叫「姑爺」,自己懷疑他發暗器的那位漢子,則大叫「師父」!

  柳劍吟、卓不凡如巨鳥摩雲,飛躍而下。卓不凡大讚道:「好劍法!」柳劍吟卻微怒向楊振剛道:「你怎的袖手旁觀?」

  柳劍吟給丁曉介紹過楊、劉兩人後,正容對楊振剛說道:「幸好這次碰到自己人,我又在旁邊,才不至出事。若碰到敵人,又沒高手在旁的話,希宏十條命也沒有了!

  「你明明看到希宏處在下風,為何不加救助?你要知道我是自忖有能力、有把握在危險關頭能救他,所以才故意讓他們多拆幾招。你沒有這個能力,就該早上!」

  柳劍吟一說,丁曉、楊振剛、劉希宏都很不好意思。丁曉起先向劉希宏賠過罪,再急急搶著道:「師伯,我委實不知是自己人……」楊振剛也訥訥地自辯道:「我是守著江湖上不當以二打一的規矩……」

  柳劍吟掀須緩緩說道:「你們都不懂得我說這番話的意思!

  「丁曉使出殺手,是應該的,因為他不知道是自己人。和敵人對招,而敵人又有同伴在旁,當然應該迅速解決!

  「至於楊振剛呢,可就不對了。我是要你記著這次教訓。你應當知道,如果你已知對方身份,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或者不是公仇時,自然不應以二敵一;但假如對方是清廷的鷹犬,與我們勢不兩立的敵人時,難道你還和他們講江湖規矩,見死不救?你可知道:你和他們講規矩,他們未必和你講規矩!我和丁曉的父親,當日在索家橫遭暗算,來打我們二人的,最少有四五十名清宮武士!」

  楊振剛面上一陣紅、一陣白。他其實只是想看劉希宏出醜,卻料不到丁曉劍法如此精奇。他多年不見師父,一見面就給這麼一罵,又難過又悔恨,只好直挺挺跪在地上,向師父請罪。

  卓不凡見鬧得不好意思,急上前將楊振剛拉起。笑著對柳劍吟道:「你瞧你,把徒弟嚇成這個樣子!」他又轉問楊振剛道:「你們怎麼會到這裡來?」他是想把話頭岔開了。卻不料這一問卻引出一番驚心動魄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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