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五，金色笑容

  眾人從遺忘之地逃出，聚集在神鬼門關前。

  瑪利亞與白染攙扶著千焰心，羅爾鐸一邊背著卡爾一邊提起貝利蘭卡，皇家騎士團緊隨其後，布萊克抱著昏迷過去的蕾娜，雖然情況已經朝更加糟糕的方向發展了，但好在所有人都還活著。

  而原先的敵對之人，也僅剩下奧黛麗一個，躺倒在大惡魔王面前。

  他們都帶著或重或輕的傷勢，將目光集中在於伊凡決戰後的千焰心身上。

  千焰心的精神稍微恢復些，望向眾人說道:「伊凡，已經死了，我將他擊敗了。」

  下方一片譁然，雖然早已得知了這個消息，白染也不禁眼神一動。卡爾與羅爾鐸面面相覷，不似歡喜，更似憂慮，只有對當年之事毫不知情的皇家騎士們發出了勝利的歡呼。

  「但我們並沒有勝利。」千焰心的聲音蓋過所有人，他指向混沌的高空，「星河——這個瘋子，他企圖召喚神明，來毀掉整個世界，開啟一個叫做[幻世]的可怕計劃。」

  「幻世？！」卡爾老臉上神情大變。

  

  「老頭兒，你知道些什麼？」

  卡爾捋著蒼須，思索道:「阿姆雷特和我提過這個[幻世]，那是幻詩篇製造的幻力風暴，一旦幻世開啟，幻詩篇的力量就會席捲世界各地。」他抬頭看了看頭頂的混沌天宇，「比現在還要可怕，人們會沉淪在幻相里，最終在幻相中死去。」

  「那麼星河是要來真的了。」千焰心看向遺忘之地中央那巨蟒形成的通天之柱，「世界會徹底亂套，我們會自己毀滅自己……」

  貝利蘭卡躺在擔架上，激動地喊道:「我們要阻止他！」

  「現在我們需要休息！」布萊克剛剛把蕾娜安頓好，皺著濃眉大吼，「我們不可能無休無止地和他們斗，我們之中還有幾個人沒負傷？」

  貝利蘭卡呼氣，慢慢平復下來。

  這時，一個皇家騎士從隊伍後方奔來，肩膀上的白鴿肅穆地盯著前方。他下了馬，推開同伴，急匆匆地奔到貝利蘭卡的擔架旁邊，雙手奉上一張凱撒專用的送遞情報捲軸。

  貝利蘭卡咬著牙，忍住傷痛地接過捲軸，往捲軸上抹了些自己的血，然後輸入輪盤密碼，捲軸這才「啪」地一聲開蓋。

  取出其中的情報，他閱讀了片刻，臉上的表情喜憂參半。

  「怎麼了？」卡爾緊張地問道。

  貝利蘭卡抬起頭，哭笑不分地說:「蘭伊塔刺殺克里斯蒂安陛下的事，克里斯蒂安陛下性命無憂，已經在今早恢復過來了。」

  「謝天謝地！」卡爾長出了一口氣，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來了。

  親王的笑容變得苦澀:「但是，亡靈大軍並未消失，他們已經開始進攻凱爾城，皇家魔法團傷亡過半，目前所有人，商人、貴族、農夫、甚至是小孩都加入了戰鬥，凱撒預計……凱爾城最多還有八到十天便會城破。」

  「怎麼會這樣？伊凡不是已經……科技城的灰燼炮彈呢？東嶺三國方面呢？」

  「厄爾科多殘部被堵在凱爾城郊西野附近，灰燼重炮無法運送到凱爾城。東嶺三國也在遭受圍攻，已經有五個小時沒有東方防線的任何回應了！」

  卡爾頹然一震，形容更加枯槁蒼老，羅爾鐸忙將他放到鬆軟的坐墊上，不放鬆地注視著他。

  「那麼，如果灰燼重炮能夠運送到凱爾城呢？」千焰心打破沉寂。

  「如果灰燼重炮在接下來的八天內送至城中，我敢肯定。」貝利蘭卡斬釘截鐵地說，「凱爾城至少還能撐到兩個月以上。」

  卡爾扶著滿是皺紋的額頭:「可我們該怎樣把厄爾科多殘部送到凱爾城呢……」

  千焰心露出一絲笑意，望向前方直直挺立的皇家騎士團，喝道:「告訴我，利維索隆的武者們，你們是不是帝國頂天立地的守護者？」

  皇家騎士們互看一眼，揚起拳頭，齊聲喝道:「是！——」

  「貝利蘭卡閣下。」千焰心在瑪利亞的攙扶下走到擔架前，握住親王的手，「你還能繼續戰鬥嗎？」

  貝利蘭卡愣了半天，他眼中，仿佛看到了另一個領導者，一個比皇帝更加令人尊崇的精神領袖。他握緊了千焰心的手掌，緩緩點頭:「我明白了，千焰心，由我們來把那些炮仗送到凱爾城去。」

  「不止是你們，時間不夠。」

  千焰心望向他們之中唯一一個長著翅膀的大惡魔王，請求地看著加納:「加納，能否請求你再幫我一個忙？將他們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凱爾城城郊。」

  加納惡魔王甚是不滿:「哈？我惡魔王向來不與人族為伍，更何況是被當作交通工具。」

  「……只有你才是我們之中運載速度最快的。」

  大惡魔王微微一笑，它的笑容向來讓它看上去更加兇惡可怖:「話是這樣說沒錯，不過，我可沒說過我不願意幫忙啊——小的們！出來！」

  眾人轉頭，只見天邊處，湧現出了一大批牛角蝠翼的血色惡魔。它們紛紛揚揚地朝這邊掠來，發出刺耳又尖銳的鳴叫。

  「我的天吶……」羅爾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加納，你這傢伙是帶著全族來旅遊的吧？」

  加納哼了聲，沒和羅爾鐸耍嘴皮子，用惡魔語大喝道:「將這些金皮閃閃的人族抓起來，帶他們體驗下高空飛行的感覺，咱們要去金皮閃閃的城池外大幹一場！惡魔們，起飛！——」

  加納惡魔一個抓起一人的皇家騎士，騎士一開始還很害怕，不過飛了一會兒後才看到在惡魔腳趾上的鐵環緊緊地扣著自己的肩甲。

  大惡魔王也原地起飛，卡爾與貝利蘭卡向這位巨大的惡魔致以一國之謝的敬禮。之後貝利蘭卡也被一頭小惡魔王抓著飛起。

  「千焰心！」加納惡魔王跟隨人魔大部隊前，轉頭看向千焰心，昂起腦袋，「你可別在這兒死掉了啊，你得說話算數。」言罷瞄向瑪利亞，呲起利齒，「你趕緊生一個吧。」

  說完，大惡魔王揚長而去。

  「噗……」

  千焰心沒忍住笑出聲來，瑪利亞一張俏臉嬌紅，瞪著偷笑的緋發男子。

  #

  「她已經沒救了。」

  羅爾鐸嘆息，放棄檢查奧黛麗的傷勢。

  黑髮女子抽搐地臥在神鬼門關前，身上的皮膚全部潰爛，膿血四流。她清麗的臉蛋也有一半發炎化膿，而處於潰爛區域內的左眼滴溜溜地轉著，仿佛隨時都會從眼眶裡掉落。

  食指上的紫黑戒指早已不是關鍵，其中的隱秘毒素已經注入了奧黛麗體內，摘下戒指或砍掉手臂已經不能解決什麼問題。

  千焰心在一旁冥想恢復，時不時會睜開眼睛看向奧黛麗，惋惜地搖頭。

  她也是個可憐人，一生都在壓抑與利用中度過，嘗試著改變自己的命運，卻不幸被命運一次次擊倒。最終，自食惡果，變成一枚棄子被星河拋棄。

  繼羅爾鐸後，白染也替奧黛麗看了看。

  「除非伊洛旭雅願意施捨奇蹟，不然她最多還能再撐五分鐘。」

  五分鐘。奧黛麗眼眶一縮，黃褐色的眼淚被過濾流出。

  她不想死，自己才二十多歲，還想去許多沒有去過的地方，看看從未見過的風景。想要與一個真正喜歡自己的男人相知相守，庭種枇杷、相夫教子。

  不想死。奧黛麗的身體動了動，更多的膿瘡因移動而破裂，濺灑出惡臭的血水。

  看著這樣痛苦的奧黛麗，眾人紛紛退開。

  或許這時應該有人上前了結她的生命，幫助她解脫才是。

  正想著，一道身影忽然當眾而出。

  是卡爾。他坐著備用的簡陋老木輪椅，費力地將其劃到奧黛麗身邊，慢慢離開坐墊，在奧黛麗旁邊的地面上坐下。

  「卡爾？……」白染喊道。

  卡爾只是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溫和地向他們一笑。

  他乾瘦的手臂伸出，抱起了那個脆弱將死的身軀，蔚藍的雙眸平靜地看著奧黛麗。

  「陛下……陛下……」

  奧黛麗的藍眸也看向他，抓著那隻枯瘦的手，那眼神中的歉意與悔恨無比的清晰。

  「奧黛麗……」白髮蒼蒼的老人撫著她乾燥枯黃的黑髮，語氣慈祥而平和，猶如暖春的清風，「很抱歉，我們都有著自己的過錯，孩子……你想知道奧黛麗這個名字的意義嗎？」

  奧黛麗看著老人，直直地看著。

  「光翼女神伊洛旭雅身邊另一位女星神，美樂之星，奧黛麗即是[受到神眷的幸福豎琴]。」卡爾身上煥發出金色的聖光，他的笑容是那樣的蒼老，亦是那樣的安詳，「我和巴別薩爾，其實都很中意這個名字哦。」

  奧黛麗瞳孔一縮，失神於這聖潔的照耀里。

  卡爾的光輝盛放，無數道金光一層層重合在奧黛麗殘破的身軀上，將她包裹、呵護。

  像是爺爺溺愛著淘氣的孫女。

  奧黛麗淚濕了眼眶。

  #

  她好像行走在金色原野上，齊腰的草木拂過她的紐扣皮帶。

  半晌，好似有個老人在喚著她的姓名。

  受到神眷的幸福豎琴，還是奧黛麗、還是我缺失疼愛的小孫女呢？

  回身，只見那個滄桑孱弱的老人抬著厚厚的眼鏡，臉上滿是慈和的笑容，坐在那熟悉的輪椅上，看到她，便輕輕揮了揮手。原野上的金色光粒隨風而動，伴著遙遠的鋼琴聲升空。

  老人亦是這樣，慢慢羽化，慢慢散盡，他最後的笑容傳去了遼闊的蔚藍天空。

  ——轉醒後，仍有金色可尋，但蹤跡依然消逝，姒默之，永世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