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噬滅一箭

  煥發瀰漫的黑煙真的如同一尊魔神，那可怖的黑暗氣霧張狂地占據在這骨海之上。白骨森森的場景下，千焰心仿若看到了史詩中魔君降世，羅爾鐸的身影淹沒於濃重的黑煙中，看不明晰。

  魔王低吼陣陣，緊繃弓弦的響聲維持在一個頻率上，黑煙濃郁中層層疊加，顯露出當中已經舉起弓箭的人影。

  蒸騰著黑暗的身形作出一個開弓的姿勢，千焰心這時才看到那滾滾魔氣中險些融為一體的魔弓與魔箭。在這樣黑暗至極的氣霧裡，那傳奇的神兵利器竟與自身散發出的魔氣一體，只顯示出弓箭的形狀。

  千焰心額上冷汗直冒，毫不吝嗇自己的魔力，瘋狂地向龍咒護體中灌輸。龍鱗更加清晰地映刻，涌動著宛如真龍的氣息，灰濛的光芒沉怒，似一頭萬古後覺醒的大地龍族，只是龍吟時斷時續，有些不堪重負。

  黑暗浩浩蕩蕩震撼骨海，石門外的數千支雲紋火把都被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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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湮沒弓漆黑的弓身微微向後彎曲，噬滅黑金的堅韌在這件神兵上表現得淋漓盡致。搭在弓身上被巨力緊鎖的摘星箭已經變成了一道尖銳筆直的黑煙，魔弓周圍的空間皆被這樣的力量所凝固，甚至塌陷。

  羅爾鐸身邊的黑煙逐步分化，他的身軀出離了黑暗，但拉弓的姿勢不變，黑暗的力量集中在他的雙臂上，他的弓箭上。

  低吼聲猛然變調，魔弓的彎曲幅度更大，四周無盡的黑煙驟然收縮，化作萬點黑芒附於弓箭之上。

  羅爾鐸擰箭拉弦，漆黑的雙眸也有黑芒熠熠。

  魔王的低吼終焉，千焰心目光一凜，他知道，那傳說中的摘星一箭就要來了。那可怖的魔氣，被濃縮在那支奇異的羽箭上，不禁讓人懷疑，這究竟是英雄的試煉還是真正魔神的狂怒。

  當然他也沒有閒著，在羅爾鐸專注拉弓的同時，他的龍咒已經攀升到了更高的高度。凝實清晰的龍鱗不再虛幻，隱隱從他身後看到了巨龍的龍影，威武如山，龍吟悽厲。

  就在千焰心準備好迎接傳說中的摘星箭的時候，羅爾鐸突然遙遙地開口說道:

  「光用龍咒擋不住摘星箭，噬滅之力可以溶蝕你的龍咒然後射穿你的心臟。」羅爾鐸微笑著，像十足的魔神。

  千焰心一怔:「你不是說只是考校而已嗎？」

  魔光劇烈震動，羅爾鐸又笑了一聲:「將你的元素魔力也用上……儘快，摘星箭一旦拉起，很難把控時間的。」

  遭了，上當了。千焰心突然意識到，自己果然還是太年輕了。早知道這個最不靠譜的七英雄來找自己就沒什麼好事，說得好聽叫羅爾鐸在強行促使自己訓練，但咒力與魔法相互配合，這種從未有過先例可參考的事情，豈是那麼容易的。

  千焰心默念龍咒的同時，嘗試調動起體赤凰之焰，可那龍咒術的能量太過龐大，在調動赤凰之焰的同時，他也很可能掌控不了龍咒。

  法力失控可能導致的後果是魔法師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還不行！這也太強人所難了。」千焰心搖頭，沖黑煙翻騰的羅爾鐸喝道，「我連訣竅都不清楚。」

  「想想天諭冰心那小子教給你的多元素掌控，道理都是一樣的。」羅爾鐸一改先前老好人的態度，輕佻地吹了聲口哨，一抖湮沒弓，「你得快點兒了，我的箭好像有些不耐煩了。」

  「混蛋……」

  千焰心第一次覺得世上還有比自己更不要臉的男人，不由得咬牙切齒，硬著頭皮繼續嘗試。

  赤凰之焰的魔力猶如熾熱的擁抱，展開雙臂來者不拒，千焰心體內的冰元素與光元素都在此時萎靡不振，不敢與赤凰爭輝。而那新生的，完全由咒語組成的灰濛魔力就如同一潭沒有波紋的死水一般，沉積在那裡，不會動盪也不會反饋。

  那死氣沉沉卻暗流洶湧的灰色卻始終與赤凰之焰保持一個對抗狀態，不分高低。

  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該如何同時發揮？如何產生更強大的防護呢？千焰心額上冷汗更多，打濕了他的眼睫，霧氣著他的緋色雙眸。

  調整不息，緋紅的赤凰在與灰濛的巨龍糾纏，兩道光芒在他身邊圍繞，卻涇渭分明地閃爍——龍凰相爭，魔力浩蕩。

  羅爾鐸的眉頭逐漸皺了起來，思緒回到了幾天前與龍主的一段對話。

  ……

  「你要我去激發千焰心的真正天賦？拜託，是要我去假裝殺死他嗎？我可不想變成真真正正的仇敵。」羅爾鐸有些不滿，對著面前的巨龍使勁搖手。

  「難道對於狡詐的羅爾鐸，這是關鍵問題所在嗎？」巨龍悠然道，「千焰心的天賦固然上等，但若是循規蹈矩，沒有強硬點兒的手段，他無法短時間內領悟龍咒。」

  羅爾鐸小聲地嘀咕道:「短時間……哼，那小子的進度和你們族裡幼龍的學習力都有得一拼吧？」

  「你說什麼？」

  「不，沒什麼啦。」

  羅爾鐸理著自己順暢的紫發，疑惑道:「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騙千焰心說你看不到他的命運，神之棄子的結局，不是應該是註定的嗎？」

  沃里納克金色的眸子微閉，將龍頭轉向一邊，半晌後，悠悠道:「是，神之棄子的結局已經註定……」頓了頓，它重新投去激昂的目光，「但我也只是看到註定而已，具體怎樣，真的如阿姆雷特一般，無從得知，無法預料……」

  ……

  註定卻無法得知的結局嗎？羅爾鐸獨特的妖魅笑容緩緩浮現，他的臉上仿佛綻開一朵綠色曼陀羅。他握住弓身的手掌緊了緊，為自己的魔箭延緩一分喘息。

  真是有意思的狀況，他正在朝這個結局走去嗎？他會走到哪裡去呢？

  而前方被摘星箭的魔光刺得汗流浹背的千焰心卻無從考慮，他急促地調動魔力，一會兒減少赤凰之焰，一會兒又慢下龍咒的語速，不過那兩種截然不同的能量還是無法達到最終的平衡。

  他白皙的臉蛋一陣紅一陣灰，兩種光暈在他身上流轉，就好像他體內的兩種不同力量在反覆爭鬥，交替主權。胸口的氣短令千焰心一度難以呼吸，他的咒語險些斷掉，調息片刻才恢復正常語速。

  不行！灰濛再次攻擊性地頂回了赤凰之焰，千焰心面色一灰，頹敗了氣息。他體內的魔力混亂起來，周身原本凝實的龍鱗輕紗突然透明了幾分。

  「噗。」

  輕輕張口，骨海上形成一灘鮮血，妖異非常。

  千焰心擦盡嘴邊的血跡，雙目陰沉，看著那魔光在瘋狂的凝聚壓縮，定了定神，口中的咒語竟然停了下來。

  他壓下隱隱發作的反噬，卻在混亂的魔法洪流中得到自己預想中的答案。

  羅爾鐸一驚，連忙大喊:「喂！你不要命了嗎？為什麼停下？」

  龍鱗輕紗失去了咒語的支撐，迅速在虛空中消散，沉重的灰濛極速淡化。無疑，千焰心已經解除了龍咒，甚至連一絲魔力也沒有流露出來。

  漆黑的眸子裡盪起漣漪，羅爾鐸臉色微微露出焦急，喝道:「靠肉軀擋我的摘星箭？你以為你是龍嗎？」

  揮散手邊的灰濛，千焰心摸著下巴，俊郎的臉上也露出了羅爾鐸那樣的笑容，只不過卻帶著驚人的洞察力。

  「我差點兒上當了。」千焰心放下摸下巴的手，改為抱起雙臂，「我就說為什麼龍主如此強調，讓我領悟，領悟龍咒……」

  他抄起手邊的一本古書，淡淡一笑:「原來，根本不是為了讓我背誦咒語，是讓我通過找出正確的龍咒語。」千焰心自嘲地搖了搖頭，「我就說，為什麼老被我的赤凰之焰牴觸，原來我的火焰在保護我不受錯誤術式的侵害。」

  羅爾鐸神情一凝，握著弓箭的姿勢一松，繼而大笑道:「不錯，算你猜對了。但，我記得，你背了至少十幾本書的內容呢，找關鍵詞句？你是在大海里撈針吧？」

  千焰心負起雙手，眼中的神情猶如狡狐:「要不咱們打個賭？」

  「什麼賭？」羅爾鐸挑眉，「說說看。」

  「你依舊拿著那可怕的魔器朝我射一箭，我也依舊使用龍咒來抵抗你的一箭，不過，如果你沒能擊破我的防護，你就負責傳授我瞬身術、格鬥術等等戰鬥技藝。如果我輸了，任你處置。」

  羅爾鐸勾唇一笑，來了興致:「再給你一分鐘時間準備。」言罷，他繼續發力，將弓身拉回原先的彎曲程度，魔氣驟然一緊。

  「半分鐘就夠了。」

  千焰心朗聲一笑，將身上破爛的紅袍丟到一旁，與迦述羅盤等物件扔在一邊。

  首先是赤凰之焰暴涌而出，千焰心緋紅的雙眸徹底變成了燃燒的烈焰眼瞳。涌動的緋紅烈焰從他周身煥發，火元素的魔力滔天而起，在他頭頂、身後、左右凝聚為四頭赤凰的殘影。

  四頭威風凜凜的大型赤凰在元素擬態的鑄造下空際飛舞，亮過了千餘支雲紋火把，將半個骨海照亮。他方圓百米都燃起了魔法的火焰，千焰心置身火海，皮膚被魔力沁染得通紅。

  羅爾鐸臉色不改，冷利地注視著那火海之中、赤凰之下的神之棄子，默默倒數。

  「（龍語:聚合）！」

  簡練的渾濁發音從千焰心口中迸發，如爆發一顆沉重的炮彈，衝擊力大到炸裂了炮膛。羅爾鐸的臉皮也隨之一抖。

  千焰心燃燒的雙目一揚，不可見他的表情，展開手臂，猶如受到天啟般開口:

  「（龍語:矜持）！」

  靜默幾秒，某種令人眼前一亮的光彩從火海中爆發，羅爾鐸也不由得為這耀眼的光芒眯了眯眼，但這並不阻礙他倒數的進度。

  「碰——！！」

  三十秒的倒數終止，漆黑的弓身狠狠從彎曲中彈了回來，無比強悍的氣力令周遭空間塌陷。

  摘星箭在滿是噬滅魔氣的湮沒弓中暴射而出，於流溢的黑色里生生扯出一道血紅的線條，似乎空間都裂開了傷口。

  那力量是如此可怖，那速度是如此驚人。

  摘星一箭，萬物噬滅！

  摘星箭扯動血紅的空間傷痕，螺旋的氣勁抵消掉大部分阻力，直截了當地射向熊熊火海里的千焰心。

  而就在噬滅暴射的瞬間，空氣里傳來了震盪骨海的渾濁短語:

  「（龍語: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