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神之棄子

  有天晚上，我記得是三族聯軍攻陷了弗倫薩爾元帥的第四道防線，正好橫渡了「瀾」的天險。蘭伊塔蒼白了臉，從手信上抬起了視線，蒼涼地看著我們，說了一句:北方也沒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環繞的絕望如毒蛇一般絞住我們的咽喉。

  凌晨以後，阿姆雷特突然神秘兮兮地叫醒了我們所有人，他的弟弟伊凡先是一言不發，接著露出了驚喜的表情。就算是現在想起來，我也感到毛骨悚然，我真是瘋了，怎麼會相信那樣的笑意不是瘋狂。

  兄弟兩人告訴我們，他們找到了絕強的力量，是一個萬能的魔法，迦述人的手筆。

  叫做幻詩篇。

  卡爾當即變了臉，元帥之子有生以來第一次被自己的同伴嚇得面無人色。他堅決地反對，大聲地拒絕這種力量，卻始終不願意說出為什麼抵制這種力量，我猜他是皇族的友人，恐怕得到了什麼高位者才有資格得知的情報。

  但卡爾沒有勝算，因為對立面的是阿姆雷特啊！是我們所有人的中心、精神支柱，沒有阿姆雷特的帶領，我們也許根本不會來到戰場上。這一點，連喬治也明白，沒有阿姆雷特，人族是不可能撐到現在的，那屹立的金宮早在幾個月前就倒塌了。

  幻詩篇，可以拯救人族的幻詩篇！

  

  我們被這一念頭所占據，一邊看著猶豫不決的卡爾，一邊迫不及待地期望阿姆雷特能當機立斷。

  在巨大的誘惑與解脫面前，那忠於皇室的責任心有多麼脆弱就不必說了。在天亮以後，我們就跟隨兄弟倆悄悄離開部隊，非常隱秘，包括喬治大帝在內，沒有人知道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離開了幾天。

  經過數天的跋涉，我們來到阿隆特山脈，阿姆雷特通過一個傳送門，來到了這裡。就是這裡，找到了我們眼前的這位龍族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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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焰心訝然地看向旁邊的巨龍，他沒料到沃里納克與之前的事也有聯繫。

  沃里納克重瞳一閃，微微低頭，蒼老的聲音響起:「是的，我也是百年前幻詩篇傳播者的罪魁禍首之一。」這位長者毫不掩飾自己以往的罪孽，同時眼中也閃爍著悔痛。

  千焰心皺眉，迦述人的手筆……幻詩篇與龍族……似乎，有什麼浮現出來了。他眉頭一展，語氣有些激動:「難道說，幻詩篇其實一開始是從……」

  龍息散去，白霧破開，被束縛中的羅爾鐸突然被放開，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不過他只是低著頭，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看，剛剛煥發活力的紫發再次死去，讓羅爾鐸的呼吸近乎奄奄。

  「我來說吧。」

  沃里納克巨大的龍頭湊近，微閃藍光的重瞳近距離看著掌中的紅髮男子，蒼老的聲音繼續傳來:「你很聰明，千焰心。一開始，幻詩篇是由我來守護保管的，是我將幻詩篇重現於世的。」

  千焰心駭然，一時無言呆愣，過了半天才問道:「那……您是為什麼？」

  巨龍移了移身子，盤桓在岩漿里的身軀往上升了一截，龍爪跟著移動，將兩人舉得更高，也離巨龍的面部更近了。

  沃里納克重瞳里的藍光緊縮，蒼老的聲音突然厚重了幾分:「我與迦述人有約定，這促使我與利維人中最有頭腦的那個合作，目的只是為了——復興迦述文明。」

  「阿姆雷特答應您，幫您復興迦述文明？」千焰心感到不可思議，大概源於他並不熟知迦述文明，「然後您給予他們幻詩篇作為幫助？」

  「是的。」巨龍肯定地回答道，它重瞳中的悔恨越發濃烈，「我從未見過如此天賦異稟的人族，甚至連小荔也比不上他，如果他能活到現在的話……或許，利維索隆已經完全稱霸克羅諾斯了吧？」

  「我還是不明白，幻詩篇到底是什麼？血誓約與這個魔法又有什麼關係？」

  沃里納克輕輕搖了搖頭:「不，阿姆雷特騙了他們，幻詩篇不完全是魔法。」龍目一冷，「幻詩篇是種……騙術，多種秘法的融合的，欺詐神明的騙術。」

  千焰心身軀一震，面色冰冷如鐵。

  「我們用你手中的迦述羅盤，完整的，十二章幻詩齊全，通過八個人以及我撒下的血液建立起了誓約，儀式需要的血誓約也就完成了。接著，連通神明的儀式開啟了。」巨龍的眼中莫名出現了自嘲的笑意，「幻詩篇的厲害之處在於，儀式的召喚者可以單方面地連通神明，且，在那個儀式里，神是被施術者壓制的。」雖然巨龍簡要地說明了幻詩篇的關鍵，卻始終沒有闡述幻詩篇的一些細枝末節。

  千焰心一怔，摸著下巴道:「難道說，逆向召喚儀式，然後，利用神來幫助自己？」

  巨龍又搖頭:「九個血誓約之中，主導的是阿姆雷特兄弟倆的雙生詛咒之血誓約，用雙生子的邪惡力量來立誓……而阿姆雷特的主張更加果斷……兄弟倆合力，強行篡改儀式，與我一同接近神明，然後——殺死了神，把力量奪了過來。」

  殺死了神，奪取了力量！如此震撼曲折的情節令千焰心驚愣在了原地，看著面前的巨龍難以置信地張開嘴巴。

  他對幻詩篇與血誓約有過猜想，卻不曾想過:幻詩篇的本質居然是詐騙？神竟然可以殺死？依靠這種手段得來的力量，真的……拯救了人族？

  他身後，羅爾鐸深埋的腦袋抬了抬，但終究是沒有抬起來。

  「那麼血誓約呢？它的作用是？」

  「那是我們九個誓約者共同的力量憑證。」巨龍微微張口，一塊奇大無比血色石塊從龍息繚繞的嘴邊飛出，定在了空中，它足有三米高，但血色黯淡程度，與羅爾鐸的血誓約一樣，「我們從神那裡得來的力量，都在血誓約中，沒有血誓約，儀式就不成立，幻詩篇就無從使用。」

  「但現在幻詩篇已經散落了，為什麼血誓約還在？」

  「呵呵呵呵……」巨龍首次發出了笑聲，金色重瞳里的藍光盪起漣漪，「孩子，幻詩篇不是一次性用品，我們的儀式成立了，獨立了出來。幻詩篇自然重新分散，等待下一次使用……但我們的儀式，是不會自然消失的。」

  千焰心倒吸了口涼氣，如此可怕的力量竟然不是一次性用品，怪不得所有人都在爭奪幻詩篇。

  「那麼……請問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千焰心不急不緩地吐出關於自己的終極問題，他的面色已經從最初的緊張變為了麻木。

  「你是個意外。」身後的羅爾鐸低低地說道，像是怕千焰心聽見。

  沃里納克看著掌中小小的、挺立的身影，看著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眼中浮現出憐憫，聲音帶著幾絲不忍:「我剛剛說了，幻詩篇中主導的是雙生詛咒之血誓約，在這個強大的詛咒中，存在著很多不確定因素。」

  「阿姆雷特於多年前死去，原因不明。而就在他死去的那一刻，血誓約發生了異變，雙生詛咒讓出了個空位，但卻無人填補，雙生詛咒之血誓約……也就是那章幻詩篇的部分力量自動補上了空缺。」沃里納克斟酌著用詞，「這麼說吧……有兩個連通卻互不影響的水槽，一個水槽的水突然消失，卻又自動灌入了些水，但那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個水槽和水了。而是，你千焰心的誕生……」

  千焰心眼睛瞪了老大:「我是……幻詩篇？！」

  「不。」巨龍繼續搖頭，它今天總是在否定，「你是神的生命延續，詛咒里意外成形的生物。不知道你究竟是阿姆雷特的憑依身，還是伊凡的憑依身。」

  「你不是人族、不是魔族、更不是神，你的誕生毫無意義，你的種族無法界定……你誕生於幻詩篇的混亂中，沐浴死去神明的生命力活著。沒有任何特殊的本質，也沒有註定的形態……」巨龍的聲音漸漸冷利，吐出了個不知褒貶的陌生詞語，「你是……」

  「神之棄子。」

  一柄重錘猛地砸在千焰心心窩，他的神情瞬間凝固，緋紅深深的眼眸火焰熄滅。揉了揉耳朵，似是沒能聽懂巨龍語言裡的意思，回頭看了看同樣盯著他的羅爾鐸，突兀地笑起來。如果這就是他歷經艱險尋求到的救贖，那可真是諷刺。

  存在的意義被否定，千焰心感到茫然無措，同時也怒由心生。

  千焰心笑罷，轉身衝到羅爾鐸面前，一把將他抓了過來，讓他直視著他紅蓮般憤怒的雙眸:「這就是高尚的七英雄的所作所為？愚弄一個『神之棄子』很有意思是吧？你怎麼不在北方的時候就跟我說:哦，千焰心你還是去死吧，你的生命就是英雄們瘋狂酣戰之後的廢棄產物。」

  羅爾鐸眼神黯淡，面對千焰心的怒喝無所動容，任由他這麼抓著自己。這無所謂的表情，真的激起了千焰心更旺盛的怒火。

  「其實，你很想殺我，就像你想殺阿姆雷特一樣。」千焰心冰冷地笑了，「你們七英雄都是變態對吧？」他放開羅爾鐸的領口，猛拍下自己的胸口，眼中翻騰著熊熊怒火，「你來試試看！——」

  他轉回目光，冷目向巨龍:「既然如此，為什麼找我？直接幹掉我不就好了？」說到這裡的時候，他周身已經爆發出了明亮的赤凰之焰，空中的血誓約回到他的身側。

  巨龍注視了他片刻，聲音沉重:「冷靜下來，千焰心。你不是阿姆雷特，所以，別讓過往控制了心神。」

  聽聞此言，千焰心躁動的心臟微微平復，赤凰之焰隨著他的情緒縮小，他站到離巨龍最近的掌根處，堅定地道:「是的，我不是阿姆雷特，永遠都不是。」他側目看向羅爾鐸，不顧這位英雄可怕的臉色冷聲道，「我看，你還是去地獄找你的阿姆雷特吧。」

  「明人不說暗話。請說出您的真實目的吧，龍族長者。」千焰心雙眸仍是冰冷，但平穩的語氣表明他已經快速冷靜了下來，他抬頭冷目的一瞬間，凝聚了鳳凰般的高傲與尊嚴。

  沃里納克靜默了一會兒，低低地開口:「知道嗎，千焰心。從古至今，人族中，唯有兩人我無法看透他們的未來……」

  「一個是阿姆雷特，一個，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