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片刻的寧靜

  酒館上方閃耀出強烈的白芒，還好這一帶的行人不多，也沒有鐵石侍衛的巡視。

  離酒館不遠處的屋脊上，一個同樣身著深藍色斗篷的男人從入定中驚醒過來。他嚴正粗糙的臉慘白著，眼中儘是不可置信之色，好像一股極大的痛苦正襲上他的軀幹，撕扯著他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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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指因疼痛而顫抖，他僵硬地從懷中取出一個稻草扎的小人，將其脖子上的紅繩快速掐斷。

  「啊……」

  那股痛苦得以舒散，斗篷男人慘白的臉色瞬間恢復了紅潤。放開草扎小人，小人立時在空中散落成一根根細草，在南方冬夜的涼風中腰折，那根斷裂的紅繩也隨之化為齏粉。

  斗篷男人看向那餘光未散的酒館屋頂，眼中似是心有餘悸。從以往得到的情報來看，千焰心只不過擁有冰與火兩種元素，想不到如今他還掌握了光元素，放任其成長太久，終成了大患啊。

  他仔細一想，其實也不算久，不過兩三年的時間，他既沒有幻詩，也沒有七英雄這樣的導師，難道僅僅是靠自己的天賦。

  想到此處，斗篷男人不禁倒吸一涼氣，那就更可怕了。

  他翻身下了屋頂，臉上表情陰沉，心中思量片刻，終究還是拉下了臉面，決定和蘭伊塔聯繫一下。以他的能力，恐怕無法再與千焰心抗衡了，想幹掉這多元素的怪物，只能求助於更高級別的人物了。

  量他千焰心再如何成長迅速，在七英雄面前，不過一介螻蟻。斗篷男人惡毒地勾了勾嘴角，藍色的眼睛泛起嘲弄的笑意。

  黑影連閃，他再次隱沒於深沉黑夜中。

  #

  洞穿的屋頂撒下雪亮的月光，早已入冬的冷氣不遺餘力地擠入屋子裡，填滿門窗，這裡的溫度驟然降低，在室內也能呼出白氣。

  室內的陳設雖未殘破，但也被黑暗物質侵蝕出點點黑斑，兩張大床也在這破壞下難以支撐，塌了下來。

  果真是一片狼藉。

  千焰心極度勞累地一屁股坐下，眼神卻從未離開過科莉絲，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科莉絲……你的傷……」

  科莉絲緩緩將巨盾放下，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由於陰影原因，千焰心伸長了脖子也看不到她的傷情，只能在旁干著急。偏偏科莉絲也一句話不說，在那裡呆滯了幾秒鐘。

  「到底怎麼了？」千焰心表情一急，「過來，我用治癒術。」

  科莉絲的臉色看上去還好，只是因為疲憊而有些頹敗，姣好的面容躍動著倦意的美感。她看了千焰心一眼，又低下頭去檢視腹部被命中的位置，支支吾吾地說了幾句含糊不清的話。

  再也忍不下去，千焰心強撐著站了起來，搶到科莉絲面前，一把拉開她遮遮掩掩的雙手。

  在燭火的照明下，千焰心與科莉絲臉上同時一紅。

  科莉絲沒有什麼大問題，只是腹部的鋼甲被暗影箭侵蝕融化，露出了雪白平坦的小肚子，向上看還能見著胸衣的一小部分。千焰心看愣了神，不知道是不是他早已看光了科莉絲的身子，這與他想像中的一模一樣。

  他的手指顫動一下，科莉絲忙抽回了手腕，背過身去，聲音僵硬地響起:「看夠了吧？還不去找件衣服給我！」

  回過神來，千焰心忙用力點了點頭，跨過地上的餐具殘骸，往雜物堆里亂翻起來，自顧自念叨著:「衣服……找衣服……衣服……」

  「你們這兒怎麼這麼大聲音……」

  木門「嘎吱」一聲響起，被人用力推開，可見門鎖質量並不理想。卻是酒館的大鬍子老闆，推開門往裡一瞧立馬傻了眼，一臉驚異地看著眼前的狼藉。

  屋頂被莫名扎穿了數個小洞，房間裡一片混亂，器具被打翻在地，玻璃製品碎了一地，兩張大床平整地塌陷下去，看上去是被人用大力震塌的一樣。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藍發女子突然躲到她那面嚇人的巨盾後，俏臉粉紅，紅髮男子則一臉疲憊地扶著缺了半邊的桌子，衣冠不整。

  這裡發生了什麼，實在是難以想像。

  在大鬍子老闆暴跳如雷前，千焰心急忙從懷中摸出一個小袋子，放到老闆手中，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啊老闆，我在搞個魔法實驗，想不到沒控制好，這是賠償，有不夠的儘管說，我出錢就是。」

  有了金子來填補，自然是伸手不打有錢人，但酒館老闆明顯還一臉茫然，無法理解這是魔法造成的現象:「你們……到底幹了什麼實驗，這，實在是前所未見。」他看向巨盾後不見嬌顏的科莉絲，若有所思。

  千焰心打了個哈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實在抱歉，真的是意外，是我控制失誤沒把握好……」

  「明白了。」大鬍子老闆一拍拳頭，目光銳利地掃過塌陷的床鋪與洞穿的屋頂，像掃過案發現場一般，他拍了拍千焰心的肩膀，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們年輕人追求情趣，我不反對，可是年輕歸年輕，這玩法怎麼行呢？稍不注意傷到人家小姑娘怎麼辦呢？你也真是的！」

  言罷又瞟了科莉絲一眼，科莉絲俏臉通紅，羞怒地瞪了回去。

  大鬍子老闆將金子揣進口袋裡，理解地將千焰心拉到一邊，低聲道:「我就和小姑娘討論說你的床技可謂風雷厲行，嘖嘖……可以啊，這麼偏門的玩法都嘗試了，不過可不能再破壞酒館裡的設施了，偶爾正常地尋歡作樂一晚有益身體。」

  說完，老闆帶著鼓勵的眼神，出門時順帶把廉價門鎖掛好，急匆匆地離開了。

  千焰心默然地立在原地，想了好久才明白老闆剛才言語裡包含的老練重點。他不禁肅然起敬，老一輩的經驗果然是他這個雛鳥所無法企及的，這樣優良的傳統，他也一定要傳給自己的子孫後代。

  「拿衣服啊！」科莉絲一水壺丟在他腳邊。

  千焰心忙剎住思維的風暴，跳躍著重新開始翻找，嘴裡繼續默念:「衣服……找衣服……衣服……」

  #

  酒館裡的房間沒有什麼空閒位子，兩人只好在這露天的雅間裡暫住一夜了。老闆還特地吩咐人過來送了幾套棉被禦寒，和作為床頭支撐架的乾淨木棒，只是服務手握木棒的手勢令千焰心心生惡寒。

  科莉絲在雅間的洗漱間清洗完畢，換上套淺黃睡袍，盤著一頭濕漉漉的藍發，坐在自己重新支起的床頭邊，靜靜地閉目養神。

  千焰心在她對面的床上坐著，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許久，直到科莉絲睜開雙眼，他也沒有移開。

  他看著科莉絲微微泛紅的臉頰，揣摩了片刻，突然道:「科莉絲，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科莉絲一愣，立馬將舊帳翻了出來:「你用火球砸爛了我家地板。」

  千焰心翻了個白眼，重新整理好表情，緋紅眼眸深深地帶動科莉絲進入恍如隔世的回憶中:「不是，我是說你照顧我受傷的時候，我睜開眼，直起身子，嚇得你臉頰微紅。」他眯眼看了看科莉絲，「就和現在一樣。」

  科莉絲臉頰更紅，卻始終倔強地保持聲音平靜:「哦，你和呆子似的，受著重傷還敢帶著錢財投奔僱傭兵，要不是僱傭兵是我，你早埋在荒野里了。」

  不住失笑，千焰心緩聲道:「我記得你那時候穿著白紗邊的睡袍，像個仙女似得，素雅、乾淨。」

  「那你覺得白色與淡黃，哪個適合我？」

  千焰心抉擇了半天，又仔細看了看她身上苗條起來的黃色睡袍，摸了摸下巴，得出結論:「白色清麗，黃色俏皮，人好看穿什麼都好看吧。」

  科莉絲也不禁笑了出來，沒有女人會不接受讚美，但在她心中偶然浮出一絲陰影。那他所鍾愛的那個女人呢？是不是也如這般的回答，他應該會明確地指出哪件吧？

  聊完天，他們都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裹緊棉被，望著屋頂的漏洞發呆，睡意很快來襲。南方的冷空氣也絲毫無法延緩疲憊對兩人的召喚。

  千焰心細微的鼾聲沉沉地響起，看來在釋放光元素魔法後，他真的相當疲倦了。

  月光淒涼，觸及心田。科莉絲在半夢半醒間突然驚坐起來，眸帶哀傷，幾次想開口都忍了下來，就在她準備躺下的時候，她終究是開口，聲音細小得不似在說給千焰心聽的:「你，有沒有哪怕一瞬間愛上我了？我，可曾令你心動過哪怕一秒？……我，適合白色還是淡黃？」

  「白色。」

  千焰心迷迷糊糊地回答，科莉絲俏臉一變，欣喜之色躍動眼底，她眸子裡的哀傷恍如冰雪消融。

  「瑪利亞。」

  千焰心睡臉上展開了明媚至極的笑意，這是科莉絲從未見過的表情，他揉了揉鼻尖，玩笑似得道:「你當然適合白色了，瑪利亞，相信我，你要是穿黃色，穆恩的月亮豈不是要變質了？」

  在陰影的籠罩下，笑意擱淺，科莉絲靜靜坐了幾分鐘，或是幾刻鐘。她柔順的藍發垂落下來，似有一道淺藍瀑布懸天而落，神話中的湖之仙女也不過如此。

  最後，她輕輕躺了下來，釋然地閉上了眼睛，冰涼的睡意朦朧了眼眶。

  科莉絲被子中的雙手暗暗合十，做祈禱狀。願大神伊洛旭雅永遠保佑你，千焰心。

  這是她能為他做的一切。也必將做到的一切。

  ——夜色漸起波瀾，相思斷腸漠然，可知月潭寒重，淚過無痕、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