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宣戰

  從金宮頂端往下望去，傳教區這邊火海熊熊，零星的戰局組成一幅散亂的、毫無戰略的戰鬥布局。動亂爆發後半小時，光復教會的六位主教，還有皇家魔法團的成員已經趕了過去，局面應該控制得住。

  在聖菲艾爾大廣場附近喝得半醉的貴族們被火光熏了個清醒，無不驚恐地在貼身護衛的拉扯下逃入了金宮主殿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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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或是爵位在身的老爺，或是雍容華貴的達官，總之都是那種平日裡氣定神閒、掌控大局的人物。如今火光一起，去他媽的的保持素養，連貴族千金也將裙擺提到了腰部以上的位置，更不要說那些丟開淑女手的紳士們了。

  掩護貴族們進入金宮主殿內部，一隊隊金宮衛兵才火急火燎地衝出宮殿，大批全副武裝的軍隊向火光沖天的傳教區趕去。

  兵器碰撞的聲音，盔甲相扣的聲音，好像又把金宮拉回了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這樣的聲音註定在今晚將不絕於耳。

  金宮上下，為之肅殺。

  即使是在深沉的暗夜裡，金宮主殿的外表依然流光溢彩，威嚴莊重。月光靜靜地流淌在它身上，稍微軟化它崢嶸的頭角，卻依舊無法掩蓋那象徵帝皇的氣勢，永遠的驕傲、永遠的至高無上。

  面對下方起火的傳教區，金宮默然不語，只是平淡地注視著那些對它來講相當低矮的建築，那侵略性質的火焰，似乎只是臣服於它的使者。

  這一點來講，金宮與它的主人如出一轍。

  金宮頂端，皇帝居所的露天天台前，卡爾仍是坐在金龍把手的輪椅上，架著老花眼鏡與助聽器，一頭金髮挽在腦後梳成整齊的髮髻，老態龍鐘的面容氣色卻是不錯。他高大瘦削的身軀在座椅上挺直，以便讓他儘可能地看清下方的情況。

  天台邊緣綴滿的紫羅蘭多少有些礙眼了。卡爾平淡地收回視線，重新躺下身子，安穩休息。

  「改天修剪一下這裡的花草吧，迪恩。」卡爾閉上雙目養神，伸手取下老花鏡放在輪椅的扶手上，他極度蒼老的臉上平靜如水，絲毫沒有因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動亂而慌亂。

  這也許就是百年帝皇的心理素養，所有帝皇都該掌握的一項最終技能。

  過了半晌，也沒有聽到侍者的回應。卡爾微微蹙眉，眉心的密集皺紋立即擠了出來:「迪恩？你聽到我說的了嗎？……」

  他說著，伸手去拿扶手上的老花鏡，卻被一把匕首和一個聲音打斷了:「親愛的父皇，請您不要動哦……」

  漆黑精煉的淬毒匕首懸在卡爾鬆弛的脖子前，鋒利的一面對著他的皮肉，好像一條對獵物吐舌的毒蛇。拿著匕首的傢伙戴著木質面具，面上刻著一個灰燼十字架，規規矩矩的做工令人很懷疑是否符合弒冥組織一貫的詭譎風格。

  卡爾淡淡一笑，老臉慈和:「哦。是我的二皇孫貝爾蘭亞的父親嗎？真是好久不見了。」

  他身後傳來一聲低笑，中年男人惡狠狠地咬著後牙塘，一字一定地道:「好久不見。皇帝陛下。您的皇子向您請安，只不過現在他是位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弒冥組織的三把手——聖裁。」

  卡爾慈祥地笑著，也不在意脖子前的匕首，伸手戴上了老花鏡，向後看了看男人臉上木質地面具，讚許地點了點頭:「這些年你做的很好，聖裁嘛……說實話不太適合你，要不，再申請換個代號，讓我來取吧？如何？」

  「閉嘴！！」聖裁的聲音壓抑著怒火，他朝卡爾的耳後伸了伸脖子，握著匕首的手顫抖不止，「就是這樣……隨隨便便地決定一個人的命運，不讓我們死去……物盡其用地組織起如今的弒冥……」

  聖裁莫名地開始喘息、顫抖、瘋笑:「哈哈……不過，你倒真是個名副其實的皇帝，專政、高尚、霸權、掌控欲……弗倫薩爾家族裡不會再有任何人能超越你了……」

  弗倫薩爾家族幾字一出口，身後天台上陡然升起密密麻麻的身影，在黑暗的掩飾下只能隱約看清他們都戴著堅硬的面具。在那飽含瘋狂恨意的呼吸中，卡爾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每個人與自己血脈的深淺。

  百年前由激進黨主導的機密閣縱火，燒死了卡爾當時的大部分子嗣後代，但卡爾秘密地使用幻詩，將子嗣們強行拉回了人間。為了讓弗倫薩爾的活死人保持隱秘，卡爾命令他們重新組織起弒冥組織，這就是弗倫薩爾家族最深的秘密之一。

  也是整個皇室的悲哀。

  百年的折磨與孤獨，幾乎全部歸集於弒冥，這群不可苟活亦不可死去的活死人。

  卡爾正了正助聽器，蔚藍如天空般清澈的雙眸看向身後，笑容仍是慈和無比:「哦，大家都來了呀。夜深寒重，孩子們可得提防感冒哦。」

  「活死人不會生病。」

  不知是誰沉沉地說了一句，總之，一定是卡爾的一個直系血親。

  「哈哈哈哈哈哈……」聖裁仰面大笑，全身都因笑聲而顫抖起來，震顫的利刃就快擦到卡爾的喉嚨處了，「說得好、說得好……卡爾啊，聽到了嗎？諸天偉力！你聽到了嗎？！」他藍眸緊縮，抓著卡爾的肩頭，瘋狂地大吼，「這一切都是你的錯！！你不甘孤獨的一己私慾！！——」

  天台上的身影逐漸朝這邊聚攏，那些陰鬱的藍色眼睛投射而來，在明亮的月光曝光下，匯成一片暗沉的藍色光芒。他們咬牙切齒，他們緊握利刃，一邊心中念著不可饒恕，一邊將自己所剩不多的人性消除掉。

  聽完這些，許久未動的卡爾轉頭，在老花鏡的幫助下，看向聖裁。這是他迄今為止做過的，幅度最大的動作。

  蔚藍的眸子變得深遠，那瞳孔色澤都凜冽起來，冷光層層剝離，又反覆疊加。有一個漸變的過程，他的目光從親和慈愛，一絲絲凝聚，成為了聖裁眼中那片令人心驚的寒光。

  仿佛不是他在用刀指著卡爾，而是卡爾在威脅著他是生命。那是個老人，一位滿面皺紋、白髮蒼蒼的老人，文雅而溫和，卻鋒銳而威儀。

  多麼刺骨的一眼啊。聖裁皮膚上起滿了雞皮疙瘩。

  卡爾冰冷的眼神中尚還帶有詢問之色，甚至還歪了歪腦袋，好像是在與聖裁交流著一個匪夷所思的問題。

  聖裁的目光逐漸鎮定下來，被獨屬於帝皇的注視所震懾，他再也不敢與之對視，連握住匕首的手也不再是因為笑聲而顫抖的。

  那陰鬱的弒冥殺手們也不由自主地心臟猛跳，他們能感覺到空氣中變化的氣息。

  遠處的戰火蔓延不休，遙遠卻真實的碰撞聲通過夜風傳到金宮的上空，在寂靜無聲的幻境中，誰也能聽得很清晰。

  冰冷的注視持續了很長時間，卡爾這才用一個緩和的微笑打消了這分寒意，眯著雙眼道:「你看。我也感到抱歉不是麼，原諒我吧。」

  「你……」

  卡爾伸出的手推了推下滑的眼鏡，接著那蒼白乾枯的手掌快如閃電地握住聖裁的咽喉，掌間清光微閃，聖裁眼前天旋地轉，身軀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倒扣在了弒冥殺手面前。

  「咳咳！」聖裁把面具推上去一點，露出了嘴唇部分，吐出了幾口血水，灑落在地面，包括他身後的弒冥殺手們也都驚異地盯著那地面上的一片血漬，一個猜想油然而生。

  卡爾是不是，並沒有老到他們猜想的程度?

  弒冥殺手們面面相覷，空白的木質面具相對，形成一種木訥的呆滯感。

  卡爾不緊不慢地將輪椅轉了過來，面對他面前一眾兒孫子女，蒼老的臉上意味莫名，聲音依舊如剛才的平和:「十一月十日，是個特殊的日子。」他的笑容變得歡快起來，「今天，是我的生辰，正好一百八十歲。肖也真是有心了，讓我這麼多兒女來為我祝賀。」

  他親切地點了點頭，手一抬，周身一圈宏大的金光煥發，神聖的氣息浩蕩在這方天地中，卡爾笑道:「這樣吧，既然如此，我也給予肖最想要的東西吧。」

  金光利劍萬千凝聚，肅殺而凌厲，這不是實體的寶劍，只是魔力的凝結效果，但殺傷力卻與蘭伊塔的鍊金術處於一個等級。對著弒冥殺手瘋狂激射，密集如狂風驟雨，在金宮之頂爆發著明亮刺目的金光。卡爾的子嗣們連忙瞬身閃避，在嚴密的劍雨中渴望一絲生機，然而這與個人能力有著直接關係。

  幾十名弒冥殺手將近一半倒在了卡爾隨手的一波劍雨中，只餘下十來個戰戰兢兢地立在原地，驚懼地看著那道金色的佝僂身影。

  眼中都充滿了敬畏——諸天偉力從未變過，他依舊是帝國的第一神聖騎士，也依舊是帝國最強大的統治者，他們的父親、祖父或是其他什麼的。

  聖裁從臂上拔出一把光劍，扔下，光明魔力觸地消散，粒粒金光滾落。

  他捂住血流不止的傷口，低聲痛哼，剛欲抬頭，耳邊傳來輪椅滾動的聲音，近在咫尺。

  威嚴冷然的老皇帝開口，聲音從頭至底將他冷徹:「卡爾·弗倫薩爾，利維索隆皇帝，向肖、蘭伊塔的叛軍正式宣戰！」

  聖裁一驚，想要抬頭，一股炎熱的金色氣浪呼嘯拍來，連同他身後的所有殺手都被這金光氣浪擊飛，落下了金宮主殿的城牆。

  卡爾老臉肅然，轉頭回望，傳教區的戰鬥聲已經比之前的小了許多。但他心中明晰，真正的戰爭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