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帝刺暗襲

  東城門，帝國的軍隊早已撤離，只剩下地上一堆堆的兵器。此時，穆恩的掃蕩部隊已經趕來，卻在焦黑巨坑的威懾下，誰也不敢冒然加入兩個絕世高手間的混戰。士兵們住步於兩人激戰的最邊緣地帶，一同見證著百年來兩人最激烈的決戰。

  在巨坑中央，焦黑的中心，一道身影直挺挺地佇立在那裡，煙霧散盡，露出一張嚴肅肥胖的老臉。他的滿頭銀絲依舊如早晨梳洗時的一絲不苟，鬍子也整齊順滑，銳利如利劍的雙眼望著夜晚的半空，目光極力跟隨著什麼。遭受此等禁術，他卻好像什麼傷都沒有受一般。

  過了半天，蘭伊塔也沒有轉移視線。

  也算不負所望，在蘭伊塔就快施展鍊金術之前，陰雲中探出一道仙風道骨的白色身影。老者清瘦的面容色澤紅潤，涌動的雷電魔力強橫無比，一記流光四溢的雷掌直取蘭伊塔面門。

  蘭伊塔不慌不忙，淡淡地撤步一退，鍊金術的黃綠光輝從他身上綻放。一柄純金色的實質巨錘極速構造在他頭頂。隨著蘭伊塔意念一動，小山丘般的巨錘發出一聲怒吼，猛然向白衣老者砸去。

  艾格尼亞氣勢洶洶，廣袖一揮，一掌擊在直落而下的金色巨錘，山丘般大小的巨錘竟在雷鳴中擊飛至半空，狂暴的雷元素將其震碎成一顆顆細碎的金子，在夜色里下起了金色細雨。

  蘭伊塔微微一驚，幾瓶藥劑撒出，鍊金領域重新升騰起黃綠色的氣息。艾格尼亞一掌之力用盡，只好抽身後退，避開那腐蝕石化的鍊金毒霧。

  「艾格尼亞，真是深藏不露啊。」蘭伊塔由衷地讚嘆一句，「你已經可以匹敵魔神島上任何一個高位魔神了。」

  

  「好歹我也苟活了百多年，不要總拿小孩子的伎倆應付我。」艾格尼亞白炙的雙眸雷光灼熱，「如果不認真對待的話，恐怕你會敗在這裡。」

  蘭伊塔冷然一笑，眼底不屑:「能匹敵高位魔神是沒錯，擊敗我嗎？」他否定般的搖了搖頭，暗示著蘭伊塔的自信與作為英雄的驕傲。

  電閃雷鳴再次從艾格尼亞身後閃現，他沉著的老臉神情變化反覆，長長的白袍向後飛揚。他知道蘭伊塔這話是什麼意思，在末世戰爭期間，蘭伊塔曾以一人之力，挑戰三名魔神島上叱吒風雲的高位魔神，將其全部擊殺。

  那時僅僅是白染大人副手的他，根本難望其項背。

  而如今，在無盡魔法中的修習百年後，艾格尼亞終於趕上了七英雄的步伐。他不知道現在的實力能不能與七英雄一較高下，因為，在末世戰爭過去的百年後，他都沒有真正動手過。

  白袍再次高揚，艾格尼亞大喝一聲，千萬道紫色雷電爆發出可怖的轟鳴，纏繞聚集在他掌間。他清瘦的身影在雷電中變得虛幻，幾乎不可見，如同在巨坑中央升騰出一枚巨型雷球。

  「又要用禁術？艾格尼亞？」蘭伊塔冷漠地看著那顆直徑十幾米的電流雷球，雙拳緊握，「你的禁術對我無效——百年前如此，今天亦是如此！」

  沒有艾格尼亞的回應，只有蘭伊塔面前的巨型雷球震天撼地地暴漲，狂暴的蛇形電流蔓延焦黑的土壤，繼續摧毀著大地灼傷的皮膚。巨型雷球逐步外放，打開了胸腔，化作了一團百丈高的閃電風暴，驚雷震懾，天地變色。

  蘭伊塔舉臂，一排顏色各異的藥劑浮在他的面前，黃綠色的石化藥劑尤其多。他白眉一皺，看上去並不滿意現在的配置，於是在他的意志下，黃綠藥水出離瓶子浮空平移，互相混合，黃綠色逐漸減少，多了一種透明稀白的渾濁液體。

  他方圓百米的圓形黃綠光澤不變，只是他嚴肅的眼中流露感懷，朝面前的閃電風暴沉聲道:「艾格尼亞。雖然明知很難，我還是要說，放下對弗倫薩爾的執著和愚忠吧，肖……她會重用你的。」

  蘭伊塔說完，靜靜地立在原地，等待著老朋友的回答。龐大的閃電風暴停止腳步，似是聽到了蘭伊塔的規勸。

  電流相交的聲音減小了許多，閃電風暴的中心剝開一小塊區域，露出艾格尼亞清瘦的身影。

  那蒼老的、氣度不凡的聲音有力地傳來:「你忘了，蘭伊塔。我不是政治家、軍事家，而是一個魔法師，一個老到只能同你下棋消磨時光的老魔法師。那你知道是誰讓我成為魔法師的嗎？」

  艾格尼亞微笑，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蘭伊塔:「是你的陛下。」又指了指自己，「也是我的陛下。」

  鍊金領域擴張至閃電風暴前十米處就無法前進了，狂暴的雷元素抵抗住那黃綠色的藥劑威力。蘭伊塔垂下眼瞼，聲音又蒼老了幾分:「就這樣吧……。」

  艾格尼亞的身軀再度隱沒在重重雷電中，但聲音仍透過電層傳來:「黃綠色藥劑為石化，這渾濁液體應該是元素分離藥劑，只是不知道能否將我的紫金雷元素化解呢？」

  鍊金領域在渾濁藥劑灑落分散的那一刻，迅速從黃綠色轉化為如生鐵般的稀白，散發著幽冷異常的濃烈氣息。蘭伊塔沒有遲疑，雙手如電般交替，周圍地面上的金子凝聚起來，組成了一把把黃金的刀劍懸於半空，冰冷地指著閃電風暴中心的位置，含力不發。

  雷電暴躁如龍，直直地朝那片鍊金領域撲去，狂亂的閃電糾結成一小團一小團的旋風，轟向蘭伊塔。激盪的雷元素將夜空鋪滿電弧，常人若是敢踏足這片區域，必然會被密集的雷元素擊潰。

  蘭伊塔冷哼一聲，一掌揮向那大片雷霆，如鐵水般的液態物質揉捏作一張巨大的薄膜，攔在了他面前，冷冽的勁風幾乎將分散的雷蛇颳得變形。

  雷電飛旋著撞擊在巨大的薄膜表面，魔力如同無數雷元素利刃，割破空氣，切在鐵色之上。但那薄膜卻不似看起來那般柔軟，在雷元素地狂暴撕扯下，鐵色的液態物質不動如山，令百米高的閃電風暴原地停滯。

  細看過去，那鐵水般的薄膜正在緩慢地將雷元素魔力分解、吸收、轉換。

  閃電風暴正在鍊金領域中極度縮水。

  艾格尼亞似乎感到了不妙，蘭伊塔的鍊金術正在快速生效，比他預料的快的多。所以艾格尼亞第一時間將雷電重新聚集，在風暴的上方組成又一團大型雷雲。其威力形勢自然與諸星雷行相差萬里，不過它的衝擊極快，在鍊金領域中還未被分解物質擋住，雷雲便穿梭黃綠的光澤，轟向蘭伊塔。

  雷雲滾滾，在過程中化為一條雷電龍，咆哮著向蘭伊塔衝去。

  蘭伊塔並不感到有多麼意外，看著那團陰沉的雷雲，手指一動，成千上萬把黃金兵器齊射而出，目標不是艾格尼亞，而是愈發接近的雷龍。

  金質武器紛紛刺入雷雲中，特殊的材質令電流紊亂，蘭伊塔再次對其一握，黃金兵器驟然向四面射去，各帶走了一部分電流。無數把兵器分攤，很快那迅速接近的龍形雷雲宣告瓦解。

  散去電流後的武器漫無目的地射去，偶爾還會射到圍在四周嚴陣以待的穆恩軍隊。

  釋放出那團雷雲，閃電風暴整體被鐵色的鍊金領域吞噬了一大半，只剩下細微的電流還纏繞在艾格尼亞周身。

  白衣老者看著逐漸擴張而來的鍊金術，面色沉重。

  這場戰鬥持續了幾個回合邊便勝負已分。

  不斷施展大型魔法、甚至禁術的艾格尼亞，所剩的魔力不多了。他知道魔力耗盡的結果，全身脫力，五感模糊，無法行動，還要飽受禁術反噬的折磨，但這並非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會被蘭伊塔像蟲子一樣捏死，耗盡魔力的魔法師最多如此。艾格尼亞蒼老的眼角一抽，目中寒光閃閃。

  那無數次對傳奇背影的追逐，無數次在暮光中目睹那八個人遠去。他的白衣如舊，他的腳步如舊，直至一切都變了，唯有他沒有變，這就是艾格尼亞這個名字的本質吧。艾格尼亞眼中寒光更為鋒銳，身體如利刃般聳立，散發出逼人的煞氣。

  「你的心境亂了。」

  蘭伊塔突然開口，艾格尼亞反應了許久才意識到那是對自己說的。恍惚間，在荒涼的歲月之前，他們又回到了煮茶落子的午後。

  「是啊。」艾格尼亞自嘲地笑了笑，殺氣消失不見，「終於也輪到你來心理治療了。」

  蘭伊塔側耳聆聽，他蒼老的眸子裡浮動悵然，看著老朋友面如白紙，不由得道:「最後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解除你的魔法。」

  半空中，艾格尼亞閉目一笑，微微搖頭:「不行吶……我可還沒碰到你一下呢。」

  蘭伊塔還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最後只是不忍地看著艾格尼亞，一揮手，周身的黃綠色鍊金領域被他收起。只留下滿地結成的石痂，浮動在半空的鐵色物質吞吐一下，如蠕蟲般搖擺，最終極速縮小到弭散消失。

  艾格尼亞一愣，不明白為什麼蘭伊塔要收起鍊金領域，疑惑地看著他。

  就在這時，一道尖銳的氣息從深沉的黑暗中爆發，在沒有月光，沒有星光，沒有目光的無塵之地——深深的地底。那黑色影跡破土而出，在半空一閃而上，快到根本沒有殘影的地步。

  艾格尼亞身邊的空間猛然扭曲，出於對危機的本能，他立即在身上展開了一層雷鎧術，電流緊緊纏繞住他清瘦的身軀。

  黑色影跡再次消失，艾格尼亞全面的洞察術也無法看到什麼蛛絲馬跡，空蕩蕩的半空中，似乎只有他一個人。

  四周寂然，無聲無息，一種詭異緊張的氣息正在擴散，艾格尼亞有種被狼群暗中窺視的感覺。那利齒尖牙可能會在任何時候咬斷他的脖子，這種頭懸利劍的感覺令他非常不舒服。

  明明殺氣騰騰，卻始終不見人影。艾格尼亞變得蒼白的雙眸快速掃視，冷汗不斷從額頭滲出。

  她在哪兒？在哪兒？艾格尼亞不斷轉向不同的方向，細緻而迅速地洞察任何一個方向的狀況。然而除了在下方不見表情的蘭伊塔，他沒有感受到任何一縷與這殺氣相匹配的存在。

  實際上，那可怕的存在，就在他的頭頂。黑色身影懸浮，湮滅氣息。

  月光冷徹，暗影遮天。

  綠油油的狼眸毫無感情地俯視著腳下不過幾米處的艾格尼亞，看著他不斷轉頭，轉身，加持身上的魔力防護，擔驚受怕得如同一個普通老人。那兇殘的豎瞳里只有淡淡的不屑。

  漆黑修長的身姿在暗淡月光的照耀下，凹凸有致，風韻十足，只是臉上粗糙的木質面具影響她整體的美感。她沒有聲響地落在艾格尼亞的頭頂，堅硬的高跟卻沒讓艾格尼亞有一絲察覺，輕輕展開雙臂，在月色的映襯下，冷艷無雙。

  而艾格尼亞竟然仍是沒有感覺，仍警惕地掃視四周，洞察魔法提升到極致。

  旁觀者蘭伊塔知道，只是徒勞。

  肖獨特於其他英雄的能力令她無堅不摧、無孔不入，無論是怎樣強大的防護。

  「咔！」

  只是一個低身，狼眸女子漂亮的雙手輕而易舉地扭斷了艾格尼亞的脖子，因為力氣過大，艾格尼亞的腦袋被整個掰了下來，血水「噗」地涌了出來。半空中充斥的雷元素瞬間消散，與半空的身軀與頭顱一同墜落而下。

  血與雷電共流。

  一代皇家魔法團團長，利維索隆魔法的巔峰，就此陡然隕滅。

  失去魔力的無頭身軀狠狠砸在地面上，摔了個四分五裂，頭顱在與岩石對抗中粉碎，焦黑的土壤上仿佛澆上了鮮艷的顏料。

  只可惜作畫者以殺戮為藝術來源。

  面具女子的身影閃現在蘭伊塔面前，一對冰冷的狼眸注視著矮胖的威嚴老人，寒聲道:「你本該殺掉那個小皇子的，蘭伊塔。」

  蘭伊塔沒有去和那殘忍地眸子對視，只是轉身向後走去，似是要離開，頭也不回地道:「殺不殺也無所謂。再說，比起修，艾格尼亞恐怕更具威脅吧？」

  黑影一閃，面具女子再次擋住蘭伊塔的去路，冷聲道:「放虎歸山，後患無窮。明白嗎？」

  「也許吧。後患……」蘭伊塔淡淡地說，慢慢踱著步子離開，卻見面具女子仍舊盯著他，他便無奈地點了點頭，「明白了，我總得先把諸天雷行造成的暗傷養好再說吧？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是嗎？」

  面具女子這才放鬆了注目，不過不是對蘭伊塔的傷勢有什麼放寬，而是他的肯定句。

  「對了。」蘭伊塔離開前頓住了腳步，偏頭道，「你的學生古德里安小姐好像與艾格尼亞交過手了，希望她的傷沒有大礙。」

  「當然。」面具女子淡然回應，腳踩著地面上的艷麗色彩，她碧色的狼眸冷光閃爍，「她將是我手中，最鋒利的劍刃。」

  「但願如此。」

  說完，蘭伊塔慢慢離開，走出了已經是一片廢墟地東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