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顧修然的往事

  車子在路上行駛的飛快，林安顏一邊開車一邊分出注意力不停看著顧修然。

  顧修然坐在副駕駛上靜靜望著窗外，渾身上下透著冰寒的氣息，額頭上的血跡已經乾涸了，凝結在側臉上顯得很是瘮人。

  路上的診所基本上都沒開門，林安顏一路飛馳到了最近的醫院，下了車拽著顧修然就往急診去。

  

  所幸顧修然的傷勢不重只是劃傷而已，值班醫生在消毒抹上藥後就回到了值班室，林安顏拿著藥和顧修然一起坐在醫院的走廊。

  醫院的人很少，走廊里更是空無一人，顧修然從顧家出來之後就一直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什麼。現在靜靜地坐在那裡，低著頭就像一隻受了傷的小動物。

  林安顏抓過他的手，捧在兩手中間呼氣，語氣很輕鬆：「冷不冷？我們趕緊回家，躺在暖和的被窩裡好不好？」

  顧修然抬起頭，眼中有些茫然，反應了一會兒才好似聽懂了林安顏在說什麼，露出一抹笑容。

  不笑還好，這麼一笑讓林安顏更心疼了，她空出手摸了摸顧修然額頭上的紗布：「疼不疼？」

  「不疼。」顧修然搖搖頭。

  林安顏覺得他現在特別乖，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髮，笑著牽起他的手：「我們回家好不好？」

  顧修然沉默了幾秒按下林安顏的手，微蹙著眉思索著什麼，半晌之後才鬆開眉頭，垂著頭低聲開口：「今天早上，你和我媽的話我聽到了。」

  「什麼話？」

  「我離開顧家，是因為恨他們兩個。」顧修然彎起唇角，略微嘲諷的笑了笑。

  林安顏張張口不知道要說什麼，寂靜又冷清的醫院走廊里只剩下顧修然淡漠平靜的聲音。

  「其實恰恰相反，我是因為不想恨他們，不想恨顧家才會離開。可惜……」

  可惜他們都不懂。

  顧修然垂著眼帘看不出什麼情緒，但說出的話卻字字讓林安顏心疼不已。

  那是他從小長大的家，裡面有他愛的親人，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怎麼會輕易搬出去住。

  「十年前，我媽在爸的病床前哭著求我接手顧氏，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我媽崩潰成那個樣子，我想這是我爸一輩子的心血，怎麼能讓別人拿去。再說可能我爸在下一秒就會醒來，懷著這種僥倖，我同意了。再後來……他們又說要和趙氏訂婚，我想既然是假的協議訂婚，就說明是權宜之計，你也許會理解我，那就訂婚吧。」顧修然的聲音艱澀不已，感受著自己手心裡安顏變得僵硬的手，心中愈發苦澀。

  「事實證明人真的不能懷有僥倖心理，我以為一切都是權宜之計，可我失去了夢想，也失去了……你。」

  「把志願改成金融之後，瘋狂的找你也找不到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以為的那些權宜之計，成為了永久的裂痕和不可磨滅的悔恨。這些悔恨沒日沒夜都在折磨著我，痛苦不堪中家就似乎成為了一個恨意的宣洩口。」

  「我每天回家看到媽時會想，是因為她的哭訴才讓我心軟接手了顧氏；看到默然和燁然時會想，為什麼要是我承擔這些？我只不過早出生了幾年，又沒有受到過來自父母的疼愛，為什麼最後要是我肩負起他們的期望？甚至看到昏迷的父親，我都會想，為什麼他要出車禍，為什麼偏偏在這種時候出車禍……」

  「但我又問自己，為什麼你要接手顧氏，為什麼你要放棄夢想，為什麼要放棄你，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說道最後還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沒定力，不堅持。」

  「每一天，每個小時，每一秒我都被這些想法折磨著，心中仿佛被無數螞蟻撕咬著，被這些恨意包圍著，我發現自己再也不能拿著畫筆在紙上畫出哪怕一根線條。沒辦法宣洩出口的情緒，我只能一點一點的忍著，壓抑著。」

  「越來越多的怨恨，越來越多的不滿充斥在我的心中時我才終於開始害怕，沒有夢想沒有愛情沒有親情，如果心中只剩下恨意的我，就會成為一頭沒有理智的怪物。」

  「我不想變成怪物，不想對著家人心中只剩下恨，所以就只能搬走。離得遠遠的，因為距離而產生的思念，或許就能抵消那些恨意。」

  「對我，對大家都好。」

  深夜他們才回到家，林安顏神情複雜的在微弱的燈光下看著顧修然熟睡的臉，耳畔似乎還迴響著在醫院清冷的走廊里，他所說的一字一句。

  寂靜的臥室中顧修然的呼吸清晰可辨，他仿佛很疲倦的樣子，睡著了也微蹙著眉心緊抿雙唇。林安顏印象中顧修然的睡顏一向都很安詳，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夜夢中都仿佛帶著笑。只有今晚，她不知道顧修然和顧伯父到底談了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和十年前的事情有關，也和她有關。

  她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著顧修然，心中突然就泛起細細密密的疼痛來。

  當初的顧修然，沒有了賴以為傲的天賦，沒有了她在身邊，驟然失去一切的他心中又何嘗不是充斥著恨意。恨家人，更恨自己，但他不想在怨恨中活著，不想每次見到家人就想起內心醜陋的想法，不想心中只剩下恨意，就只能遠離家人，獨自一個人活著。

  他這十年裡該有多孤獨。

  她至少還有季白，有洛銘陪著從沼澤中走出來，但顧修然在那些漫長難熬的時間中，孤獨的，堅強的獨自撐到了現在。

  林安顏怔怔看著顧修然，心中五味雜陳。這是第一次，在她的心中想像了顧修然的這十年。

  想來想去，只能得到一個結論，她不如他。

  在同樣面對失去時，她從一開始到現在都要靠著仇恨活下去，被仇恨所指使，但顧修然卻是自己一個人和仇恨做著鬥爭，雖孤單，卻也坦蕩。

  如果非要形容顧修然，大概就只有用不失本心這四個字了。

  林安顏眼底儘是茫然，心底一直以來的某種封印，好像在此刻驟然鬆動了幾分。

  她正想著，顧修然的眼睫顫了幾下，眯著眼睛看到了林安顏睜開的雙眼，下意識的湊上去吻了吻她的額頭，聲音中帶著睡夢中的嘶啞：「怎麼不睡？」

  「嗯，馬上就睡了。「林安顏窩在他的懷中，乖乖閉上了雙眼，但她的心臟卻一下一下的，跳動的非常劇烈。

  林安顏睡的很不安穩，夢中的自己仿佛茫然無措的在虛無中到處亂走，走啊走的累到喘不過氣來，她想停下來歇一歇，也想回頭，但她的雙腿就好像不受控制了一般，就只能往前走著。

  「安顏，安顏，醒醒，安顏？」

  林安顏從夢中驚醒，一雙眼睛裡滿是驚懼和恐慌，她不停的喘著氣，好一會兒後才看清坐在一旁的顧修然。

  顧修然一直輕拍著她的背，手指輕撫過她的臉，抹去一片濕意。他將林安顏攬在自己懷中，輕聲哄道：「沒事沒事，只是噩夢而已，別害怕。」

  林安顏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她看了看外面天還暗著，算起來她大概只睡了三四個小時就醒了。

  「還早，再睡會兒吧。」顧修然扶著她重新躺下，將她臉上的淚痕擦乾淨，擔憂道：「夢到什麼了？哭得這麼厲害。」

  林安顏想了想，搖搖頭：「不記得了。」

  顧修然看著她茫然的眼神，輕吻她的發頂：「不記得正好，乖，好好的再睡一覺。」

  「嗯。」林安顏輕聲應答。

  過了一會兒，林安顏又重新睜開了眼睛，剛剛好和一直在看她的顧修然對視上。

  「睡不著？」

  「嗯。」林安顏低聲說道，不知道為什麼，她已經記不清夢裡發生了什麼，卻一閉眼就仿佛從心底傳來了不安和惶恐。

  顧修然的手放在她的身上輕拍著，聲音輕柔，帶著令人心安的魔力：「睡不著我們就聊天，反正明天不上班，可以盡情補覺。」

  「真好，可以什麼都不用想的和你在一起。」林安顏的心慢慢靜下來，唇角彎了彎。

  「你平時和我在一起都想什麼了？」

  「唔……好像什麼也沒想。」

  顧修然輕笑，林安顏伏在他的胸膛旁，感受著他平穩有力的呼吸，閉著眼睛問他：「你今天……和顧伯父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在公司上的事情有些分歧。」

  顧修然沒有隱瞞，但林安顏卻覺得不止如此，顧伯父已經很多年沒有插手顧氏的事情了，顧修然這些年都做的很好，怎麼會因為公司上的事情起這麼大的分歧？

  但他不欲多說，林安顏也不想多問。

  停了一會兒，她又想起了什麼：「那你以後真的不再畫畫了？可我前段時間還看到你在對面的畫室作畫。」

  她明明記得兩個月前顧修然坐在畫室中作畫，畫好了還收起來不讓她看。當時她還以為顧修然只是平常沒時間畫，或者自己不想畫了，但昨天晚上他卻說是因為自己沒辦法再在紙上動手了。

  「嗯，不畫了。那次是例外。」顧修然很坦然，他早已接受自己不能再作畫這個事實。

  林安顏奇怪，不依不饒的問他：「為什麼那次是例外？你既然能畫畫為什麼不畫了？」

  顧修然默嘆一聲：「你知道繪畫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不知道。」

  「是情感。」顧修然耐心的解釋：「我少年時期的畫之所以被很多人稱讚說有靈氣，就是因為畫中的情感足夠豐富感人，能夠讓人引起共鳴。在我接手顧氏之後，這些情感就消失了，我自然就畫不出畫了。」

  「那為什麼會有例外？」林安顏還是不懂。

  「因為……」顧修然突然溫柔的笑起來，眼中仿若綴滿了閃爍的星光：「因為那天我畫的是你。」

  「我？畫我就能畫出來了嗎？」林安顏追問道。

  顧修然低頭看她一臉認真求教的表情，無奈的敲敲她的額頭：「笨死你得了，跟你告白你都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