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醫院

  深夜的醫院總是顯得寂靜而瘮人，偶爾有人經過空蕩蕩的走廊，總會下意識的加快腳步。

  已經轉到普通病房的林安顏此時沉沉的睡著，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已經平穩下來，不像之前一副下一秒就要斷氣的模樣。

  病房內沒有開燈，皎潔的月光透過窗，灑在了病床之上，顯得林安顏的臉色愈發慘白。

  

  顧修然如雕塑般坐在床邊，他的臉有一半沉在沒被月光照到的陰影中，模模糊糊看不到表情，卻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專注的目光。

  他就這麼靜靜的看著林安顏，細細麻麻的癢和痛在心底交織，讓他忍不住動了動手指，想要從懷裡掏出一支煙來點上。

  可什麼也沒摸到。

  他十年的菸癮，因林安顏離開而起，因林安顏回來而終。

  而如今，他又有了想要吸菸的念頭。

  顧修然壓下心底的一切知覺，只靜靜看著林安顏，不知道看了多久，心底那些細密的刺痛感才逐漸褪去。

  顧修然唇角彎起一抹苦笑，身子向前探了探，伸手握住了林安顏放在一側的手。她的手細軟而冰涼，如上好的玉石，讓人一握便不捨得放開。

  看著看著，顧修然就有些恍惚，安顏就靜靜的躺在床上，整個房間寂靜無聲，仿若世界上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一樣，再也不會有分離。

  空出的一隻手撫上林安顏的眉眼，彎彎的眉，長長的睫毛，薄薄的唇，仔仔細細，一寸一寸。

  此時閉上眼睛的她倒一如他印象中的模樣，安靜乖巧，不施粉脂的臉上無端透出一股天真恬靜來。

  可還是有所不同的，顧修然的手落在安顏的眼睛上，他知道，這雙眼睛睜開後，天真乖巧便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永遠淺淺淡淡的笑意，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和想法。

  心突然就靜了下來。

  顧修然想，眼前的這個人大概就是他命里的劫了。

  其實他一生也算順遂，生於富賈之家，縱然父母的心思有些偏頗，但到底是衣食無憂的長大了。

  後來學了繪畫，更是年紀輕輕便滿載盛譽，於最年少之時才名遠揚，被人捧上神壇，得意至極。

  再後來棄畫從商，他也依舊能從頭學起，以一己之力鎮壓顧氏動亂，短短几年將顧氏推向高峰。

  到如今，他已是外人眼中錢權在握，拍馬所不能及的顧氏總裁。

  若他的人生里沒有安顏，他大概可以稱得上是人生贏家了。

  他這一生唯一的苦，就是林安顏。

  安顏離開的十年，他從後悔到焦慮，再到絕望，後來痛恨，直至最後，他成了無喜無悲，徹夜難眠的人。而如今，他因著想要強求一個未來，心中百般懷疑，小心翼翼的試探，患得患失，從光明磊落，冷漠利落變成了束手束腳，舉棋不定。現在的他，連他自己都看不上。

  不管是那十年遍尋不到，求而不得的苦，還是現在沒有未來，糾結無望的苦，全是因為林安顏。

  他有時候真的會想，是不是老天爺看不慣他的人生太過平順，所以讓年幼的安顏撞到了他的懷裡，讓他之後的人生因她受盡心酸折磨，讓他束手無策卻又難以自持。

  可縱使千般糾葛，他等了十年，他還是放不下，捨不得。

  他和林安顏自小相伴，情誼深厚，彼此早入骨血，怎能輕易分離，怎能分離。

  林安顏，就是他的劫，他的魔。

  天色漸明，顧修然一夜沒有合眼的看著林安顏，不知不覺時間就流逝不見了。看著在晨光中顯露出清晰眉眼的安顏，顧修然心中浮現出些許不舍。

  如果時光可以如人所願，他真想讓它慢一點，再慢一點，永遠不要有明天才好。

  林安顏覺得自己睡了很長很長一覺，夢裡什麼也沒有，只有她自己，走在茫茫大霧中，看不清前路，她沒辦法後退，只能前進。

  走了好久好久，她慢慢睜開眼睛，就對上了一雙專注認真的眸子。

  相顧無言，林安顏有些怔仲，顧修然看起來有些許的疲憊，眼中的情緒晦澀難懂，在看她醒來之後，又慢慢的盛滿溫柔。

  前一天晚上的事情湧上腦海，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倒是顧修然向前撫上她的額頭，輕柔卻冰涼的觸感讓林安顏有些不適應，但她也不想躲。

  「感覺怎麼樣？」顧修然的聲音很是輕緩，帶著些小心翼翼，柔和的像是一泓溪水，緩緩流入她的心中。

  他只是輕輕的試了試她的溫度，就要收回手，林安顏一把握住。

  兩個人都是一愣，林安顏看著他，「你一夜沒睡？」

  顧修然點點頭，就要將手抽回：「我不困。我手涼，你先放開。」

  林安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來：「不放，正好我的手熱，給你暖暖。」

  這無賴樣讓顧修然一愣，他細細的看了林安顏一眼，見她目光坦然，心下不知該喜該悲，只能順著她，將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放進被褥里，「好，你給我暖暖。」

  一覺醒來，她還是滿腔仇恨，卻又希翼幸福的林安顏，他還是萬般柔情，只對一人的顧修然。

  什麼也沒發生。

  但又什麼都變了。

  林安顏想要起身，頭剛抬起來，就被顧修然用另一隻手按下了：「你再躺一下，要等醫生過來檢查一下才能走。」

  「我沒說要走。」林安顏往一邊移了移身子，空出些距離來，「你眼睛都紅了，醫生上班還早，你稍微眯一會兒。」

  顧修然輕笑：「好。」語罷側身躺了上去。

  單人的病床頓時有些擁擠，顧修然側著身子，手一攬，就將林安顏收進了懷裡，下顎支著她的頭頂，輕聲呢喃：「床太小了，我們要離得近一點。」

  林安顏推了推，反而讓顧修然將她抱的更緊了，索性也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腰。

  緊緊相依的軀體帶來令人滿足又安心的溫暖，林安顏在顧修然胸前蹭了蹭，想了想開口道：「昨晚是不是嚇到你了？」

  顧修然的胸腔震了下，他沒說話。

  林安顏仰頭想要看他的表情，卻被他按了下去，然後才聽他淡淡回了聲：「嗯。」

  「你不問問我嗎？」

  「不問。」

  「你不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不想。」

  「你不好奇嗎」

  「不好奇。」

  「……」

  林安顏心中奇怪，收回了放在他腰上的手要推開他，「你……」

  話還沒出口，只聽顧修然無奈的嘆了口氣，接著她就被他提了上去，和顧修然面對面的側躺著。

  林安顏這才看清了顧修然眼底的情緒，無奈中，更多的是後怕和隱忍。

  顧修然整了整林安顏臉上的髮絲，一開口就是藏不住的黯啞：「我好奇，也想問。安顏，我想知道關於你所有的事情，我恨不得那十年的分離從來都沒有過。可我問不出口，比起好奇，我更害怕。」

  顧修然的手撫過她的眉眼，他的手依舊冰涼，帶著深深的眷戀。

  林安顏怔住。

  顧修然的神情更加無奈：「醫生昨晚說你是因為呼吸困難而休克，卻查不出來呼吸困難的原因，他說今天這種情況是因為在短時間內發生過多次呼吸困難的症狀才會這麼嚴重。」

  林安顏有些不敢看顧修然的眼睛，她抿了抿唇，昨天……在趙氏她發過病，晚上才會突然暈倒。

  她的身體承受不住一天兩次犯病。

  林安顏垂下眼帘，無端顯出幾分悲戚來。

  「你現在的身體怎麼會這麼差，我想都不敢想，你為什麼會習慣性呼吸困難，我更不敢問。」

  顧修然微微吁了一口氣，卻沒有一絲放鬆，他收緊了手，讓林安顏清晰的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安顏，我怕是因為我。」

  林安顏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覺，她沉默著將頭埋入顧修然頸中，半晌才艱澀出聲，開玩笑似的：「你可是顧氏的大總裁啊。」

  顧修然也笑：「對啊，我可是顧氏的總裁。」

  林安顏的眼裡驀然酸澀，她深吸一口氣，語氣輕緩：「快睡吧。」

  「好。」

  林安顏閉上眼睛，感受著顧修然懷中令人安心的溫度，還有他平穩的呼吸，腦中浮現出洛銘昨天的話來：「給顧修然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可她哪裡還有什麼機會，她放不下心裡的恨，就只能往前走，不然恐怕就活不下去了。

  林安顏突然就有些懷疑，自己當初因為貪戀顧修然的愛而決定和他重新在一起，到底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如果一如回國前的計劃，不和顧修然有那麼多的交集，她和顧修然現在都不用如此為難。她會憑著滿腔仇恨千方百計復仇，他也會為了顧氏和自己反目成仇，他們都不必陷入又愛又恨的深淵裡，恨也恨不痛快，愛也愛不明白。

  可如果有機會重來一次，她真的會選擇遠離顧修然嗎？

  林安顏想起她在國外的十年，辛苦又絕望，但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放棄回國，也沒有想過再也不見顧修然。

  她甚至都沒有懷疑過顧修然會忘了她，會不再愛她。

  他們兩個，從小時候相遇開始，就註定要糾纏一生，就註定要愛彼此一生。他們是命定的愛人，所以她不會選擇遠離。

  說她自私也好，固執也好，她這一輩子只會愛這麼一個人，所以哪怕再來百次千次，她還是要拉著顧修然，重新愛這一場，就算無望又痛苦，她也要和顧修然一起。

  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