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石頭
2024-05-25 14:03:41
作者: 久戈
宋遠意剛巧看見一個臉色慘白,順著褲腳淌出幾點尿液的高壯學生。
小喪屍晃晃腦袋,頗為嫌棄地「嗬」了一聲,轉過身用乾淨冰涼的手捂住了司祈的鼻子。
別聞,髒得很。
司祈纖長的睫羽垂下,目光停留在宋遠意近在咫尺的青紫指尖,微微眯起眼。
【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09莫名有些發慌,【您請講?】
【我想知道郝嘉南和厲淵究竟有多愛對方,所以我要回到安全區基地。】
已經完全不想知道宿主到底都在想些什麼的09:【那您不準備研製抑制喪屍病毒的血清了?還有剛剛您說的把人催生成有理智喪屍的課題,您準備放棄嗎?】
【血清已經研製出來了。至於新課題,】司祈稍微思考了一會兒,【就在這裡再呆兩天吧。】
【研製出來了?!!】09的機械音有些劈叉,【主角受用了十三年才......】
好吧,誰讓宿主不是一般人呢?
但是......
【那您剛才為什麼還要提取宋遠意的口腔組織液?】
司祈淺笑,溫熱的吐息打在小喪屍冰涼的手背上,【服從性測試。】
「如何把人催生為有理智的喪屍」這個課題,司祈研究了兩天。
結果就是除了異能者黃毛在注射了催化藥劑後爆體而死之外,其他二十二個學生都成了面色青白,獠牙銳長的喪屍。
和被喪屍病毒感染而成的喪屍不同,他們雖然也貪噬新鮮的血肉,但「食譜」並不局限於人類。
相反,他們更偏好肉質比較鮮嫩的雞、牛、羊。
「看來異能者和喪屍兩種體徵是不可兼得的,」在黃毛炸成一室肉糜後,司祈得出了自己的實驗結論,「真可憐啊,做了探求真理路上的鋪路磚。」
09:【......】
您把那管藥劑推進哭爹喊娘的黃毛身體裡時,可沒覺得對方可憐呢。
【既然您已經發明出了抑制喪屍病毒的血清,為什麼不直接對外公布或者上交官方呢?末世剛剛開始,雖然社會極為動盪,但官方政府和軍隊的控制力依舊存在,如果有血清的話,應該可以很快就結束這場末世吧?】09基於系統的職責,認真發問,【以本世界的劇情和世界背景推算,結束末世就足以完成任務了。況且您還是血清的第一發明人,任務評價至少也可以達到A級。】
「那豈不是很無聊?」司祈隨手將兩箱用試管裝著的藥劑扔進半空中一道漆黑狹長的空間縫隙。
09......09對宿主也掌握著空間異能這件事已經毫不震驚了。
常規操作,常規操作。
這間個人實驗室中各種實驗材料和試劑都數量有限,在突然爆發的末世前兩日又損毀了一部分,真正能用來提取血清和配置藥劑的少之又少。
司祈這幾天的成果也只有一箱血清和一箱催化藥劑。
她研究這兩樣東西完全基於好奇——她曾經的世界中不存在喪屍,也沒有這種傳染後能讓人變換生存方式的病毒。
如今短暫的好奇已經得到答案,司祈對喪屍這個物種便沒有任何興趣了。
停在院子裡的越野車再次啟動,在轟隆隆的汽車引擎聲中,司祈聽見一聲微弱的、變了調的呼喊,「沈......宿......」
一道頗具少年氣的身影炮仗似的從實驗室半關的大門衝出來,一瘸一拐的,跑得倒是不慢。
【他竟然還活著?】
「他竟然還活著?」
這還是司祈和09第一次如此默契。
畢竟兩個小時前,是司祈親手把血清推進宋遠意的身體中,也是她親眼看著宋遠意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在滲出暗紅血液,仿佛被剝了皮的小獸,裹著一身濕淋淋的血衣,從無意識的劇烈掙扎抽搐到四肢偶爾抽動,最終徹底失去生機。
司祈確認對方已經徹底死了,便沒像處理其他學生轉化成的喪屍一樣,點焦他們的腦子。
然而,本該死去的小喪屍依舊活著,甚至張開口叫了司祈的名字。
【根據系統分析,宋遠意在注射血清後生存的概率只有0.0000000034%,】09的聲音里藏著巨大的困惑,【無論是在系統數據分析中,還是在現實世界中,這種微乎其微的概率都可以視之為0......】
「生命的奇蹟啊......」司祈悠悠嘆了一句。
她從後視鏡看著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後就一言不發悶頭跑過來的小喪屍,良久才露出一個淺得幾不可見的笑容,「該說是巧合,還是......」
「久別重逢呢?」
09沒懂,【久別重逢?宿主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怎麼會和宋遠意久別重逢?】
司祈卻沒再理它了,只是放鬆身體歪靠在駕駛座的椅背上,淺淺闔著一雙桃花眼,睫羽在眼底打下一層深色的影,收斂了平日的繾綣艷質。
顯得有些冷淡和倦怠。
司祈「出生」的世界是個乏善可陳的修仙世界。
她的人生也一路順風順水。
出生於凡俗沈氏王朝,被金嬌玉貴地養到七歲,測出極品修煉天賦,被大陸第一大宗門的宗主收做親傳弟子。
十七歲在匯聚天下才俊的問道會出盡風頭,天驕榜排行第一。
二十七歲晉階化神,十年後進境合體,又十年渡劫,再十年大乘。
旁人苦熬上千年的修煉之路,司祈只用了五十年。
所有人都在慶賀她即將飛升上界,成就仙途大道,司祈卻覺得成仙后的日子呆悶又無趣。
於是,在飛升金光的接引下,司祈墮魔了。
重修晉境只會更快,二十年後再度大乘的司祈百無聊賴地飛升進入魔界。
三十年後,她便成為了魔界之主。
也正是那一年,她撿到一塊來自世界之外的石頭。
不是晶瑩潤澤的玉石,也不是剔透漂亮的寶石。
就是一塊灰撲撲硬邦邦的石頭。
和路邊撿到的所有石頭都差不多,既不圓潤,也不鋒利,總之是塊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的石頭。
但這塊石頭會講故事。
它講了整整兩萬年的故事。
第一個五千年,司祈只把它扔在寶庫的某個角落裡,它就對著一面灰牆講了五千年。
第二個五千年,司祈對它有了一點興趣,把它從寶庫的角落翻出來,放在書房的桌面上。然而司祈幾百年不去一次書房,它就壓在幾張不朽不爛的金紙上講了五千年。
第三個五千年,司祈覺得無聊的事情實在太多,無聊的人也實在太多,還不如一塊會講故事的石頭來的有趣。便把它放在寢宮的側殿裡,幾年過去一次,聽聽它的故事,斷斷續續過去五千年。
第四個五千年,司祈把石頭掛在腰間,聽了五千年的故事。
兩萬年過去了,原本一人合抱的石頭只剩下拳頭大小,連講故事的聲音也逐漸變得微弱。
「你叫什麼名字?」某一天夜裡,司祈把石頭捧在手心,忽然發問。
講了兩萬年故事的石頭第一次呆住了,過了好久,它說出除了故事之外的第一句話,「我是石頭,石頭是沒有名字的。」
聲線清朗乾淨,是很動聽的少年音。
「但是,我知道你有名字,你可以......給我也取一個名字嗎?」沒等司祈回應,石頭又輕聲開口,似乎是有些忐忑,尾音輕顫了顫。
「沈、宿。」宋遠意已經跑到司祈的車前,一身髒污的小喪屍一字一頓叫著司祈的名字,神情里有些執拗的委屈。
司祈一時恍然,她緩緩撩起眼皮,看著站在陽光下越發顯得髒兮兮的宋遠意。
半晌,綻開一點笑意,「你想和我一起走嗎?」
宋遠意辨認著她的口型,非常認真地重重點了兩下頭。
一起走,別扔下我。
小喪屍點過頭之後就準備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他如今身體的僵硬程度有了大幅度的改善,看起來有點像七老八十腿腳不太靈便的老爺爺,倒是不像喪屍那樣連屈伸都做不到了。
司祈看看他滿身的污血,那點笑意加深了不少,「我帶你去換一身衣服,再洗一個澡,可以嗎?」
宋遠意拉開車門的動作便頓住了。
有些懵懂的小喪屍低下頭看看自己髒得不成樣子的衣服,又抬起頭看了一眼乾淨整潔的司祈,下意識倒退了兩步。
並且把在痙攣掙扎時弄得破破爛爛的雙手背在了身後。
末世第四天的時候供水就已經停了,但工業園區內部有內循環儲水系統,實驗室房頂本身也有一個面積不大,但儲量不少的露天蓄水池。
休息區的浴室還能正常使用,司祈剛剛打開花灑,脫得光溜溜的小喪屍已經自覺鑽進了水簾里。
「......熱。」猝不及防被燙了一下,宋遠意打了個哆嗦,下意識看向司祈。
司祈笑眯眯地側靠在一旁的牆上,「怎麼了?」
對於人類來說十分舒適的水溫,對於冷血冰涼的喪屍來說就有些過於熱燙了。
水流沖刷下,乾涸在身上的血污匯成股流淌走,小喪屍白得略微發青的皮膚漸漸泛起粉霞般的色澤。
在注射過血清之後,原本身體狀態更加偏向喪屍的宋遠意,此時的生理反應似乎更像一個人類。
雖然被燙得有些不舒服,宋遠意還是抬眼看著司祈,並沒有做出任何想要逃離的行為。
他在請求許可。
直到小喪屍被水流沖淋得乾乾淨淨,司祈才緩聲開口,「可以了,出來吧。」
光溜溜的小喪屍被上上下下仔細地擦乾。
冰涼的皮膚在熱水的沖洗下升騰起點點溫度,摸在手裡時溫潤得仿佛一塊暖玉。
喪屍的骨骼比人類更加結實堅硬,宋遠意卻是少年身形,骨架單薄纖細,兩相交織,襯得他更像一顆青澀卻甜蜜的果子。
似乎已經可以送進口中品嘗,但又存有一份對徹底熟透後的期待。
蒼白的指尖在青白肌膚上緩緩遊走,灰藍色的浴巾掩映其間,對比鮮明得讓人眼疼。
又別有一番澀情。
從實驗室找了一套新開封的實驗服給宋遠意套上,司祈伸手揉了揉小喪屍微鼓的臉頰肉,「很可愛。」
莫名其妙被屏蔽了將近一個小時的09剛被解封就聽見這句話,【?是我壞了嗎?】
不然宿主怎麼會夸半天之前親手注射致死的宋遠意可愛?
難道因為那句「久別重逢」?
09隻是一個初出茅廬的系統,09不懂。
越野車再次發出轟隆隆的引擎聲。
宋遠意被洗得很乾淨,坐在副駕駛時情緒也很高漲。
他很乖順地學著司祈的樣子給自己系好安全帶,目光亮晶晶地望著司祈,似乎是在等待誇獎。
司祈正歪在駕駛座,側靠著車門看著他的所有動作,見他望過來時,便露出一點艷若桃李的笑,摸了摸他柔軟的發頂。
「很不錯。」
小喪屍一雙圓溜溜的杏眼顯得更亮了,淺櫻色的唇微微抿著,頰邊泛起點點緋色,似乎是有些害羞。
但即便是很害羞了,也要十分認真地盯著司祈。
【宿主,您對宋遠意到底是什麼感情呢?】09不由得發問,它的情感運算模塊幾乎要燒掉了,也沒分析出司祈態度轉變的原因。
司祈似乎是思考了一會兒,【我對宋遠意的感情麼......】
削長的食指一下一下漫不經心地敲擊著方向盤,司祈緩緩回答09,【我不知道。】
09:【???】
【您其實也沒必要這麼敷衍我的。】09不相信司祈這麼明顯的態度轉變毫無理由。
然而司祈的確沒有敷衍系統——不如說,這是她難得一次沒有敷衍對方。
她的確不知道自己對宋遠意的感情。
將那塊石頭撿回寶庫時的感情,將那塊石頭掛在腰間時的感情,問那塊石頭名字時的感情,看見那塊石頭在自己面前碎成一捧飛灰時的感情,在破碎的世界遍身瘡痍等待時的感情......
「沈,宿......」宋遠意依舊一字一頓地叫著司祈的名字。
司祈側過頭去看乖乖巧巧坐在副駕駛的小喪屍,對方正微微歪著頭,一雙杏眼乾乾淨淨,「沈,宿,不要,生,氣。」
小喪屍磕磕絆絆地開口。
「我為什麼會生氣?」司祈唇邊溢出一抹冶艷的笑意。
小喪屍卻輕輕搖了搖頭,神態有些懵懂茫然,「不要,生,氣。」
他又重複了一遍,卻顯然連自己為什麼要說這句話都不理解。
越野車轟鳴在空曠的公路上,車輪碾過地面,揚起昏黃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