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隆中有貴客

  又是一夜的工作，諸葛亮揉了揉眼眶，疲憊地打了個哈欠。

  外面天色已經大亮，長安城中雞鳴犬吠聲漸起，丞相府外巡街的軍士也開始交班，一夜無事，來上早班的士卒非常開心，笑著跟值夜的同僚打招呼，而負責丞相府保衛的中郎將柳隱卻匆匆過來，不快地道：

  「都給老子小聲點，丞相熬了一夜，誰打擾丞相休息，老子把他的頭擰下來。」

  「將軍啊，明明是你的嗓門最大啊……」守門的士兵委屈地道，「還有昨天晚上將軍半夜睡著，丞相還出門給將軍披了件衣服，這總不能是我們的過錯吧？」

  「啥？」柳隱臉色一僵，「胡說，還在胡說，這衣服……哎呀我還有事，我要先回家睡覺了。」

  聽著外面的吵吵鬧鬧，諸葛亮微笑著搖了搖頭，也給自己披上一件夫人親手縫製的布袍。

  「阿父太累了，歇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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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房門口探出一個小腦袋，正是已經四歲的諸葛瞻。

  天下平定，諸葛亮和黃月英也終於迎來了自己的第一個親骨肉。

  諸葛瞻雖然沒有展現出跟諸葛恪一般天生恐怖的才華，卻從小老實孝順，關心父母，這讓諸葛亮夫婦已經非常滿意了。

  諸葛瞻端著一碗熱湯，在徵得諸葛亮同意之後才走到諸葛亮的案邊，嘟著嘴道：

  「阿兄讓我一定要照看好父親，若是讓阿兄知道父親又在熬夜，定要說我不懂事啦。」

  諸葛亮微笑著撫摸著兒子的腦袋，溫和地道：

  「那就別讓阿喬知道，他去西域一時回不來，憑什麼責怪瞻兒啊。」

  黃月英正好走到門口，聽見這對父子的對話，莞爾一笑，嗔道：

  「孔明，別寵壞了孩兒啊！」

  諸葛亮呵呵直笑：

  「好，都聽夫人的。」

  天下平定已經有五年的時間，大漢重新定都長安，

  劉禪的親密戰友、所向無敵的名將諸葛喬也被委以重任，以車騎將軍身份西行，與西域大都護馬岱一起經營樓蘭，隨時準備發動西征，教訓前幾年居然還敢趁亂入侵的貴霜帝國。

  貴霜是劉禪登基之後第一個要下手消滅的對象，自然不容有失，除了戰無不勝的名將諸葛喬，劉禪還以諸葛恪為涼州刺史，坐鎮玉門關。

  諸葛喬諸葛恪都是諸葛亮的子侄，同樣被委以重任董督涼州諸軍事的馬謖和司空馬良都是諸葛亮的手足親朋，再加上新組建的三省六部中有不少諸葛亮的門生，諸葛亮家膨脹的勢力已經引來了不少人的嫉妒。

  大儒來敏早就看諸葛亮不爽，他多次暗中向劉禪表示應該削減諸葛亮的權柄，可無一例外被劉禪拒絕。

  「朕視丞相為父，丞相視朕為子，此生絕不相背，若是因為丞相勞苦就猜疑丞相，後世還有何人敢為大漢鞠躬盡瘁？

  還有何人敢在萬里之外為大漢開疆拓土？」

  劉禪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

  他不僅沒有削減諸葛亮的權柄，反而還提拔蔣琬、費禕、董允、向寵等跟諸葛亮關係密切的士人為侍中、中領軍、虎賁中郎將等要害位置。

  這是何等的信任。

  諸葛亮知道劉禪對自己的信任多少來自於歷史上的虧欠和內疚，可劉禪親率大軍，立下復興大漢第一功，還依舊願意在平定天下後將朝政交給自己操持，給他諸葛亮展示胸中本事的機會，諸葛亮還是感動非常。

  先帝知遇之恩，阿斗以國士相待，讀書人一輩子追求的莫過於此，

  諸葛亮覺得自己做的還是遠遠不夠。

  作為一國的丞相，經營一塊巨大的版圖，他認為自己還能做的更好。

  薩珊帝國的使者之前在長安跟劉禪達成了一致，決定共同討伐貴霜，徹底消滅這個強大的帝國。

  諸葛亮經過認真思考後，派人大肆宣揚大漢要進攻貴霜之事。

  貴霜大驚失色，趕緊將自己的兵馬向北方集結。

  這樣正好給了經營南疆的潘濬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潘濬也沒有讓諸葛亮失望，他抓緊遞上《出師表》，希望趁機席捲身毒。

  潘濬早就覬覦那塊土地許久，他聽說孟加拉灣附近土地肥沃無比，早就垂涎三尺，之前上書的時候暗示希望朝廷能將效仿士燮事，把孟加拉灣附近的土地封給他做南疆總管府。

  在千年後科技的帶動下，大漢的產業有了巨大的提升，

  他們現在有機會跨出固有土地的框架，大漢一定能在未來千年的時間中給後人留下更多的東西，諸葛亮感覺自己的時間根本不夠，就算現在有了三省六部，丞相府的掾吏也越來越多，可諸葛亮還是感覺時間不夠。

  哎，要是上天能再借我五百年就好了，

  我好想看看，以後的大漢是什麼模樣。

  諸葛亮想著，又想起了前幾天潘濬巴結他的那些咖啡豆。

  這咖啡豆種在南中，現在已經成了南中重要的物資，跟茶一樣成了文人雅士桌上常見的飲料。

  跟阿斗從千年後帶回來的咖啡相比，南中產的咖啡豆粒小巧圓滿，微微的花香味中有點柑橘的味道，口感乾澀，隱隱有種麥芽的香氣，感覺很低調又很均衡。

  更重要的是，這是大漢自己的產出，諸葛亮帶頭喝，也為南中的咖啡找到了不錯的銷路。

  「瞻兒，給我泡杯咖啡。」諸葛亮溫和地道。

  諸葛瞻點點頭蹦蹦跳跳地離開，黃月英沒有阻止，卻還是不開心地搖搖頭：

  「孔明，你現在最需要的是睡覺，休息，

  喝了咖啡，你是不是又要去上朝了？」

  「呵呵，這幾日沒有大朝會，為夫……懶得去了！」

  黃月英這才展顏一笑，她提來一件輕薄羽絨服丟給諸葛亮：

  「行了，我知道你是故意安慰我，快睡一會兒吧，我去給你泡咖啡——哼，你也不怕瞻兒燙到。」

  諸葛亮微笑著搖了搖頭，緩緩趴在桌案上。

  這會兒，他突然感覺極其疲憊。

  不年輕了啊，

  前幾年熬了一夜，白天還能再看一上午的《數學》，現在真是頂不住了。

  他感覺眼前一黑，趕緊閉上眼睛，很快就進入了沉睡。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

  諸葛亮感覺一覺睡下，身體非但沒有輕鬆，反而更加沉重。

  甚至，他感覺全身都動彈不得，頭腦昏昏沉沉，視線也頗為模糊，一股難言的鬱氣壓在胸口，讓他的聲音也變得無比虛弱。

  以後，以後要多睡會，可不敢熬夜了……

  「我睡了多久？」他喃喃地問。

  身邊無人應答，諸葛亮費勁地側過身來，這才驚奇的發現，自己並不在丞相府中，

  他似乎宿在一座破舊卻並不逼仄狹窄的木屋之中，窗外雞犬相聞，鳥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溫暖的春光透進來，讓諸葛亮一時有些恍惚。

  這是……什麼地方？

  眼前的一切又熟悉又陌生，

  諸葛亮呆呆地看著四周，饒是他智計百出，一時卻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二兄，有客來訪！」

  一個興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不等諸葛亮回答，那人便興沖沖地推門而去，見睡得有點昏頭的諸葛亮，無奈地道：

  「二兄，春光正好，汝為何還在高臥？

  有貴客來訪了！」

  「三弟？」

  眼前站著的是諸葛亮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諸葛均。

  而眼前的諸葛均，居然如此年輕，只有二十多歲的模樣。

  難道……

  「可是劉豫州造訪？」諸葛亮的聲音已經有了幾分顫抖。

  諸葛均看著一向穩重的二哥，頗為不解地道：

  「二哥不是說匡正天下之人非劉豫州莫屬嗎？

  怎麼這般模樣？

  哦，我知道了，二哥一定是想再拒劉豫州一回，以查探其誠？

  是了，我這便去……」

  「不可！」

  諸葛亮的眼中已經滿是淚水。

  三顧茅廬、赤壁鏖兵、占據益州、繼承大統、白帝託孤、五次北伐、秋風五丈原……

  這一幕幕從自己的眼中閃過，諸葛亮喃喃地撫摸著自己年輕的側臉，又回憶起高等數學、材料學、物理學、生物學和戰無不勝的斗帝劉禪和那位風風火火美艷絕倫的昊天上帝……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夢見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了我？

  當年莊生的迷惑諸葛亮終於明白，他來不及整理儀容，已經匆匆奔到院中。

  那裡，一個年近五旬中年人正迎著頭頂火熱的驕陽端正地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半生奔波的劉備滿是迷茫，

  他聽說一個叫臥龍先生的人可以給自己答案，於是三次造訪隆中，尋找這位隱士大才，求他指點自己，共謀天下大事。

  只可惜前兩次都緣慳一面，這次臥龍先生終於在家，劉備拿出了當年求學的勁頭，不顧兩位結義兄弟的勸阻，就立在驕陽下，等待諸葛亮睡醒。

  漢室宗親、豫州牧、左將軍、天下知名的大英雄等在一處鳥語花香的農家小院，這是何等恥辱。

  在他身後，兩個身高九尺的熊虎漢子已經捏緊了拳頭，

  若是那個臥龍再敢拿捏姿態，兩人保證把他打的頭破血流。

  「什麼名士！看我不打死他！」張飛咬牙切齒地道，「若不是看在元直的面子上，我這就放一把火，我看他還敢不敢睡覺！」

  關羽沒有吱聲，不過也能看出，他很憤怒。

  「三弟說的是，這個諸葛亮是當我們兄弟不敢殺人嗎？」

  兩人的怒意如火，可脾氣比他們還暴躁的大哥這會兒居然巋然不動。

  不知道為什麼，大哥認定了，這間破草屋中睡著的就是能匡扶社稷、實現他們半生理想的那個人。

  從二十歲到年近五旬，天下的英雄名士三兄弟都見慣了，

  還有什麼人能值得他們苦苦等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直到，三兄弟聽到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一個身高八尺，姿容雄偉的儒衣書生匆匆步出，

  他的腳步有些蹣跚，可一雙眼中似乎藏著什麼讓人讚嘆的力量。

  「臥龍先生？」劉備已經曬得有些頭暈，見來人氣度不凡，他下意識地挺胸抬頭，可他口中乾澀，這聲「臥龍」喊得有些走音可笑。

  諸葛亮笑了，可他笑的非常真誠，讓劉備之前準備好的種種說辭居然都沒法出口，也只能喃喃地道：

  「豫州牧，左將軍……算了，」他苦澀地一笑，「劉備見過先生。」

  諸葛亮點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劉備一怔，隨即昂首闊步，略有幾分心虛地跟諸葛亮一起進屋，關羽和張飛擔心屋中有什麼埋伏，也一左一右跟隨劉備一起入內。

  「不說話，裝高人啊？」張飛瓮聲瓮氣地道。

  關羽看著諸葛亮的身形，一雙丹鳳眼中露出幾分疑惑，卻還是沒有開口。

  劉備和諸葛亮一起坐好，氣氛微微有些怪異，還是劉備先開口道：

  「如今漢室傾頹，奸臣為虐，備願匡扶社稷，還請……先生教我。」

  諸葛亮看著劉備，緩緩開口：

  「自董卓已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

  他的聲音也頗為沙啞，連起承轉合都沒有，連珠炮一樣開始敘述那篇古老的經典。

  劉備也沒想到兩人見面之後諸葛亮居然沒有絲毫的寒暄就開始訴說這天下大事，他凝神靜聽，越聽越感覺諸葛亮所言振聾發聵，句句真理，連關張都聽得豁然開朗，似乎一下就了解到了今後的方向。

  占據益州荊州，兩路北伐，圖謀天下！

  臥龍先生果然大才！

  劉備汗如雨下，他盯著諸葛亮那張意氣風發的年輕面孔，嚅囁道：

  「先生，先生既然早有準備，願與……與劉備一起，匡扶漢室嗎？」

  劉備困居新野，不過是劉表的客將，並不過萬，將不過十數，勢力甚至還比不過公孫康、馬騰韓遂、張魯、士燮，更別提劉璋劉表孫權……

  這句匡扶漢室，聽起來是這樣的可笑。

  奔走一生，落到如此，連劉備都有些灰心失望，他出言招攬諸葛亮的時候自己都忍不住老臉一紅。

  這個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為了理想奔波，年歲一把，劉備也知道不能強迫別人，

  司馬徽願意給自己出主意，但拒絕了為自己效勞（司馬徽後來投奔了曹操），荊州的那些世族也願意跟劉備結好，可為他效力……

  還是考慮考慮吧。

  他沒法給諸葛亮什麼承諾，也只能在心裡發誓，若是諸葛亮願意跟隨自己，他一定將其視為自己的手足兄弟，可人心隔肚皮，自己就算這麼說，這位先生他真的會相信嗎？

  諸葛亮看著還不算老邁的劉備和依舊雄壯如虎熊一般的關張，沉聲道：「亮願竭盡心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

  劉關張閱人無數，也聽出了諸葛亮話音中的決絕。

  「先生，這是為何？」

  諸葛亮看著驚喜過望的劉備，眾多位面中的記憶潮水般湧來。

  赤壁大戰後縱情歡歌的劉備、漢中之戰中身先士卒的劉備、披荊斬棘收復雒陽時意氣風發的劉備、白帝託孤時頹唐無奈的劉備……

  無數劉備的身影交織在一起，他眼前又浮現出了幾乎被自己徹底忘掉的一幕。

  夕陽下，在遍地伏屍中，一個少年茫然地跟著兄長和姐姐蹣跚前行。

  兄長拉著他的手，姐姐捂住弟弟的嘴匆匆前進，只有那個少年一步一回頭，對在夕陽下的故鄉戀戀不捨。

  「兄長，我們還能回家嗎？」

  「不知道。」

  「袁紹、袁術不是天下最厲害的諸侯嗎？他們為什麼不來救我們？」

  「他們怕得罪了曹操啊。」

  「那天下的這些世族君子呢？他們跟我們一樣飽讀詩書，難道不是為了匡扶天下嗎？

  為什麼還有這麼多的士人跟隨曹賊一起屠殺我們的鄉親？」

  「因為他們都害怕曹操。」

  「袁紹也怕？」

  「袁紹不怕，但他不會為我們得罪曹操。」

  兄長的臉拉得越來越長，痛苦地道：

  「你長大就懂了。」

  「我們讀的書，都是假的嗎？」

  「不是假的，只是天下人都怕曹操，沒人會來幫我們，這也不能強求。」

  「那……他們呢？」

  「什麼他們？」

  順著少年手指的方向，落日餘暉下緩緩出現了一彪人馬。

  他們人數不多，隊列不整，甚至還有不少人跟逃難的饑民全無差別，

  可他們依然在堅定地向南。

  雖然看不清他們的面容，但夕陽下在隊伍最前方的三人縱馬快行，身姿凝重深沉。

  「他們為什麼去？他們不怕得罪曹操嗎？」少年喃喃地問。

  兄長沉默了片刻，嘆道：

  「他們是找死。」

  「別胡說，」姐姐打斷哥哥的話頭，用長袖擦乾眼角的淚花，「他們是英雄，他們是為咱們的父老廝殺，天下的讀書人都像他們一樣，才有人相信聖人的話是真的。

  二弟乖，咱們給英雄磕個頭吧！」

  三兄弟匆匆南下，一路不少百姓哭拜於地，他們也沒有注意到其中還有個孤弱少年。

  諸葛亮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劉備，溫言道：

  「我等這一天等了太久，若是能為主公驅策，消滅奸佞，還天下太平，亮萬死不辭。」

  「就算要我死，只要能換來大漢復興，亮……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