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烈火

  滿寵讓在長江口外徘徊的所有水軍盡數進入長江，跟孫權決戰。

  之前被孫權算計讓滿寵已經上頭，他這次一定要狠狠處置孫權，將他直接斬殺。

  滿寵到底是低估了孫權，江東的世族也沒有想到之前匆匆離開建業的孫權會在建業幾乎要被攻破的時候率軍返回，而且安靜等待，準備做困獸之鬥。

  跟他一起去徐州的諸葛瑾、滕胤、全琮、孫桓、孫邵等人都沒有回來，只有孫權和劉基返回建業，繼續率領不到三千吳軍固守建業。

  這些吳軍清一色的江北子弟兵，

  他們都明白接下來自己要面對什麼，但還是選擇了留下。

  當年孫策開疆拓土，給了他們的父輩巨大的希望，讓他們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找到了明主，找到了方向。

  後來孫策雖然戰死，淮泗軍也在周瑜、魯肅死後漸漸解散，但孫權也還算照顧這些子弟，給了他們不錯的待遇以及眾多的山越奴隸。

  他們是孫權手上最後的力量，也是吳軍最後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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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守衛建業，憑藉他們是絕對不夠了。

  江東的世族已經準備好簞食壺漿迎接王師，

  如果不是孫權來的突然，有可能他都進不去建業，

  就憑這幾千人，他們憑什麼鋪天蓋地的荊州水師抗衡，失敗也只是時間問題。

  東吳的割據勢力在沒有大義名分的情況下還能硬挺二十多年，已經是很違反天道規則，現在也是時候把他們抬走。

  只是讓眾人比較驚奇的是，孫權居然拋下樂自己最寵愛的步夫人和幾個兒女。

  這讓江東的世族似乎明白了什麼。

  「要不然把此事說給城外的滿使君，別讓孫權的兒女跑了？」

  雖然之前共事過很久，可現在為了各自的利益，賣掉孫權還是沒什麼太大的壓力。

  只是現在的江東世族首領顧雍終究是下不了這個決心，

  他緩緩地搖了搖頭，嘆道：

  「何必如此絕情，到底是江東人，孫仲謀自己留下，讓他的子嗣離開，足見其勇。

  咱們……咱們還是別做這種虧心事了。」

  顧雍的威望極高，

  雖然眾人跟赤壁之戰的時候一樣已經都下定決心投降，可當過丞相的顧雍還是決定在最後時刻給孫權一些支持。

  而吳王宮中的孫權這會兒也非常坦然。

  他身穿曹叡賜下的冕服，頭戴遠遊冠，緩緩跪坐在家族的祠堂中，看著點點火燭邊擦拭整潔的牌位，沉痛地俯下身子，輕輕叩首。

  「孩兒無能，愧對列祖列宗了。」

  孫策當年，江東何等繁榮，

  周瑜、魯肅、太史慈、虞翻、程普、黃蓋……

  這一眾文武強盛，四方英才來投，雖然沒有大義之名，可天下大亂，靠的是絕對的武勇。

  孫權覺得自己不管哪樣都不會輸給大哥，只要這武勇一道……

  實在是相差甚遠了。

  不，好像也不是，

  孫權第一次發現，孫策超過自己的並非只有武勇。

  當年的孫策性格灑脫，與身邊眾人都以兄弟相稱，而且擅長玩笑，縱情恣肆，充滿了英雄的氣度。

  而孫權……

  孫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現在會突然想明白這個，甚至，他開始漸漸反省自己的種種戰略。

  當年他選擇偷襲江陵，破壞湘水之盟，為了荊州的土地跟盟友徹底撕破臉的時候，江東最後的衰亡似乎已經不可避免。

  若是兄長……

  一定不屑於做這種卑鄙之事，

  就算合肥有張遼守衛，孫策也肯定會高舉手上的長戟，呼喚張遼來跟自己大戰三百回合，雖死不懼。

  孫權的眼淚滾滾而下，只能顫抖著抓住大哥的牌位輕輕擦拭。

  恍然間，他似乎再次看到大哥那張永遠年輕英俊卻不願仔細修整儀容的臉，

  當年自己跟隨在大哥身邊，也是一臉仰慕地看著大哥雄壯的背影和站在大哥身邊文武英雄。

  可惜……

  這些年自己非但沒有成功，還毀掉了大哥的畢生基業，

  現在，也是無可奈何了。

  兩天後，東吳的叛將韓綜率先攻入濡須口，駱統和潘璋拼命作戰，兩次擊退韓綜，可在最後的激戰後，潘璋一招不慎，被關興一刀劈中面門當場斃命。

  而劉封和關平也隨後率軍掩殺，駱統縱有三頭六臂也抵擋不住。

  在經歷了最後的掙扎之後，絕望的駱統選擇投江，

  可他穿好沉重的鐵鎧，帶上孫權賜下的符節，剛剛準備以一個英雄的形象離開，卻突然聽見了一個女人的聲嘶力竭的聲音由遠而近。

  「孩兒，孩兒……快回來，快回來啊！」

  這個聲音蒼老而沙啞，在戰場無數的哀嚎痛哭中並不清晰，可聽在駱統的耳中，卻如晨鐘暮鼓一樣振聾發聵！

  「母親？！」駱統的眼眶已經淚水充盈，

  他焦急地環視四周，沒有第一時間找到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卻終究是忘了殉節而死，像個牙牙學語的嬰童一樣四下環顧，茫然地呼喊道：

  「母親，母親，母親在何處？

  母親在何處？」

  駱統的童年非常富足，

  他的父親是陳國國相，他的生母雖然只是一個貧賤出身的女子，可因為生出了他，在家中的地位還算不錯。

  如果天下安寧，駱統以後將安安穩穩地積攢聲望，為成為一個名動天下的儒士做準備。

  只可惜，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按照自己的設想發展。

  天下大亂，陳國也捲入戰火，袁術派人殺死陳王與駱俊，陳國隨即陷入了慘烈的兵禍，袁術軍肆意搶掠屠戮，駱家積攢的財富在亂世中如同一隻肥羊一般，短短一日就被搶個精光，曾經富庶的駱家灰飛煙滅，駱統的生母被迫自賣給華歆當小妾求生，八歲的駱統也被迫和親族一起回到老家烏傷度日。

  離別時，母親一直跟在駱統的馬車後面，一邊哭泣，一邊呼喚駱統的名字，可以華歆高潔的人品自然不會容納小妾的兒子，年幼的駱統強忍著對母親的思念，居然沒有跟母親告別。

  趕車的人問駱統為什麼不跟母親離別，駱統也只能說是不想增加母親的思念。

  這一別二十四年，駱統都已經年過四旬，可當年母親對自己的呼喚仍在耳邊。

  劉封之前聽陸議說起過駱統的故事，

  這會兒見一個全身甲冑的男人站在船頭無助地呼喚自己的母親，他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老夫人，咱們過去吧！」

  粗豪的劉封眼淚不住地流下，他一手扶著駱統的母親，一手按著船槳緩緩搖動。

  他也思念自己的生母了，

  等大戰結束，天下太平，他也想回到宗族看看自己的生母，紛爭多年，他已經許久不曾回去了。

  ·

  駱統投降，東吳最後的屏障也徹底消失。

  歷史上的吳國的保護神，上大將軍陸議率領兩萬荊州水軍直接兵臨城下，直接包圍了建業。

  陸遜對孫權仇恨至極，

  他親自來到建業城下，先高聲呼喚城中的守軍投降，又讓士卒趕緊趕製攻城器械，自己則親自身披鐵甲，準備親自登城鏖戰。

  這一路上，陸議的軍略已經得到了所有人的稱讚，不過他終究不是先登破城的猛將，關平和關興一左一右拉著他，說什麼也不願讓陸議上去送死。

  「何必，陸將軍這一路上的功勞我等已經看在眼中，將軍終究是孫權的侄女婿，尊夫人應該還在城中，不如……」

  陸議本來聽說孫權已經逃跑，可後來聽說孫權又迷迷糊糊回到了建業，登時大喜。

  仇人就在城中，新仇舊恨一起算，哪裡還管的上什麼親戚交情。

  滿寵也躍躍欲試，

  他之前已經開始著手調查以顧陸朱張為首的江東世族的財產，就等待破城之後給他們一個驚喜，要是陸議死在了攻城的作戰中，他肯定再也沒有心理壓力，想殺就殺。

  關平見眾人都躍躍欲試，也不阻擋。

  「諸位將軍，建業乃敵酋所在，賊人負隅頑抗，必然頗為兇險。

  我軍一路奮戰到此，還請諸位將軍千萬小心，待破城日，平與諸君痛飲！」

  眾將齊聲稱喏，滿寵還是搶了陸議的先鋒位置，可眾人正要攻城，卻看著建業城門吱嘎吱嘎慢慢打開，吳國丞相顧雍手捧玉璽，帶著百官緩緩出門，叩拜在漢軍眾將面前！

  如果孫權沒有回來，這些人估計早就投降了，

  可現在孫權回來了，他們居然沒有做拼死一搏……

  「孫權在何處？」陸議寒聲道。

  眾人面面相覷，許久一言不發。

  「孫權在何處！」陸議又是一聲爆喝。

  這回，人群中響起一個戰戰兢兢地女聲。

  「叔父他……還在宮中。」

  這個女人正是陸議的夫人孫氏。

  陸議下獄之後，家中眾人大多被流放，孫氏也回到了建業城中。

  現在看著自己的髮妻，陸議一時百感交集，已經忘記了自己現在的任務是抓緊征服這座吳國的都城。

  「那是怎麼回事？」

  他聽見滿寵的一聲驚呼，抬頭望去，只見一股濃墨般的黑煙沖天而起，搖曳的黑煙如緩緩升起的輓歌，為蔚藍的天空裝上了一層黑色的幔紗。

  孫權身穿盛裝，跪坐在孫堅和孫策的牌位前，周遭熱浪滾滾，不住的傳來土木崩倒塌裂的巨響。

  他人生的一幕幕從眼前流過，一時感慨萬千。

  「至尊。」

  冒著火焰和熱浪，劉基居然重新回到了宮中，

  孫權怔了怔，苦笑道：

  「卿這是何苦？」

  劉基嘆道：

  「多年受至尊關照，只恨不能拼死報國，現在能隨至尊同赴黃泉，總算路上也有個照應。」

  孫權沉默片刻，隨即哈哈大笑。

  「好，黃泉路上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