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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324米,錯,不錯?

2024-04-30 01:58:02 作者: 姒錦

  景昌二年五月初二,漢江水仗,歷時兩個時辰,以南榮敗北,宋熹被俘結束。而僵持許久的漢水甬道之爭也終於落下大幕,它與金州地界一樣,被蕭軍接管,再一次成為了蕭乾的占地。

  消息傳得很慢,但此事還是轟動了金州——

  皇帝被俘,江山如何?

  有人暗自慶幸,小皇子已經出生,如此一來,即便景昌皇帝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南榮也不至於後續無人。也有人心驚膽戰,這皇帝被俘了,本就岌岌可危的南榮江山,又何來安穩之日?

  

  金州風雨飄搖。

  位於金州地界的興隆山,氣氛更為陰雲密布。

  這一日,大霧散盡,烈日高照,興隆山鎮的老百姓如常操持著自己的營生,可很快,就有人發現了不對勁兒。

  鎮外集結了大批的南榮兵馬,他們將興隆山完全包圍,四處吆喝著扎崗做哨,雖然沒有侵犯他們,卻讓已然過慣了閒適日子的興隆山鎮老百姓不得安穩,他們的到來,仿若在百姓心頭插上了一根刺,有膽小的,來不及收拾家什,拖兒帶女地就上山去了,有膽大的……也無非多收拾幾件細軟,多趕幾頭牛羊再行上山。

  於是乎,不到晌午,上山的路已人滿為患,人群擠在一起,推車趕羊,拖家帶口,如同遊走的長蛇,蜿蜒著上山而去。大家邊走邊議論,這朝廷派兵來興隆山所為哪般?有消息靈通的人,也知道墨九快要生產了,朝廷尋了這個時候來,肯定有什麼大的變故了。可不論如何,這些人都一致認為,九爺等他們不薄,生死都得和興隆山共存亡……

  天上白雲舒捲。

  地上風雨飄搖。

  興隆山那邊懸著心,金州的蕭軍正在清理戰場。

  在蕭軍俘獲了宋熹之後,在皇帝在手,剩餘的殘兵基本都選擇了投降。故而,除了發生幾處小規模的交鋒之外,蕭軍接管金州的整個過程都沒有遇到太大的反抗,而金州城的老百姓對蕭乾和蕭軍也都極是熟悉。他和宋熹不管哪個勝,哪個敗,百姓並無個人好惡,只要不影響他們的生活便好,甚至有相當大一部分金州百姓對蕭軍入城按管,存了喜聞樂見的態度。

  蕭乾拿下金州,並沒有馬上去興隆山,而是在金州大營召見了各軍幾個高級將校秘密議事。

  議事內容,外人不得而知。

  約摸一個時辰後,將校們都散去了,蕭乾又才吩咐薛昉。

  「把宋熹帶來。」

  生擒宋熹,是蕭乾領兵出戰之前就下達的命令。可真的抓了一個皇帝回來,他也沒把宋熹當俘虜。好吃好喝地待著,一應事宜皆按皇帝的禮制執行,沒有半分為難,也算很講究了。

  「主公,宋熹帶到。」

  薛昉站在門口,精神奕奕的拱手。

  這個小伙子黑了,瘦了,但打了勝仗之後,他亢奮的神經還沒有恢復,每一個字都帶著跳躍的火光,尤其說到宋熹的時候,更有一點點的驕傲情緒。

  「請!」蕭乾抬手,面無表情的樣子,並不像薛昉那麼沉不住氣。

  大營的帘子很厚,抬起、落下,都會帶出一股子悶響。

  等它再響起第二次時,宋熹慢悠悠進來了。

  身著白衣,未配武器,負著雙手,長發綰髻,他那閒適的樣子像一個飽學的儒雅之士,沒有了半分戰場上的凜冽。如此一來,黑衣黑甲,腰系長劍,面色肅穆的蕭乾,就添了幾分武夫的冷峻與酷烈,與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蕭王好風采!」

  宋熹進來,就輕聲誇讚,語調裡帶了一點戲謔。

  「陛下也可。」

  蕭乾也不示弱,示意薛昉為宋熹備上椅子茶水,然後慢慢坐在了他的上首。

  這一個位置擺放上的「不經意」,讓宋熹目光微微一沉,可只有一瞬,他又輕輕笑了笑,沒有介意,撣了撣衣袖,端茶而飲,神色極是輕鬆。

  「做皇帝的時候,整日感受不到樂子,這輕鬆了大半日,竟發現金州的水更好,茶也更好了。若蕭王有閒,再與我博弈一局,想必就更是人間美事了。」

  蕭乾淡淡看他,面無表情,「陛下可知,我喚你前來所為何事?」

  宋熹放下茶盞,輕輕一笑,那神態動作像放下的不是一盞茶,而是一座沉重的江山,「我若為皇帝宋熹時,會很在意蕭王喚我來,所為何事。如今我已為階下之囚。囚人宋熹,又何需在意所為何事?不論蕭王有何事,皆非我能掌控,何不淡而忘之,且行且看?」

  這番話他說得雲淡風輕。

  不曾位高權重者,很難了悟其中的真誠。

  皇帝宋熹與囚人宋熹,是一個人,可真說來也並非一個人。在其位,必謀其政,一言一行都得符合其位上的規矩,由不得他,這是道德,也是天道。當他已無能為力時,做不得主,又哪管那許多?

  靜默一瞬,蕭乾抬了抬唇角,露出一個若有似無的笑。

  「似乎陛下更樂意做囚人宋熹,而非皇帝宋熹?」

  「不!」宋熹噙著笑,像在和老朋友聊自己的閒事,言語間帶了一絲無奈的嘆,「我最願意做閒人宋熹。蕭王不曾聽過嗎?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我盼的,也是那樣的日子了。」

  那樣的日子——

  蕭乾眯眸,思考一瞬,緩緩開口。

  「既如此,陛下想必只有失望了。」

  「恰恰相反,我以為我的願望就快實現了?」宋熹笑著,「你俘我前來,不殺不逼,不問不難,自然是為了好好養著我。這樣的閒適日子,正是我之所願。囚人宋熹,想必要否極泰來了。」

  「陛下好生風趣!」蕭乾目光微微一凜,「可惜,你猜錯了。」

  「哦?」宋熹眸色亦是一沉,「此話怎講?」

  「我抓了陛下來,不殺不逼,不問不難,不是為了養著陛下,而是有別的用途。」

  「唉,你這個人果然無趣!非得把話說死做甚?」

  嘆口氣,宋熹笑著搖了搖頭,又補問:「那蕭王且說,何事用得著我?」

  相對於他的輕鬆,蕭乾眉宇間滿帶凝重,似乎還有比打金州更大的事兒藏在心頭。聽罷宋熹的詢問,他也不回,只輕咳了一聲。

  「薛昉!」

  站在帳門口的薛昉得了令,沉喝了一聲。

  「把人帶上來!」

  ……

  突然的變故,讓宋熹眉頭跳了一下。

  靜靜地等待著,他望向蕭乾冷肅的面孔,沒有再問。

  不一會兒,兩名蕭軍士兵就押著一個人進來了。

  那人著南榮大將軍打扮,衣衫不整,頭髮凌亂,鬍子拉碴,帶著一身的酒味兒,樣子極是狼狽。

  入得營帳來,他也不得人家叫他跪下,只看一眼宋熹,「撲嗵」一聲跪下,就聲淚俱下地痛陳起來。

  「陛下,劉明盛擅作主張,調離漢水甬道的人馬,末將……末將也犯有不察之責。可末將,末將也冤啦,末將哪料他狼子野心,被他哄騙著灌醉了歇在營中……竟不知蕭軍襲來,釀成大錯,望陛下恕罪!」

  恕罪?

  宋熹笑了笑。

  「我如今可恕不了你的罪了,還得感謝你,為我解惑。」

  之前在漢水之上他就心存疑惑,漢水甬道布局著南榮大軍的主力兵馬,怎會被蕭軍攻陷得那麼利索。

  如今一聽這個解釋,一切都明白了。

  此次與蕭乾對陣,南榮軍共分為三路。劉明盛、管宗光,還有這個趴在地上悲憤交加的鄧良,分別為三路大軍的最高統帥。管宗光隨了宋熹渡江,劉明盛與鄧良各負責領一支軍隊,各有任務,分工明確。不過劉明盛所領的軍隊,是來自臨安的京畿禁軍精銳,負擔著攻打漢水甬道的任務,鄧良麾下兵馬,則來自淮南路的地方整合軍,主要職責為其做後援以及提供保障……結果主力抽離,鄧良醉醺醺人事不省,被蕭軍打了個措手不及,好多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營地就被攻陷了。

  不過,宋熹也有一點不明白。

  就憑劉明盛這一介武夫,想學蕭乾自立為王,也太嫩了點。

  那他既沒有謀逆的條件,帶兵到底哪裡去了?

  他的問題,也正是鄧良想知道的,所以他回答不了宋熹,只悲憤交加地罵著劉明盛忘恩負義,恨不得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拖出來罵上一通才能解去心頭之氣。

  宋熹聽得眉頭都皺起了,瞥一眼蕭乾,把問題拋給了他。

  「想必蕭王有答案了。」

  他君臣二人說話時,蕭乾始終旁觀不言。

  聽到宋熹問及,他慢條斯理地瞥一眼鄧良,擺擺手,讓兵士把他拉了下去,然後才對宋熹道:「這也正是我請陛下來的用意。」

  「哦?」宋熹笑笑,「蕭王果然深謀遠慮!」

  設計擒獲宋熹,蕭乾確實有他的用意。

  不過,這個用意到底是什麼,他並沒有告訴當場告訴宋熹,而是讓他帶著疑惑去拾掇一下,準備出發。

  ……

  ……

  入夜時,金州營寨已基本肅清。

  蕭軍將士們經了短暫的休憩,再一次接到了緊急軍令。

  ——出征興隆山!

  蕭乾要打興隆山?

  軍中頓時炸開鍋了。

  興隆山是墨九的地盤,哪怕墨九「背棄蕭乾」嫁給了北勐的蘇赫王爺,可那個時候,他已經「死去」,說來也並非墨九完全無理,不至於這個時候去攻打人家吧?好多人根本就不明白為何要出征興隆山,有人猜測是搶親,有人猜測是報復,但不論怎麼猜測,令行禁止是軍人職業,他們說笑著吃罷晚飯,整頓好行囊,便齊集校場,準備出發。

  蕭乾將金州軍務交給古璃陽,親自點了十五萬精銳將士隨同前往。

  大軍浩浩蕩蕩,往興隆山方面行去。

  隨行的人,還有景昌帝宋熹。

  蕭乾沒有為宋熹上囚具,騎在馬上的宋熹就像一個隨軍的軍師,一身白衣行走在大軍之中,顯得極為顯目,引來道路兩側圍觀的百姓,驚訝莫明,竊竊言語。

  「現在感覺如何?」蕭乾側目,淡淡問。

  「不錯!」宋熹與他互視著,莞爾一笑,「能上興隆山,我之所欲也——」

  覬覦人家的妻室還說得大言不慚,這皇帝也是沒誰了。

  邊側的將士都暗自揣測,這一戰有點興味了。

  他們心底疑惑啊,那墨九,到底會跟了蘇赫,還是再跟回蕭乾,或者……在蕭乾毀了容顏之後,會看上這個俊美的景昌皇帝宋熹?

  即將到來的大戰,在軍中變成了風花雪月的猜想,讓行進的蕭軍氣氛有一些微妙。一直持續到離興隆山鎮十餘里時,蕭乾令大軍停下,大家才感覺到了一絲戰爭的低氣壓。

  大軍前方,飛奔過來一匹快馬,人還沒到,聲音就吼了過來。

  「主公!探子傳來消息,九爺快要生了……好像情況不妙。兩個時辰前,有墨家弟子把鎮上的張婆子叫上山幫忙去了。」

  興隆山備有大夫,也有穩婆,如今卻把一個跳大神的張婆子叫上山?

  不好!

  蕭乾心尖一縮,拽著馬韁繩的手微微一緊。

  「敵軍情況如何?」

  那斥候氣喘吁吁,顯然也有些著急,「回稟主公,劉明盛率數十萬兵馬圍住了興隆山,尚無其他動靜,南榮兵大營就在興隆山鎮外三里——」

  也就是說,兩軍相距不過五六里了——

  將士們驚詫,不得不佩服蕭乾的未雨綢繆。

  若沒有俘虜宋熹,那難免又是一場大戰了。如今有宋熹在手,不管什麼劉明盛,不照樣得束手就擒,為他們讓路嗎?除非他劉明盛想反嘍!

  可蕭乾明顯沒有那麼樂觀。

  都這個時辰了,宋熹被俘的消息,想必早已傳到了劉明盛的大營,他沒有對此做出任何的反應,照樣圍著興隆山不讓,那就只能證明一件事——他根本就不聽宋熹的命令。

  「可惜了!」宋熹倏地一笑,望著蕭乾的目光中,有一絲淡淡的自嘲,「蕭王怕要失望了,囚人宋熹其實是個無用之人。即便有我在,也免不了要動武才能去看心愛之人。」

  蕭乾不反駁,只一字一頓,冷冷道。

  「請陛下下旨,讓劉明盛讓出興隆山,退至房州!」

  「我下旨若有用,蕭王又如何拿得下金州?」

  「請、陛、下、下旨!」

  加重了語氣,蕭乾的聲音中,戾氣逼人。

  很顯然他不僅失去了耐心,還有些狂躁了。

  宋熹知道是墨九的消息刺激了他,抿了抿嘴唇也不多說,只由著蕭軍士兵奉上筆墨,就在馬背上草就了一封聖喻,令劉明盛率部撤離興隆山,退至房州方向。

  聖旨很快被蕭軍使者帶著去見劉明盛了。

  幾里路,來去速度很快。

  可對這一群按兵不動原地等待的人來說,時間久得卻宛如一個世紀。

  「報——」

  長聲吆呼,傳入軍中。

  蕭乾眉心一蹙,「講!」

  「稟主公,劉明盛說,讓主公先放南榮皇帝,他們才肯撤離!」

  「荒唐!」蕭乾狠狠冷斥,可有心人或可發現,經了這短暫的等待時間,他神色反倒不如先前那麼急躁了,就連說話的語速也放慢了很多,「繼續傳話。告訴他,半個時辰後,若不撤離,我便殺了景昌帝祭旗!然後——血濺興隆山!」

  這句話肯定是有威懾力的。

  正如蕭乾猜測的那樣,劉明盛哪怕有數十萬大軍在手,對興隆山卻圍而不攻,並不是給墨九面子,肯定有別的原因,除了尚未得到命令之外,肯定有一方面原因是心有懼怕。

  關於興隆山上的機關火器、關於墨九有太多令人驚悚的詭異傳說。

  想那時宋驁帶了那麼多兵馬,依舊陷入陰山死亡山谷,導致全軍覆沒。而墨九可以破得了陰山的死亡山谷,只能證明興隆山上的機關之巧,比死亡山谷更為精密。對於那種玄之又玄的東西,人們往往都有敬畏,劉明盛在沒有十足把握的情況下,肯定不敢隨便胡闖。

  而這,也是蕭乾認為墨九在興隆山養胎最安全,不讓她跟著他身處戰場的重要原因。

  這天下真正敢帶兵隨便亂闖興隆山的人只有一個。

  ——那就是他自己。

  天漸漸黑了,去傳信的人這次回來得很慢。

  帶回來的,也不是一個好消息。

  他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奉上一方紙箋。

  蕭乾接過來一看,神色微微一窒,望向宋熹。

  「是給陛下的。」

  看著他眸底閃爍的光芒,宋熹卻沒有意外,就像早就料想到了這個人會在這個時候給他送上這樣一封信似的,慢悠悠接過來,輕聲笑道。

  「所以蕭王這一次要失算了。」

  「哦?」

  「世上最毒婦人心,並非每一個婦人都若墨九那般待你情深義重,遑論你毀容還是殞命,不離不棄,不念舊惡,不疑真心。這世上最靠不住的便是婦人的情愛啊,當你還有用的時候,她就會真心,你若失勢,她便迫不及待地倒戈。如今臨安有小皇子,南榮後續有人,沒了一個皇帝,還可以有另一個皇帝。我的性命,又何足重哉?」

  「……」

  蕭乾靜靜看他片刻。

  好一會才慢悠悠地回應。

  「陛下,你錯了。」

  「我錯?」宋熹輕笑一聲,「是,我錯了。我低估了婦人的貪婪。」

  「不!」蕭乾徐徐轉頭,目光里有一絲篤定的,或說自信可掌控局勢的光華,「這一仗我已然做好了準備。劉明盛什麼東西?我蕭乾還不看在眼裡。」

  既然不看在眼裡,又為何這般行為?

  宋熹緊緊抿唇,滿臉疑惑。

  蕭乾冷哼一聲,也不吊他胃口,淡淡道:「我抓你來,其實並非要用要挾劉明盛。而是為了——還你人情。只不過事情有變,墨九危在旦夕,我才想試一試,你這個皇帝到底能賣幾個錢。」

  「結果你失望了。」

  「不!我很滿意。」

  「……」滿意什麼?

  「我的墨九世間僅有,非任何婦人可比。得一墨九,蕭乾此生足爾!」

  說罷這句,他半闔的眸中射出一抹危險的光芒,猛地拔出腰間長劍,高舉過頭,冷聲命令。

  「傳令下去,大軍全速開拔,撕開敵人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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