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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303米,復活

2024-04-30 01:57:21 作者: 姒錦

  暮色如布,籠罩四野。

  

  龕合城裡,卻一片火光。

  雖然蕭乾在徽州發兵之前,曾揚言要南下出征大理國,卻在半道上突然轉頭,直奔龕谷城有一點突然。但是,他們日行軍並未刻意迴避讓人知道,於是,在北勐大軍尚未到達龕合之前,南榮這邊已然得到了消息,守將一方面派人快馬奔赴汴京通知景昌帝宋熹,一面調遣重兵把守龕合——

  時局發展到如今,已經有些亂了章法。

  事實上,南榮方面也得到了消息,蒙合暗旨蘇赫,令其南下大理,對南榮進行合圍。可如今蘇赫卻不聽聖令,拉三十萬大軍直衝龕合城而來,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就像在沸騰的油鍋裡面燒水,一下子就炸開了鍋。

  有心之人,大抵都明白了。

  這北勐窩裡鬥的日子,即將開始。

  早有風聞說蒙合與蘇赫之間不合,可天南地北的消息,真真假假也撲朔迷離,一直沒有實錘出來。而此番蘇赫轉道龕合,對於南榮來說,就像謎底揭開,天光初現,簡直就是一個大大的利好消息。

  蘇赫若和蒙合幹上,他們只會受益!

  而且,目前蒙合遠在哈拉和林。在蘇赫未有援軍的情況下,正是南榮舉全力殲滅他的大好時機。再說,龕合和定遠兩城,也是重要的戰略要塞,也不拉開大決戰,任由蘇赫闖進來。

  於是,龕谷這個地方,就成了油鍋里的沸點了。

  在前些年的戰爭里,龕谷深受其害,農事荒廢,工商受制。珒國滅亡後,得以喘息,今年以來,開始慢慢恢復。可奈何,戰事又起,蘇赫抗旨蒙合的第一劍,就指向了龕谷。身為龕合人,不可謂不悲催,上輩子他們肯定欠了天的。上次蕭乾拿下龕谷,去和完顏修換了墨九,而後又從完顏修手裡把他們奪了回去。如今輾轉一番,他又打向了龕合——

  這天晚上,龕谷的夜空中,喊殺聲不斷。

  被震驚的人,不僅有龕谷守軍,還有全城的老百姓。

  到了這一刻,他們已經到達了恐懼的極點。

  他們害怕!害怕龕合會再次淪陷。

  身為被奴役的下等民的感覺,記憶猶新,太過驚悚。他們好不容易從珒人手上解脫出來,若再落到北勐人的手裡,也不知是個怎樣的光景了。水深火熱中的龕穀人,這一夜都無法入眠,而他們在飽經戰火之後,在戰爭中,會比未見過戰爭的人更加勇敢。所以,在北勐大軍攻城之際,龕谷百姓聽說皇帝御駕在汴京,很快就將趕到龕谷來,居然在官府的鼓動下,自發地走出了家門,群情激奮地拿上了武器,大聲吼叫著要將北勐兵擋在城外,與龕合縣城共存亡……

  對峙感,緊張到了極點。

  不管宋熹來不來龕合,這一仗,都將是一場硬仗。

  蘇赫三十萬大軍壓境,而短短兩天,南榮已在龕合集合了六十萬守軍。

  宋熹要在龕谷與蕭乾大決戰之心,顯而易見。

  以二倍於蕭乾的兵力,卻只守不攻,也足見他帶兵的穩重。

  他們有源源不斷的後續支持,甚至全部南榮百姓都是南榮兵的後盾,而蕭乾孤軍入境,除了手上這三十萬人,其實他什麼都沒有。說得再難聽一點,他們吃了這一頓,下一頓的伙食在哪裡都不知道,如何啃這塊硬骨頭?

  不得不說,形式決定軍心。

  這樣的對峙,讓久受掣肘的南榮兵得到了大大的鼓舞。

  在北勐大軍還沒有到達龕合的時候,南榮援軍就從漢水、從淮河、從均州、從金州等地趕來,陸續支援龕谷,那大批的兵馬、軍械,仿佛流水一般,把龕谷池城守得風雨不透,鐵桶一個。

  這樣不遺餘力,不計本錢的打法,對南榮來說,還是第一次。也可以從中看出,宋熹擺好陣勢要與蕭乾干一仗的決心有多強烈。這一日他似乎等了許久,上次汴京撞了空,掃了顏面,那麼今日,蕭乾不聲不響地開打龕谷,宋熹也就不聲不響地選擇了龕谷做主戰場。

  蘇赫反叛蒙合的消息,讓整個南榮陣營都興奮了起來。

  他們都在等待著看這一場精彩的戰事。

  看蘇赫要怎樣飛蛾撲火,死在龕谷——

  夜色下,城裡、城外風起雲湧。攻城的、守城的、嘶吼著,一聲聲震動了蒼穹。天寒地凍的天氣,可兵士們卻汗流浹背,高高揚起的纛旗,搭上城牆的軟梯,兩軍交接處的殺人、兵戈聲,在戰馬聲嘶力竭的叫聲里,仿佛帶著一種死亡的光芒,把這個戰場襯托血色纏繞,猙獰而恐怖。

  「殺啊!」

  「殺!」

  「殺!」

  「殺!」

  城門久久不開,城牆上的南榮兵就像螞蟻一樣,密密麻麻,在沒有大威力火器的情況下,北勐騎兵目光嗜血,殺紅了眼睛,卻也久久破不了龕合的城門。而同樣殺紅了眼的南榮人,在膠著的狀態下,更加的興奮起來,城牆上的投石機里,滾滾而下的巨石,將北勐欲破城的將士砸入了深深的護城河裡……

  不過半個時辰,河裡就浮上了不少的屍體。

  有南榮人的,也有北勐人的。

  那飄浮的河面上,似乎變了顏色。

  不再清澈,隱隱有暗紅的色彩,刺目而銷魂……

  「大帥,咱們給墨家借火器,轟他娘的吧!」

  「對,轟他娘的!」

  「大帥,南榮狗城裡也有火器!」

  「是啊!他們變狡猾了,這是準備和咱們耗著了!」

  「耗下去,他們就是贏!換你,你耗不耗?」

  「他娘的!南人就是奸!這麼多人,都他娘的不敢衝出來與我們真刀真槍的干,算個什麼卵!」

  喊殺聲里,對峙雙方都紅了眼,話也都說得不好聽。

  南榮兵在城頭上,大聲諷刺這一群北勐兵,是被蒙合遺棄的狗,而且還是落水狗,極大限度的挑戰著北勐兵的神經,這也是一種心理戰術了,對進攻的北勐騎兵造成了一定的影響,進攻的陣列慢慢就有了一點散亂。

  北勐騎兵剽悍的進攻力,整個天下都害怕。可他們潮水般的衝擊,除了自身的體格與平常的訓練有素之外,也因為每戰必勝的高度自信,這一刻,那種前途未知的心理感受,確實有些讓他們自亂陣腳。

  南榮這一上心理戰,確實有些了不起。

  不費吹灰之力,就削弱了北勐兵的進攻力度,銼了他們的銳氣,並且讓他們軍中很快就充斥了一種浮躁,哪怕瘋了一般的進攻,卻始終破不了龕合城。

  一輪接一輪!

  一輪比一輪猛烈!

  一場又一場的進攻,海浪似的衝擊。

  天地間全是肅殺的氣息,沉悶而低壓。

  亂軍之中,蕭乾緊緊抿著冷唇,手指寶劍,面色肅冷,一聲盔甲早已染滿了鮮血。

  「大帥!」

  一聲低吼中,格森將軍飛馳到蕭乾的馬前,抹了一把臉上重重的血污,擰著眉頭大聲道:「這塊骨頭不好啃啊!南榮狗都他娘的瘋了,小小一個龕合城裡,到底囤了多少兵,太他娘的可怕了!就城牆上的守軍,都換了五茬兒了。死了一批換一批,死了一批還有一批。大帥,我們破不了城,再有兩個時辰,天就大亮了。耗一晚上,兄弟們也都累乏了,這形勢,對我們很不利,得想法子!」

  「依格森將軍之見?」蕭乾凝神看他。

  「不如原路返回,先休整之後,再捲土重來!」

  「不可!」蕭乾面色微微一沉,夜光下狠戾的樣子如同地獄修羅,「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若我們這次不能攻下龕合,那便不可再來了。」

  略略思考一下,他盯著格森鬍子上沒有抹乾淨的血沫。

  「格森將軍,你有沒有膽子去干一件事?」

  「何事?」格森微微一愣,隨即欠身施禮,「格森任憑大帥吩咐!」

  蕭乾冷冷地盯著火光下巍峨的城樓,似乎還有些猶豫,好一會都沒有說話。任憑冷風吹刮著面孔,格森似乎也察覺到了那一股子不同尋常的氣氛,也不動不言,就那樣安靜地等待著。

  久久,蕭乾深眸微閃,像下定了決心。

  「你帶五萬人,偷渡漢水,佯攻汴京!」

  「啊!」格森微微一驚,一張烏漆漆的臉上滿滿的詫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南榮有多少人囤在汴京?在開戰之前,不算這些各大地方軍營的烏合之眾,單單宋熹從京畿之地帶往汴京的人馬,都號稱八十萬了。而開戰之後,宋熹又集合了京兆地區與汴京原本留守的三十萬兵馬,可謂百萬雄師守汴京。

  這這這——

  大帥讓他帶五萬人夜渡漢水,闖東京汴梁?

  啊哦!

  格森粗糙的臉上愕然著。

  這一刻,分明就寫著幾個字:「大帥,你不是在逗我麼?」

  以卵擊石的事兒,確實得藝高、膽大、還得不怕死的人才敢幹。

  格森藝高,膽大,可他怕死啊。

  嘿嘿笑著,他大大的手掌抬起來,直摸腦門。

  「大帥,咱們這次打不過,可以先保存實力,不急著這一會,更犯不著去拼命——」

  「我並非真讓你去拼命!」蕭乾冷冷看著他,又停住了。

  這個計劃似乎是他臨時起義的,還沒有完全地思慮周全,他一邊在說,一邊也在想,「你偷渡漢水,做大軍攻城之舉,只為給南榮施壓。他們如今大軍壓向龕合,對岸小城定會疏於防守。你有五萬人,足夠應付。這樣的目的,只為擾亂他們的視線,打亂他們的陣腳。讓他們慌亂,逼他們回援!」

  「格森明白了!」格森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無數次,很快就曉得了他的意思,「大帥這一招叫什麼?用中原人的話說,就叫:圍魏救趙!」

  想到了這樣一個詞兒,格森的目光里,有些小得意,似乎通曉了中原文化似的。

  「不圍魏,只救趙。更準確說,這叫聲東擊西,真要圍魏,你腦袋就只有留在汴京了。」蕭乾糾正了他,然後想了想,又將手上帶著鮮血的佩劍遞了過去,「你拿我佩劍去,定可馬到功成!」

  拿他的佩劍來做甚?

  能殺雞還是能宰羊啊?

  格森是個孔武有力的傢伙,用慣了大刀,有點瞧不上蕭乾手上那一柄秀氣的寶劍。不過看那劍長得好看,又是大帥親手遞上來的,他也就樂呵呵地接了過來,往腰上一別,爾後執了馬韁繩,嚴肅著臉。

  「格森在漢水那頭,等著大帥!」

  說罷,他拍馬就要離去。

  「慢著!」蕭乾突然喊住他,沖他招了招手,待他打馬靠近,才俯過頭去,「格森將軍,你只有五萬人,記住:拼不起!遇上南榮大軍不要正面迎仗。打不過,就跑,換一個地方再接著打。若實在無法周全時,可領兵帶此劍,直奔漢水碼頭往西二里處——」

  如此這般詳細地吩咐著。

  蕭乾的有些話,聽得格森一愣一愣的

  可他是一個執行力很高的人。而且狠戾好殺,喜歡冒險,擅長進攻,是一個可以打突擊戰的將領。故而蕭乾在他的身上壓下了重注,甚至連漢水下方的甬道秘密都告訴了他。雖然沒有直接說破,拿著劍去,會有人接應,也說了個八九不離十了——

  格森沒有多問,只深深看了蕭乾一眼。

  那一眼裡,有信任,也有一種男人式的佩服,以及從此跟著他幹的決心。

  「末將當盡全力!」

  遲疑一下,他潤了潤乾澀的嘴巴,又抬眼望向蕭乾。

  「大帥,末將在哈拉和林有幾房妻子,還有幾個孩兒,若在此戰中,末將不幸戰死,還望大帥幫著編一個什麼名目——或者就說末將臨陣脫逃,死在了亂軍之中。」

  蕭乾目光一沉。

  就著火把的光線,看著眼前這個漢子。

  一瞬後,他重重的,重重地點頭承諾。

  「好。你且放心去吧!」

  「末將必不辱命!」

  格森一聲「駕」,粗重的喉嚨長長的吆喝著,揚長而去。

  蕭乾久久站在原地的冷風中,看著他的背影不語。

  那一句「臨陣脫逃」,說得坦然,卻也沉重。他不為別的,只為了他的家人不受牽連。格森此番跟著他過來打汴京,若一旦活著還好,總有機會照拂一下家人,而且他行軍在外,也只能聽主帥的命令,也有個說法。可若他死了,那他一家子怎麼辦?蒙合會不會為難他們?

  落下一個「臨陣脫逃」的罪名,難聽了一點,但在這樣的時候,於他才是最好的。

  「唉!」趙聲東走了過來,「主上,你決定了?」

  嗯一聲,蕭乾眸中映著火把的光線,平靜而淡然,可聲音卻滿帶涼意。

  「請辜將軍來一下。」

  此次北勐大軍南下,辜二其實一直就在軍中。甚至就在蕭乾的身邊,但他始終扮演著一個普通侍衛的身份,加上平常為人沉默寡言,存在感很低,蕭乾亦不曾故意對他有什麼特別的照拂和表現。故而長久以來,竟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到底什麼人,有什麼身份,和別的侍衛有什麼不同。

  辜二是個聰明人。

  大戰之時,蕭乾突然招他前來,有些事情,怕要變了——

  「王爺!」他輕喚著,從蕭乾的背後走近。

  蕭乾脊背挺直,正在觀察戰局,聞言慢慢調轉馬頭,走近辜二的面前,盯著他看了久久,一雙冷冽的眼如同千年的深潭,看上去冰冷如霜,可偏偏又帶了兩簇赤紅的火光,似乎在發酵著一種什麼情緒。

  「辜將軍,我們當初在陰山說過的話,便要始於今夜了。」

  辜二嘴皮微微一動,慢慢抱拳,「要辜某怎麼做,王爺請吩咐。」

  「我要夜渡漢水,前往汴京——」頓一下,不待辜二詢問,他又壓低了聲音:「你替我留在這裡,指揮這場戰役。」

  他替他指揮?

  辜二微微一怔,沒有講話。

  幾十萬人啊!蕭乾全部的身家啊!

  他對他就這樣的信任?

  「王爺,我——」

  「辜將軍之能,我心知肚明。而且,除了你,亦無人可為。」蕭乾深幽的目光中,轉過一束複雜的光芒,「你來做蘇赫,我放心。你也不必做別的,就在龕合,拖住南榮兵。」

  即便辜二是個淡定的人,也是驚得不行。

  不管蕭乾單派給他什麼差事,他都會覺得正常。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蕭乾會把這裡的軍務,全部託付給他。而他自己——居然膽大地選擇夜渡漢水,前往汴京。

  這是要做什麼?

  辜二從來不喜多問。

  可這一刻,看著蕭乾沉沉的面色,他還是忍不住問了。

  「這——太突然了,而且王爺單刀赴會,也太冒險!我不贊成。」

  「我會帶一些人,不算單刀赴會。何況那邊有格森,還有古璃陽!」

  古璃陽?辜二對這件事有一些了解。當初他和薛昉在汴京待了不少時間,對古璃陽與蕭乾的交情也知之甚詳。但此事不同於其他,兩國交戰,干係太大,古璃陽那樣一個極度忠信大義的家國天下者,會心甘情願為蕭乾所差?

  「王爺,你好像一個賭徒。」

  辜二的無奈,換來了蕭乾一個略帶淒冷的笑。

  「辜將軍說得對。我便是一個賭徒,還是一個從來沒有太多籌碼的賭徒。」

  「王爺,三思啊!」

  他目光里隱隱的擔憂,蕭乾看得很明白。

  幽幽一嘆,他道:「多謝辜將軍掛懷。正因如此,我才得親自走一趟汴京。」

  說到底,就算他對薛昉、走南和古璃陽幾個人都有信心,可他那三十萬的舊部呢?他們都是南榮人,要把他們全部策反,薛昉做不到、古璃陽做不到、走南更做不到——若他們做不到,偏生又想在這樣不利的戰爭狀態下幫他,從而急功近利,說不定反會釀成大禍,功虧一簣。

  他去險,不去更險。

  這確實是一個賭注。

  也是他必須賭的賭注。

  辜二木然的臉上,浮出一絲猶豫。

  「就不能派別人嗎?辜某也可替王爺走一趟。」

  蕭乾搖了搖頭,「你去了,亦無意義。」

  連古璃陽都做不到,辜二一個外人,當然更做不到。

  當今天下,也只有一個人可以。

  蕭乾。

  他自己。

  他必須過去,為他們做這個決定,做他們的鎮魂之石。

  沉默了片刻,辜二眉心緊緊擰起,「蕭使君,這是——準備復活嗎?」

  蕭乾一怔。片刻,方才淡淡一笑,「復活!」

  「可是,王爺——」辜二的臉上,依舊還有太多的不確定。

  要他來扮蘇赫不難,他早前在陰山已經習慣了,對蕭乾說話的方式、行為都可模仿,以假亂真。為保險起見,大不了再多戴一個面具,穿一套巫師袍,這些東西都有準備,而且在大戰之中,除了蕭乾的親信,其他人等,也不會太注意觀察主帥,要瞞天過海,確實不難。

  可蕭乾如何做得了蕭乾?!

  今日的他,哪裡還是昨日美冠天下的蕭使君?

  遲疑一下,他終是看著蕭乾的臉,疑惑地問了出來。

  「你的臉,如何讓人信服?」

  蕭乾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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