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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297米,殤之傾城

2024-04-30 01:57:08 作者: 姒錦

  乾州。

  高高的城樓上,蕭乾按住腰刀,微眯雙眼,看著城下校場。

  連占南榮隴、乾二城,拼的是速度,也讓北勐兵士氣大振。

  這個時候,告訴他們可以捅天,他們估計也不會眨眼了。

  休整了一夜,年輕的士兵們都恢復了元氣,精神抖擻,殺戮之氣似乎也更重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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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射!」校場上,隨著冷風灌過來一句話。

  蕭乾微微眯起眼,極目遠眺。

  只見北勐士兵們在練習射箭的靶位上,隔一個空位綁一個南榮俘虜,正哈哈大笑著在拼箭術。這樣的練習其實很殘忍。一個射不准,就會射死人……可偏偏他們似乎都沒有想弄死這些俘虜,一個個都是神箭手,叫囂一次,射出一箭,嚇得人魂飛魄散,大喊出聲,也最多擦傷,而無死亡。

  這樣殘酷的訓練,對於北勐兵來說是興奮的。

  他們殺紅的眼睛裡,這個時候,已經少了該有的人性。

  可對於南榮俘虜兵來說,每一秒都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滋味,比一刀死了更加難受。

  「豬狗不如的韃子!殺了我吧!有種的,一刀給爺爺個痛快!」

  「來啊!來殺了爺爺們啊!」

  「哈哈哈,我乾州的兵,就沒有一個怕死的。」

  叫囂聲里,他們得到的是北勐兵的哈哈大笑與不屑

  一個身穿重甲的北勐騎兵像是被激怒了,突地奔過去,手持彎刀沖那人的腦門就是一刀。

  一刀砍下去,就人頭落地了。

  鮮血冷不丁噴出不來,灑了那個北勐兵一身一臉,他罵罵咧咧地拎著刀,呸了幾聲,拿帕子擦著臉,在別的北勐士兵嬉笑調侃的聲音里,又揮了揮手,讓他們繼續訓練。

  用敵人來訓練,效果自然很好。

  訓練的不僅是箭法,還有膽量,以及殺戮的勇氣——

  趙聲東緩緩走近,肩膀幾乎擦著了蕭乾的鐵甲,「主上。」

  自從蕭乾換了身份,他跟隨大家一樣,基本都叫他「王爺」,這一聲久違的「主上」,讓蕭乾微皺的眉鋒緊緊蹙起,不等他說,就好像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似的,徐徐開口。

  「不必說了!」

  「以前你帶兵,從不允許兵士如此的,這——到底為什麼?」

  「不為什麼。」蕭乾顯然不想解釋。

  「主上!」趙聲東壓沉了聲音,低低道:「他們是俘虜,也是人吶。不應當受到這樣的對待!哪怕一刀把他們殺了,也好過這樣!主上,您不是這樣的人,我知道的,你絕對不是!更何況,乾州守將黃大生練出來的這些兵,有血性,像個真男人,敢和我們對著殺。比起隴州的孬種謝長勝來說,簡直……可謂忠肝義膽,令人佩服!為何要這樣對待他們?」

  「嗯!?」蕭乾終於轉過頭來,「說得有理。」

  「那可不可以——」趙聲東眼睛裡露出一些光亮。

  「不可以!」蕭乾沉聲打斷了他,也掐滅了他的希望,「聲東,你當明白,這是戰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們是我們的敵人,我們今日若對敵人婦人之仁,明日被這樣對待的人,就會換成我們的將士。這一點,得讓將士們明白,身為統帥,我更得讓自己明白!」

  一席話,他冷冽如冰,斬釘截鐵。

  可趙聲東臉上鬱氣未消,似乎並沒有被他說服。

  「主上,你不是這樣的人。以前也從來沒有這般——」

  「聲東,以前的蕭乾,已經死了!」蕭乾雙目中迸出一絲血色的冷光,冷冷逼視著趙聲東,沉吟了一會兒,喟嘆一聲,似乎放軟了聲音,像在對他解釋,「以前帶南榮的兵不同,他們深受儒學影響,那些道理他們瞭然於胸,並且,能夠很好地執行與遵守。如今我帶的是北勐兵,他們是一群豺狼,草原上的豺狼。他們好殺成性,這樣的方式才能更好的激發他們的血性與打勝仗的決心!而且——」

  說到這裡,他頓了片刻。

  迎上趙聲東不服氣的眼神,他冷冷道:「你說得對極,黃大生手下這些兵,都是硬漢子,一身忠膽可敬。但正因如此,我才要殺掉他們的銳氣,不讓其餘南榮兵效仿。」

  趙聲東之前一直不解,這些質問的話,已經在心裡憋了許久。

  昨日大軍駐紮乾州之後,蕭乾就一連下了幾道命令。

  故意讓格森殺掉隴州守將謝長勝之後,他卻狠狠斥責了格森,便稱要奏請朝廷,對他做罰俸一年懲罰。隨後,蕭乾大肆嘉獎了隴州隨著謝長勝投誠的那一群南榮將領,並將他們召至麾下,好酒好肉地款待,封官許願。甚至於,對連那些不願意跟隨北勐的南榮兵士,也不計前嫌地全部放掉了。而對於乾州這些和北勐拼死一戰的將士,他卻兩種對待。黃大生等一眾將領,不殺,卻全部投入了大獄,甚至縱容士兵如此對待俘虜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看著殘忍的暴行一直持續著……

  「殺掉南榮銳氣的方法有很多種,為何非得如此極端?」

  趙聲東的聲音里,有一絲沙啞。

  而他,也是為數不多的,敢於直問蕭乾的人之一。

  對他的問題,蕭乾顯然沒有發怒。

  緊緊抿住唇,他雙眸中閃過一抹冷色的厲光。

  「因為這就是戰爭,聲東!因為我必須得讓他們知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趙聲東脊背一僵,整個人都不會動彈了。

  喉嚨口像塞了團棉花,梗了又梗,一雙俊目漸漸發紅。

  「主上之意,聲東明白。也懂這些道理,可我——就是看不下去。」

  蕭乾淡淡地看他一瞬,突然笑了。

  那笑里,有一絲自嘲,一絲無可奈何的自嘲。

  「那你換一種想法如何?今日多死幾個,來日的戰爭中,就會少死很多。多到你完全想像不到的那麼多。你在南榮那麼些年,還不了解他們嗎?你等著看吧,接下去,我打到哪裡,都會投降到哪裡。攻一座城,就會降一座城!像黃大生這樣的人,也會越來越少!」

  重重吁一口氣,趙聲東似乎都明白了。

  可即便他明白,心裡頭還是有一點發怵,發緊。

  因為這都不是他以為的戰爭,金戈鐵馬,熱血膏情也從來不是無謂的殺戮。

  「那主上——」遲疑一瞬,他又問:「真要把黃大生他們都殺了嗎?」

  蕭乾半眯起眼,臉上一片冷意,似在思考,又似乎早就已經下定了決心,根本就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就那樣,他目光灼烈地望向校場上那群一直在哈哈大笑的北勐士兵們,輕描淡寫地說出一個字。

  「殺!」

  「主上!」趙聲東低低驚呼,「我以為你在攻城時不殺他,是為留他一命的。」

  「是的。」蕭乾冷肅的臉色看上去極為平靜,「我敬他、重他,本為留他一命。可看他在大獄中的表現,我以為我錯了。他是一條漢子,成全他為國戰死,留下丹心一顆,以昭日月,才是他最好的歸宿。」

  趙聲東緘默了。

  蕭乾沒有看他,按著腰刀大步離去。

  「傳令下去,將黃大生一干人等,押到校場。」

  「喏!」

  ……

  ……

  校場上,血腥味兒瀰漫。

  人還沒有走近,就能嗅到那種令人作嘔的腥氣。

  那其實並不盡然是鮮血的味道,還代表著死亡與毀滅。

  肉身的毀滅,以及靈魂的摧毀。

  那是蕭乾沒有說,而趙聲東似乎也沒有意識到的摧毀。

  蕭乾要殺的並不是這些人,他要摧毀的是南榮人的抵抗精神。

  精神一滅,整個國家將會變成豆腐,一捏就爛。

  到時候,確實將如他所說,少死很多,很多人……

  站著校場中間的點將台上,他厲目看著一襲囚衣,卻挺直而立的黃大生。這個名字不出色,長得不出色,就連軍職也不出色,並不曾受到南榮朝廷重用,甚至連見皇帝的資格都沒有的一個邊城守將,一個有著一顆忠肝義膽的南榮人,緩緩閉了閉眼,良久才冷聲沉喝。

  「黃大生,本帥再問你一次,降是不降?!」

  「我呸!虎將焉會降於犬子耳?」黃大生衝著他的方向狠狠啐罵一句,披散著的亂發的頭顱高高仰起,望向天空孤傲飛過的一群大雁,雙目中渾濁而淒清,才不過不惑的年紀,卻仿佛變成了一個被人抽乾力氣的老者,一聲聲吶喊。

  「我黃大生堂堂丈夫,七尺之軀,怎可苟活於天地?令祖宗蒙羞,令世人不恥?寧可玉碎於此,亦不可變節也。」

  說罷,他徐徐低下頭來,看一眼跟在身邊的幾個將校。

  看著,就那樣看著,幾乎突然的,他就落下兩行淚來。

  乾州被圍,他沒有哭,城牆上被人揍,他也沒有哭,牢獄之中,他更對蘇赫破口大罵,不曾落過半滴眼淚。可看著這些昔日並肩作戰的難兄難弟就要與他同赴國難了,再一想風雨飄搖的家國,他就那麼哭了。

  「兄弟們,黃大全愧對你們,不曾察覺韃子狼子居心,乾州城……乾州城竟被韃子半個時辰攻破——我有愧,今日是必爭一死,以於氣節了。你們,你們不必效仿於我。螻蟻尚且偷生,你們若降,我不會責怪你們。大丈夫生於亂世,當變時,可變,以待來日——」

  說到待來日,他似乎也想到如今的南榮,不由又痛苦地眯上眼。

  「只可惜蕭使君不在矣!」

  幾個字,當即引起了幾個將校的共鳴。

  有人悲呼,「天下皆雲,蕭乾誅,南榮亡!黃將軍,此事應矣!」

  「唉!」黃大生重重一嘆,突然冷笑著望向點將台上的蕭乾,目光中充滿了自豪,以及對他濃濃的不屑,「韃子狗賊!你今日得以在此為禍我子民,不過趁機撿個便宜罷了。若我南榮蕭使君尚在人世,必以征袍七尺,染紅你北勐萬里江山。我南榮蕭使君若在,這世間,又有誰敢與之爭鋒?」

  字字如刃,鏗鏗鐵血直入雲霄。

  蕭乾一雙眼已經眯得不能再眯了,細縫一樣的眸底,情緒浮沉一片!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亦沒有人聽見他發出一言。

  沉默,他在沉默……

  趙聲東吸一口氣,似乎聽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

  站在點將台邊上,他突然調轉了身子,望向了校場的背面——

  這個時候,突然傳來一陣婦嬬童叟地哭喊之聲。他心底一涼,冷不丁轉過身去,就看到一群北勐兵士押著黃大生以其部從的家眷,約摸五十來人過來了。

  那些人都沒有上過戰場,甚至根本就不曾見過戰爭的樣子。

  一夕之間,山河突變。

  昨日還是官夫人,今日就淪為了階下囚,面臨著死亡。

  這樣的轉變,讓他們剛被押到校場,就哭哭啼啼,惶恐地哀哀哭喊。

  「大元帥饒命啊!饒了我的兒子吧,他還小啊……」

  「大元帥,我夫君數代單傳,請給我們黃家留一條血脈吧!」

  「嗚嗚……大元帥……求求你了,妾身願以全家之死,換吾兒一命!」

  那個率先跪在地上求饒的婦人,披頭散髮,滿臉哀容,正是黃大全的婆姨。她的哭喊,讓一眾家眷更是緊張、驚恐、害怕,校場上的氣氛也如同烏雲低垂,令人心裡的壓抑感,被逼到了極致。

  蕭乾看著,冷眸一直半眯,久久沒有說話。

  黃大生卻是氣得不行,雙手被反剪著,也氣得直跺腳。

  「無知婦人!無知婦人啦!家國不在,留下吾兒還能獨善其身嗎?若使之來日受盡屈辱,何不今日一家共赴黃泉?」

  「都閉嘴!」

  「都給老子閉嘴!」

  「再哭一聲,你他娘的就不是我黃大生的婆姨!我,我休了你!」

  在他的怒吼中,面上染滿了淚水的婦人,嚶嚶啼哭著,終是閉上了嘴,只嗚咽的聲音,怎麼都壓抑不住,淚水滾滾落下,她也沒空去擦拭,一雙手緊緊將年僅十一二的小童兒抱在懷裡,雙肩瑟瑟發抖。

  一陣北風颳過臉頰,生生作痛。

  校場上陷入了一陣短暫的安靜。

  然而,冷、暖對這些人來說,已無意義。

  屋脊上殘留的積雪,發著一種慘白慘白的光。

  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卻像籠罩了一層黑布,那是拔不開的恐懼。

  沒有人甘願死去,可——如果非死不可,那最好的,就是得到一種好的死法了。

  蕭乾慢吞吞睜開眼睛,沒有看任何人,目光似乎穿透校場上的淒風苦雨望向了一個無知的遠方,一句話從嘴裡幽幽飄過,也沒有帶出半點情緒。

  「殺!一個不留!」

  「慢著!」一道清若鈴鐺的脆聲,飄逸、出塵,從校場的後方傳了過來,像上天突然送來的溫暖微風,冷不丁刮入人的心底,明明沒有太多的情緒與笑意,可就那麼銳利地破開了堅冰,將校場上籠罩了許久的逼仄氣氛掃光,也讓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同時望向了聲音的方向。

  一群身著黑衣制服的墨家弟子,簇擁著一個女子,徐徐走來。

  她體態輕盈,身姿妙俏,並無半分孕態,一頭瀑布似的長髮,隨意地披散在削肩之後,頭上束了一隻碧玉的髮簪,簡單的款式卻有著熠熠的光華,飽滿光潔的額頭下方,纖細的雙眉如筆勾描,美眸似翦水之瞳,深邃、幽暗,令人恨不得沉醉其間,可仔細觀之,卻又像蒙了一層淡淡的霧氣,純淨得如同天山上的溫泉之水,淡淡一眼掃來,似乎充斥著神秘和高貴的力量,就那麼不期然地將希望帶給了眾人。

  呼!

  她太美!太美了!

  那容色,驚心動魄,足可傾城——

  縱將天下畫工集齊,亦無法畫出她靈氣分毫。

  趙聲東一顆懸著的心,咚地落下,頓時生出一種微妙的希望。

  若說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改變這些人的命運。那麼,只一個墨九了。

  前提是——她願意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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