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285米,鴻鵠低鳴至此,將變(二更)
2024-04-30 01:56:44
作者: 姒錦
河在,人不在。
家在,父母不在。
宋妍撒掉骨灰,閉門不出,連皇室為誠王舉辦的喪禮,她都沒有參加,也不見任何人。
但這並沒有能阻止事情的繼續發酵。
十日後,誠王和誠王妃頭七剛過,誠王府就接到了賜婚的聖旨,要讓「賢良端方」的紫妍公主遠嫁北勐。
用女人換和平,以艷美之姿解決北勐一步步逼近的硝煙,以女兒之身做男兒亦辦不到的事情。在古時候,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而且誠王夫妻都不在了,最適合遠嫁的人,好像還真就屬宋妍了。
故而一紙聖旨,連波瀾都沒起,現沒有人反對。
舉朝皆云:陛下聖明。
呵呵一聲,宋妍突然笑了起來,就那樣撩眼看向墨九。
「可笑吧?當真可笑!」
說完這些,她的眼眶裡已包滿了淚水,卻沒有掉下來。
母親死的時候,她沒有哭,為了安撫父親。
父親死的時候,她也沒有哭,因為沒有人會在意她的眼淚了。
被賜婚遠嫁北勐的時候,她更沒有哭,因為她不想讓壞人笑話。
可這個時候,看著墨九,這個她在這世上唯一可以訴說委屈的人,她再也裝不了堅強,裝不了無所謂,裝不了可以將整個天下人都不看在眼裡的冷傲——
她心裡苦死了。
她想讓父母都安康在世,看見他們恩愛的在一起。
她想讓父母看見她懂事,看見她終於長大了。
可奢望而已。
失去的,終究已經失去。
如今的她,空有公主之名,其實一無所有。
北勐和南榮的關係早已不若當初,爆發全面戰爭只有早晚。那麼,一個生存在北勐的南榮公主,無非一個政治傀儡,還是一個可悲的「性傀儡」。說得好聽一點是嫁人,說得難聽一點,就是一個貨物。
「墨九。」宋妍拭了一下眼睛,「你說,我怎麼辦?那個蘇赫——」
她心裡對墨九跟的這個男人,也有疑惑,也奇怪墨九居然會委身一個北勐王爺,還為他懷上了孩兒,所以心裡也藏了十萬個為什麼。
可不待她問完,墨九卻有意無意地打斷了她,反問了另一個問題。
「謝皇太后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景昌皇帝,又在做什麼?他就任由自己的後宮,被一個女人把持,做這些……違背人倫的事情?」
「他?」宋妍冷笑,「來北勐之前,我已許久不曾見過他了。」
「不曾見他,是何意?」墨九挑高眉頭,有些奇怪。
宋熹初登大位,不應當時時在人前出現的嗎?
宋妍看著她的眼神,突然有些著惱。
「墨九,你還在意他?」
墨九眯了眯眼,瞅著模糊中帶著重影的宋妍,有一點哭笑不得,「你這個人,心思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敏感了?我不是在關心你嗎?何來在意他?我就想不明白而已,宋熹好歹與你是親生的堂兄妹吧,謝皇太后對你無情,他能對你無情嗎?謝皇太后就算是他媽,如果他願意阻止,也不會沒有辦法的啊?他都不干涉嗎?」
「干涉什麼?一個昏聵之君!」宋妍幾乎咬牙切齒說出了「昏聵」之詞,可見她對宋熹的恨意並不比謝皇太后少,不屑地哼一聲,她斜眼瞄墨九。
「虧你還以為他是個好人?一心惦記著他的好吧?不怕實話告訴你,你也別傷心。自打那個謝青嬗懷上龍種,出門就是一副嬌弱柔柳的樣子,事事周全,賢惠皇后啊,溫柔的、仁愛的,軟弱得不得了。皇帝把謝皇后當成寶貝似的寵著,菩薩似的供著,容不得她蹙半分眉,容不得她有一絲不高興。謝皇后哪天不開心了,那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大事。」
聽到這裡,墨九眉心都蹙緊了。
東寂……寵妻沒錯。
可寵到這樣的程度,不分青紅皂白,那也太可疑了啊?
他壓根兒就不是這樣的人。墨九很肯定。
然而,事實就擺在眼前,也容不得她分辨。
不是當事人,不解當時情,她只能沉默地聽。
宋妍對謝氏有怨恨,說的話自然也帶了強烈的主觀色彩,幾乎字字咬牙,「後來,謝氏也不知哪裡找來的太醫,把脈說謝青嬗這一胎必生皇子,皇帝更是樂壞了吧?為此,還曾大赦天下。墨九你想啊,謝皇后給皇帝吹的枕頭風多了,總會有幾句入得他的耳朵吧?日久天長,他本身到底也是謝氏所出,謝氏的家破人亡,左不過也算在蕭家的頭上。一來二去,哪裡還顧得上他的皇叔,他的堂妹?還不由著大小謝氏兩個女人捏巴?」
心裡暗暗一驚,墨九想想也是。
一個男人每天聽自己女人旁敲側鼓,慢慢的,假的也就真了。
就像她對蕭乾潛移默化的影響,不也就是這樣的?
默了一下,她提出了自己最大的擔心。
「妍兒,聽你這麼說,難道如今,謝氏兩後已把持了南榮朝政?」
「那倒也不至於。她們也沒那麼大的本事,宋熹那人你也知道,有幾個人能真正左右得了他?除非他願意。」宋妍嘆息一聲,紅紅的眼睛裡滿帶恨意,「對那些朝堂之事,我也懂得不多,大事上,宋熹會不會讓他們插手,我亦不知。但對於蕭家的迫害,宋熹始終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你都不知道,那個蕭太妃——」
說到這裡,她看一眼墨九,又煩躁地住了聲。
「算了算了,你懷著身子,我就不說了。」
「我懷著身子又怎麼聽不得了?」墨九手心輕輕搭上小腹,目光涼涼的,帶了一絲涼笑,「我墨九的孩兒,若是這點都受不得,還怎麼好意思蹦噠出來喊我一聲娘?說吧。」
宋妍見她執意,加上這些話也在心裡憋久了,實在找不到人說,如今聽她問起,終是藏不住,「蕭家五百餘口一刀斃命了,其實想來,也落了一個好死,少遭了不少的罪。可蕭太妃就慘了,被謝皇太后鎖在冷宮,受盡了折騰。」
潤一下唇,她眉心擰緊,像不堪回往一般,聲音都有一絲沙啞,「我母妃生前,曾託了人情,偷偷入宮看過她一次,回來就趴在床上掩面哭泣。背開我與我父王訴說,說她的姐姐所受的折騰,讓她很想給她一個痛快。我偷偷躲在帘子後,都聽見了……墨九,我實說不出口。血腥,太血腥了!殺人不過頭點地,如此折磨於人,簡直蛇蠍不如啊!」
墨九狠狠抽了一口氣。
古代皇室婦人折騰婦人的法子,她以前翻過一些書籍,大概知道一些。
有的確實慘不忍睹,比如呂后收拾戚夫人的——做成人彘。
想一想,就讓人不寒而慄。
就算謝氏不比呂后,手段也好不到哪裡去。
那個雍容華貴、溫柔美好的蕭妃娘娘,柔弱的身子怎生受得?
她突然地心痛起來,莫名地將手指攥緊,狠狠咬牙。
「希望蕭太妃可以忍著,忍著淚,忍著血,撐下去,活著撐下去,等著血債血償的一天!」
等她的侄兒打回去,到時候謝氏就由著她蒸剮了。
她這般想著,說得輕鬆。可宋妍聽了,卻吃了一驚,然後——沉默了。
接著,盯著墨九,兩行淚水就從他的眼底流了出來。
「墨九——」冷不丁喚她一聲,她緊緊地握住墨九雙手,幾乎涕不成聲,「我差一點就誤會你了。我乍然聽到你的消息時,還曾想過,你甘願這般沒名沒分地跟了那個蘇赫王爺,不顧他奇醜的長相,是對我六表哥的不忠,也許是貪圖一些什麼,後來想想,依你的為人,又不太可能,於是,左思右想,始終想不明白為了什麼。」
吸一下鼻子,她淚水淌得更厲害了。
抬起袖子,擦拭一下,她撇著嘴露出一絲笑,「現在我終於明白,原來你想得這樣遠,這樣深。你是為了蕭家,為了給六表哥報仇才委身於他的吧?墨九,真是——苦了你了。」
墨九聽著,不知如何應答。
宋妍卻以為她是難過,盯著她,突然銀牙一咬,淚光楚楚望她。
「若那個蘇赫王爺是一個酒色之徒,墨九,你讓我來!」
「額,不——」
「你不必顧及我。」宋妍握住她手更緊了,「我什麼都沒有了,也就什麼都不怕了。這身子也不值什麼。他若要,便隨他要了去,只要有朝一日,他能為我父母報仇,能幫我手刃謝氏。失去什麼,我都不怕了,哪會在乎這破身子?」
「啊!不不不,妍兒,不是這樣的。」
墨九嗚呼哀哉,生怕她誤會,考慮一下才嘆息。
「蘇赫並非酒色之徒,他其實……嗯,是個好人。對我,也是真心喜愛。我對他……亦是有……有感激之情的。」
說著,她反手緊握宋妍的手,寬慰她。並且,也順著宋妍為她找的「藉口」編了故事下去。畢竟目前,她其實也找不到可以讓宋妍信服的理由來解釋為什麼她要跟蘇赫,還要為他生孩子。
「你放心吧。王爺已經答應我,一定會報仇的。我想,北勐騎兵很快就要南下了。」
「……是嗎?」宋妍愣了一下,臉上無喜,亦無憂,有的只是一種茫然。
她是姓宋的,南榮皇室,是她家族的江山。
雖然她現在人在北勐,飄離在外,卻也與宋室江山捆綁在一起。
宋室南榮若真的滅亡,她又會有怎樣的命運。
不敢想!她真的不敢想,一個亡國公主的未來。
墨九理解她的徬徨與無助,卻無法說得更多。
家國大事,對女兒家來說,到底還是太遠了。為了不讓宋妍繼續想那些煩心之事,她藉口眼睛不好,好久沒出過門了,讓宋妍扶著她的手,去稜台坊的院子逛了一圈,又領著她去看戲台,看與南榮相似的園子與布置,讓宋妍找到一點家鄉的感覺。
沒曾想,遠在千里之外,熟悉的畫面,卻換了宋妍一頓傷心。
「父王、母妃,你們在哪裡——妍兒好想你們——」
趴在戲台的台腳上,宋妍仰望天上悠悠白雲,冷不丁,失聲痛哭。
憋得太久了!
墨九嘆息,摸摸她的頭,亦是無言。
……
……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可哈拉和林的熱鬧事兒,卻一出接一出,沒完沒了,把這個被寒雪覆蓋的城市點綴得熱火朝天。百姓們冬天都沒有什麼可忙活的,每天吃過飯,就哈著手,踩著冰封的街道,頂著漫天的風雪,湊到酒肆花樓中湊一湊熱鬧,嘮幾句時下最熱的話題。
南榮的紫妍公主嫁儀到了,大婚也就快了。
北勐對於婚禮沒有南榮那麼多的繁文縟節和講究,看日子主要靠心情——或不,看天神。
天神是北勐人的信仰。
於是,那順這個最接近天神的巫師,就成了擇日子和準備大婚祭祀儀程的人。
那順是蘇赫王爺的「師父」,也算是養父。作為北勐第一巫師,他在這個事情上還是很有話語權的。阿依古長公主令其為大婚擇日,亦交託了完全的信任。
但那順,一切都聽蕭乾的。
他沒有過多墨跡,次日就把用北勐語寫成的正式書函呈了上去,日子也就選定了。蘇赫王爺與北勐賽罕公主、南榮紫妍公主的大婚之日,就選在了下個月初——也就是南榮歷的臘月初十。
進入臘月,哈拉和林更冷了,離南榮人的大年也近了。
哈拉和林是一座極為開放的國際化城市,這裡住有來自世界各地的人種,於是,有相當一部分南榮人也要過「新年」的,有需求就有買賣,故而,在這樣一段等待盛世大婚的日子,街道上也就更加熱鬧了幾分。
墨九以前用公曆,後來用農曆,慢慢也就習慣了。
實際上,在哈拉和林的北勐人,一部分受漢化的嚴肅影響,會使用更為科學的農曆,但一部分老人用的還是北勐歷,北勐的官方文書,也基本上使用北勐曆法計年。
他們的日期計算,與南榮人不一樣。
但墨九已經很難改掉習慣了,他周圍的人,也大多都是南人,包括蕭乾自己,都習慣了使用傳統意識的農曆,對北勐歷毫無概念。故而,但凡有北勐歷的地方,基本都被他們自動換算了過來。
北勐人不過南邊的「大年」,但這個年底比卻過年還要熱鬧。
在比武奪帥之後,蘇赫王爺搖身一變,變成了北勐軍中最大的掌權者——鎮南大元帥,蒙合雖然沒有做南下的打算,但還是放手給蕭乾去處理一些軍隊事務,並沒有做出排外的舉動。他一向是個聖明的皇帝,便有一肚子的不滿,也絕不會在大事上表現得小肚雞腸。
往往自負的人,總會高看自己一點。
哪怕他對蘇赫的防備心已上升到了極點,但絲毫不防礙他笑盈盈對蘇赫稱兄道弟,讓舉朝的宗族和臣工都以為他掏心掏肺的對著蘇赫,生生給蘇赫營造出了一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錯覺。
尤其,對蘇赫的大婚,蒙合很重視,甚至比他當初自己娶王妃都來得緊張。
高處不勝寒,說得就是此時的蘇赫。
一萬個人都盯著他,出不得一點差錯。
於上,大汗關注著的這個大婚之禮,也就顯得更加不尋常了。
但其意義麼……也令人不得不深思。
北勐與南榮的關係,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蘇赫一旦娶了南榮的公主,也就與南榮有了裙帶關係,到時候,一旦兩國干戰,蘇赫的身份就會非常的敏感,南榮的駙馬爺啊?領兵合適麼?如何服得北勐將士的心?那麼,若屆時北勐舉兵南下,這個南榮公主的結局,就令人堪憂。
姻親關係,在古時最為微妙……
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事兒,干係重大。
但婚儀已呈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關於宋妍的事情,當天晚上,墨九就與蕭乾仔細談過了。
事實上,在此之前,墨九一直沒有關注過南榮那邊的事態變態,也因為懷孕,好多信息都被人為的屏蔽了。她沒有想到,誠王和誠王妃的事時,不僅蕭乾上個月就已然知曉,就連墨妄也是知情的。
可他們都瞞著她,不想讓她多操心。
「好吧,那宋妍和你的婚事,你又打算怎麼處理?」
她目光幽幽,掩藏著心裡的情緒。
關於婚事,蕭乾必須娶宋妍,似乎已成必然。
老實說,墨九心裡並非沒有芥蒂。
雖然蕭乾目前用著蘇赫的身份,他也早就答應過她,將來要給她一個更為盛大,更為嚴肅的婚禮,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婚禮。但畢竟這也算她和蕭乾的第一次婚禮,和宋妍同時嫁給他,有一點古怪,有一點不是滋味兒了。
為此,她有些悶悶不樂。
但想一想,她披上婚衣也不是第一次。
這件事蕭乾也無力阻止,她又有何理由和蕭乾置氣?
只要他和宋妍不會有別的關係,那就夠了,不是嗎?
「阿九……」蕭乾摟了摟她的胳膊,「不要擔心,你懂的。我對宋妍有兄妹之情,絕無男女之愛。如今他父母雙亡,無親無故,除了我這個表哥,誰能照顧她?」
「照顧……嗯,照顧吧。」
嘆口氣,墨九窩在他的懷裡,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蕭乾精壯的胸膛,想表現得大氣一點,可大概懷孕的緣故,還是忍不住委屈。
「你說這件事整得,不娶她吧,也不行,還得傷她的心。娶她吧,我心裡又不太舒服,得傷自己的心。蕭六郎,你說,咱們怎麼就走到了今日,處處受制於人?真他娘的煩躁!」
「不會太久了,阿九!」蕭乾緊緊握住她的手。
夜冷,風寒,墨九懷孕體質似乎變差,雙手冰冷。
蕭乾心疼了,把她雙腳夾住,掌心細細地摩挲著她涼涼的手,一雙冷沉的眸子裡,親過一抹堅定的幽光,「阿九,我答應你,這種情形不會持續太久了,很快就會結束,我不會再讓你,讓我們的兒子,看任何人的臉色。」
說到這裡,看到墨九笑著翻起的白眼,他似乎以為她還在為宋妍的事情不高興,又慎重地執起她的手,用溫熱的唇輕輕吻了吻,再裹入掌中,細細捏揉,冷不丁就冒出一句。
「傻子,莫再憂心了,可好?我和妍兒的婚禮,你更不必介懷——我想:根本就等不到和她拜堂的了。」
等不到和她拜堂,什麼意思?
墨九稍稍一愕,奇怪地抬起頭審視他。
可這樣的光線下,她這樣的視力,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抿了抿唇,看著他臉上的笑,她突然明白了什麼。
「你是說,婚禮的時候,蒙合會發難?」
自從答應了凡事都不再瞞著她之後,蕭乾確實改掉了一些獨斷專橫的毛病,但凡可以和墨九說的事兒,他都會一併告之。但這個習慣,在她懷孕之後,又有了改變。墨九懷這一胎,來得突然,胎象始終不穩,孩子也並不康健,蕭乾在為她調理身體的同時,也特別注意她的情緒,生怕她有情緒波動,從而影響腹中的胎兒。
所以,誠王和誠王妃以及南榮的事情,他和墨妄都瞞著他,原因就在這裡。
可此刻,看她一臉擔憂,他終是不忍心,又怕她胡思亂想,也就不得不安撫了。
「蒙合想要你,不會甘心你嫁我,更不會甘心把兵權落於我手。上次校場上的刺殺,一擊未成,他再沒有了任何風吹草動。你以為,他當真就收斂了嗎?」
「原來是他?」墨九有些吃驚,「我還以為是那個將軍因嫉生恨,加上吃敗得太難看,面子上過不去,這才突然生出了殺意——原來,還有這麼一出啊。這個蒙合,太可怕了。我還以為,他給你兵權,是想讓你為他賣命,先平南榮,再和你秋後算帳呢。」
「以前,他確實有這想法。」
蕭乾目光沉沉,「納木罕之事,讓他生了警覺,也有了緊迫感。他有些等不及了,不想再受人掣肘,加上阿依古也著實心急了一些,處處都想插手,想干涉他的決定,已令他相當不快。阿九,一個人坐在了龍椅之上,很多心思都會變的。」
地位不同,想法不同,確實如此。
當初沒有做皇帝之前,面對眾人挑戰,蒙合對於阿依古這個勢力滔天的大姑能在關鍵時候傾力相助,推他一把上位,肯定也曾有過感激的時候吧?
「這世界,最難猜度,是人心吶。」
墨九感慨著,突然緊緊握住蕭乾的手,像是想到了什麼。
「如此說來,我就明白了。那天的一箭,你是否事先知情了?」
蕭乾沒有否認。
當時,他借馬勢躲箭,就是為了不讓蒙合看出來,他事先已知情。
然而蒙合眼尖,想來有了懷疑,故而這麼久再沒有了動靜,還把北勐最大的兩個騎兵隊伍交給他,看似沒有芥蒂,其實已有了必殺的念頭了。
「可你是怎樣知道的?」墨九對他的信息網還是很好奇。
「這個你莫問。」蕭乾說罷,想了一下,怕她不高興,又緊接著補充一句,「我可以告訴你的事,那天校場上暗殺我的傢伙,沒有死,我下手時故意留了他一命,讓聲東在處理他的時候,把他關了起來,從而讓他吐了一些事情。」
「關於什麼的?」
「南下的,當然也包括蒙合計劃的一部分。」
「可蒙合以為他死了,會不會改變計劃?」
墨九的擔心很對,蕭乾對她投去讚許的一瞥,突然笑了笑,「來日我的阿九,亦可成為我的軍師了。有時候,我常疑惑,阿九一個婦人,不曾出將入相,不曾涉身朝堂,如此通曉那些事情?」
對她身上的疑點,蕭乾很少問。
這本來就是一個內斂的男人,有懷疑,也很少說,一般都是自己猜,自己參悟,然後找理由說服自己。看來這個事,是他一直說服不了自己的,這才終於問了墨九。
可墨九能怎麼說?:
說她來算異世,早就被歷史老師虐待過千百遍了?
背多了歷史,就會發現規律都差不多,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路了。
不能說,她只能找一個最能服人的理由了。
「開玩笑,我墨家人,藏書千萬,書中包羅萬象,九爺我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道,簡直就是百曉生一樣的存在。能讓我紆尊降貴給你做軍師,王爺啊,你就偷著樂吧!」
驕傲了!
她下巴抬起,一臉得意。
可蕭乾如今就喜歡看她這小樣子。
這樣的她,精神氣好,看得人心情愉快。
呵一聲笑著,他捏了捏她的鼻子。
「就數你得意!行了吧?」
「嘿嘿!」墨九拔開他的手,纏上去也捏他的鼻子,「那軍師問問你,對於蒙合的計劃,你可有想好對策?」
「阿九放心。」蕭乾就勢扼住她的腰,將她的身子往懷裡帶了帶,一隻溫熱的大手突然撫上她的小腹,輕輕的,慢慢的,帶著憐惜的,摩挲著,沙啞的聲音,也滿滿都是溫暖,「我自有分寸。你要相信你的男人。」
「人家擔心嘛。再說,我不是軍師嗎?說出來,我給你參詳參詳也好啊?」
蕭乾拍拍她的背,半闔著臉,似乎有些疲乏了。
「不必擔心了!我蕭乾,何時吃過虧?」
墨九白他一眼,「你吃的虧,還少嗎?」
輕笑一聲,蕭乾睜開眼,掐一把她的鼻頭。
「會頂嘴了,可不乖!你想一想,我吃虧的情況,不是只有一種嗎?」
「什麼?」
「我甘願吃虧。」他眸中含情,「比如對你?」
「好吧!是在下想多了!」墨九好笑地靠過去,將頭輕擱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強勁有力且節奏感十足的心跳聲,隔了許久,都沒有說話。
蕭乾半闔眼,亦無語。
窗外寒風呼嘯,大雪壓頂。
在這樣一個冷得刺骨的冬天,兩個人安靜地躺在溫暖的被窩裡,靜靜相擁,即便一句話都沒有,但心貼在一起,許就勝過千言萬語了。他們這樣的一種感情,也不再需要甜言蜜語,不再需要太多解釋,就能明白彼此了。
墨九想著,唇角露出一個輕笑。
是的,這樣已經很好,很好了。
哪怕她懷孕辛苦,哪怕她的眼睛沒有恢復,哪怕她身上還有雲雨蠱,有至今不知什麼鬼的失顏症,哪怕他們未來還要面對很多很多的艱難,她想,她都有勇氣去面對了。而且,有這樣一個懷抱可以依偎,有這樣一個男人,用這樣的語氣告訴她,她的男人什麼都可以,讓她不用害怕任何,不用擔心任何,就足夠她心安了。
這個世道,有哪一個女人,能得這般的好?
她一臉的滿足,語氣也就甜糯。
「蕭六郎,我突然覺得好開心。」
「怎麼了,傻了?」
「因為我要嫁給你了嘛。」
「嗯。」他摸摸她的頭,「這次不算。」
「……」還有不算的?
墨九輕輕一笑,揪著他的前襟,「為啥不算?上次拜堂不算也就是了,這次還不算,那你是想要抵賴嗎?」
「嚯。」他笑著,擁住她往懷裡深深一帶,「我的阿九,必然要我自己娶。不受令於任何人的聖旨,也非任何人的恩賜。是我,是你,是我們兩個人要舉行一場大婚之禮,要結為夫妻,要讓世人都知道。我蕭乾娶了你墨九為妻。」
這個男人還真是計較!
形式主義啊!說來說去不都一樣?
只不過——權利分配好似不同?
墨九輕輕一嗤,心裡卻甜得像抹了蜜。
「好吧,王爺,我等著那一天。」
「相信我。阿九,不會讓你等太久了。」蕭乾聽著她的輕嗤,情緒似乎也頗為激動。
或者,這一段時間他們處處被蒙合掣肘,讓他也積壓了不少的鬱氣,尤其蒙合還覬覦他的女人,這是讓蕭乾這樣的大男人最不能忍受的一點。此時,擁抱著墨九,他的雙臂越來越緊,力道也越來越大,幾乎忘記了她肚子裡有一個小胎兒,緊得讓她差點不能呼吸,他也渾似不知,撫著她的後背,幽沉的聲音里,有著一絲無法掩飾的森冷殺氣。
「阿九,我不會讓你後悔,你的選擇。你等著看吧,我要讓這個世間,再無人敢對我說不。我要這天下,再也無人敢對我說,他要我的女人。我要讓所有傷害過我們的人,都去那修羅地獄——」
說到這裡,他突然把下巴落下來,擱在墨九的額頭上,徐徐的聲音,一字一句都低而啞。
「終有一日,我要把這個世界踩在腳下!而我的身側,只會容許一人並立——那就是你。阿九,我的妻子。」
墨九心裡一窒,默然了片刻。
慢慢的,她亦反手,深深地擁緊他。
「我懂你,六郎,我都懂得。我會等你,和孩子一起等你。」
活了兩世,吃了這些苦,她不就為了來等他的麼?
是的,她一直相信他。
她相信,他的委屈,他的隱忍,這些恨事,已綿綿長長,沾染了太多人的血,染成了煙霧,籠罩了太多黑暗。而這一切,都將用蕭乾手上的劍,層層撥開。待血霧散去,終見天光。是的,上天也該公平一次了,讓這些受盡磨難,受盡悽苦的人,得到他們應有的補償。
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
鴻鵠低鳴至此。天下,必將改變!
「蕭六郎,我聽見了,土壤已在萌芽——」
「阿九……」他激動擁她。
「我不怕等,哪怕等到白髮蒼蒼,我也信你,終有一日馬踏天下,開創一片盛世繁華!這,才是我墨九的男人。」
蕭乾眼一閉,將所有的脆弱都埋入她的頸窩。
「謝謝你,阿九,謝謝有你。」
千朋萬友,不敵她一人懂得。
一世浮塵,獨盼她一人痴守。
有她,黃沙千丈,他不再孤寂。
有她,沙場萬里,他不再懼怕。
有她,哪怕要顛覆這個世界讓人間白骨森森屍橫遍野,哪怕只剩他一人執劍天涯,他也要為她換來一個盛放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