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2024-04-30 01:00:45
作者: 荒野大烤肉
五月里梨花勝雪,洋洋灑灑地落了一地。
當朝最氣派的府居當屬鎮國公府,最規整的唯丞相府,但要說雅致,誰也比不過當朝首輔家的園林,春有雲霞夏有雪,說的正是這一番梨花紛飛的景致。
孟初寒立在亭下,信手接了幾瓣,又灑入薰風中。
「當真是吵鬧。」
伺候的下人不敢說話,無不屏氣凝神,生怕招惹什麼風波。
他微微偏頭,將目光落在遠處跪在石階上的人影。
昔日叱吒風雲的尚書大人,如今披頭散髮,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跪地磕頭。
「大哥!您救救我!求您救我!若我當真死了,你也是自斷臂膀啊!大哥——你我同胞,難道你真的想要看我斬首嗎!」
書房裡一直沒傳來動靜。
約莫又過了一會兒,門微微推開一扇,裡面走出來一個清秀的小廝,徑直從劉莽跟前掠過,走到孟初寒跟前,才微微點頭行禮。
「公子,大人請您。」
孟初寒頷首,移步去了書房,路過劉莽之時,卻被劉莽一把摟住小腿。
他一張老臉再無昔日的傲慢,只懇求道:「孟公子,求求你,只要你開口,大哥肯定會想法子救我的。」
孟初寒神情未變,只是淡淡點頭,毫不留情地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
一進書房,茶盞便迎面而來,狠狠在他腳下碎開。
劉禹陰沉沉地盯著他:「這就是你辦的好事!」
孟初寒低眉:「尚書大人實在愚蠢,陳壯本不該殺,也是他過於草率了,連累了清漪。」
劉莽與他一同長大,是什麼脾氣劉禹最清楚。若說這樣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事情,劉莽做的也太多,實在怪不到孟初寒。
他嘆了口氣:「大理寺那邊辦的怎麼樣了?」
「一切都在掌握中。」
劉禹這才鬆了口氣:「你辦事我向來放心,去吧,讓那個沒長腦子的回去,切記稍安勿躁,不要再輕舉妄動了。」
孟初寒微微低頭:「是。」
.......
大理寺的燈火從來沒有向今夜這樣亮過。
天還沒黑透徹,大殿裡就掛起了點起了燭火,街上換班的差役就聊著閒天:「今兒大理寺是什麼日子?平日裡沒見這樣猖狂的點燈呀!」
「這誰能說得准,只知道方才一隊禁衛去了劉尚書府,一路將劉尚書帶回了大理寺。這回兒,事恐怕大了!」
這些話,大理寺的人是不知道的。
柳玉憂慮地道:「少卿大人,這會兒點燈未免太奢侈了吧。」
徐澤眉飛色舞,輕哼了一聲:「點!那劉莽成日的剋扣咱們大理寺的用度,今兒咱們就可勁地點燈,也算大發善心,照一照他的黃泉路!」
話說完,眼見鍾靈毓的身影越來越近,餘下的眾人立即噤了聲,左右立著,再不敢猖狂叫囂。
沈檀舟作為刑部之人,這會兒用不著他,但品階在那,所以去了旁聽席端坐著。
他是第一次看見鍾靈毓穿著大理寺卿審訊時的官服,不是尋常男裝,而是比這她的身量,用墨色蜀錦,按正三品的圖文繡樣,改制出來的一身裳裙。
賜下這身朝服是鍾靈毓出獄接旨之時,姬華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封賞了這位當朝第一女刑官。
他說:「歷代官服只有男子,鍾卿不必粉飾於世,以男裝示人。朕要讓諸位知道,這堂上坐的,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女子。」
燈火輝煌,昔日聖旨猶在耳畔,落在這身衣裳上,倒真是又幾分震耳欲聾的意味了。
沈檀舟望了半晌,心頭忍不住發熱,等到鍾靈毓抬眼之時,他卻又不敢再看,只能移開目光,落在正堂之中。
鍾靈毓落座,驚堂木一拍:「帶罪人!」
劉莽進了這燭火森森的大殿,再對上鍾靈毓那張冷麵,不免有些心慌,但他是多年的老狐狸,早也練就了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面龐。
見著鍾靈毓,他淡道:「不知鍾大人深夜請本官來,所謂何事?」
好生不要臉。
分明是禁衛軍緝拿他前來,他還能說的這樣閒庭自若。
鍾靈毓冷笑一聲:「大人現下是官身,就不勞您跪著聽了。帶徐十六和胡三月。」
劉莽心裡打著鼓,但想到孟初寒的話,心裡略微安定了不少。眼見徐十六走進店裡,兩人目光一剎交錯,又平靜收了回來。
鍾靈毓道:「犯人劉莽,籠絡朝堂官員,禍亂朝綱,企圖動搖國本。又官商勾結,貪污受賄,借商鋪盈利洗清錢目,經年來贓款宮五千萬兩黃金,並八百萬銀票。另明珠千斛,玉器六十箱,地產十二處。且與徐家十八郎,王校尉,李長史並華驛縣縣丞,勾結謀反,意圖刺殺君王、官吏,並殘害鄉民性命數十條。罪無可赦,論罪處斬,劉莽,你還有何辯駁之言?」
劉莽深吸一口氣,勉強笑著:「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本官在位數十載,勤勤懇懇絕無懈怠。大人若是無事,本官可要回府了。」
話音剛落,再對上鍾靈毓那凜冽寒眸,他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鍾靈毓道:「胡三月,你且再詳述一遍。」
胡三月可沒有劉莽的膽量,忙不迭又將事情始末曲折又說了一遍。
劉莽嘴上的笑已經兜不住了:「一面之詞,有何可信。」
說罷,他就要抽身離去。
沈檀舟卻快一步攔住了他,笑呵呵地道:「大人留步,還需看看這十六郎如何說才是。」
劉莽的手攥了又松,剛想說話,卻見十六郎磕了一個響頭,誠懇道:「此事與這位大人無關,草民從未見過此人!是草民同王校尉等人串通謀劃,並胡三月一同設計了這處好戲,為得就是要謀逆造反。如今事情既已敗露,無甚所求,但願一死。」
大理寺眾人的臉色驟變,誰都沒想到會有這麼一茬。
徐澤已經坐不住:「徐十六!你瘋了!先前在昭獄你不是說要把契書拿出來指認劉莽嗎!」
堂下鬧哄哄地吵成一片,劉莽卻暗中鬆了口氣,神情倒不那麼僵硬了。
「好一個但願一死。」鍾靈毓一拍驚堂木:「本官再問一句,此事當真是徐家十八郎策劃謀逆,意圖造反?」
徐十六目光一怔,終是咬咬牙:「確實如此。」
徐澤恨鐵不成鋼:「徐十六!你!竟然如此背信棄義!對得起你死去的弟兄們嗎!」
徐十六重重磕了一個頭。
「草民願伏法謝罪。」
鍾靈毓定定看了他許久,才道:「你知道,大夏朝有多少人吃不飽飯嗎?又有多少人情願遠走他鄉,只為給妻兒老小換些柴米。這樣多的可憐人,還要被你們如此算計,視若草芥。倒真是讓本官寒心。」
徐十六身子顫了顫,腦袋抵著地板,卻始終沒有抬起頭。
大殿裡落針可聞。
劉莽抹了把臉上的汗:「既然無事,本官便先行離開了。」
他想,明日萬死也要殺了這鐘靈毓,免得後患無窮。
前腳剛走,後面就傳來了懶洋洋的一聲。
「慢著,劉大人,還有人沒來齊呢。」
劉莽身子一僵,卻聽沈檀舟繼續說:「來人,帶月娘進殿。」
話音剛落,徐十六猛地抬頭,就見一婀娜女子緩步而來,面容清麗窈窕,雖有驚懼,但眼中卻一片坦然堅毅,乃至到了殿內,她仍舊是脊樑挺直,重重跪在堂下。
「民女月氏,要告發徐十六夥同劉莽,意圖謀反!這是他與劉莽私下勾結的契書,還請大人過目!」
徐澤一愣,有些看不清局勢變換,忙跨步上前,待看清了手中的契書,面上又是大喜,快步走上去呈給鍾靈毓。
「大人,這上面正是劉莽的官印,字跡亦然,上面一併交代了劉莽與十八郎的勾結,還有徐家十八位郎君的指印親筆!」
劉莽身子一軟,愣愣癱坐在堂下。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月娘不是已經被抓住了嗎!契書不是已經燒了嗎!該死,你們都該死!」
他衝上前就要掐死月娘,卻被徐十六一把推到,轉而對鍾靈毓重重磕了幾個頭。
「大人!草民本來想要指認劉莽,只是他派人暗中要挾草民,說若是草民將他供出來,便會殺了月娘。那日我與月娘約好西街相見,未曾看見月娘,我就疑心她出事了。聽劉莽這樣說,我便鬼迷心竅,這才翻供的。如今月娘無礙,草民自不會在隱瞞。自西海至京城,劉莽謊稱我等為他所用,就幫我等洗清瑞王冤屈。可他出爾反爾,寫下契書之後,竟然反悔想要殺了我等!」
「我只能暗中逃出,將契書轉交給月娘,若是十日不見我,便帶著這份信來找大理寺卿。從農莊出來我本欲報官,奈何月娘不歸,才不敢斟酌。如今塵埃落定,草民願以死謝罪!」
月娘聲音如泣如訴:「大人.....徐十六他.....」
鍾靈毓沖她輕輕點頭,這才對劉莽道:「劉莽,你還有何可辯!」
他被大理寺差役壓在堂上,知道山窮水盡,只能大罵著:「鍾靈毓!你這個賤婦!你不得好死!賤人!我一定要殺了你!」
鍾靈毓冷然拍案:「戶部尚書劉莽,以公謀私,意圖謀反。蔑視朝堂官員,貪污受賄,殘害百姓。明日午時與朱雀大街斬首示眾,家產充公,其家眷流放千里,終身不得入仕。來人!脫去他的官服,打入昭獄!」
柳玉和王安齊齊應聲:「是!」
「徐十六身為罪臣,勾結官吏,以權謀私,論罪應當處斬。奈檢舉有功,可免死罪,發配玉龍礦,二十年勞役,方可還自由身。」
徐十六愣了許久,才叩地謝恩,聲音都顫了不少:「謝大人!」
「至於胡三月,草芥人命,勾結污吏,秋後問斬。」
胡三月眼睛一翻,徑直暈了過去。
該處理的都處理完了,底下再沒有異議,可算是塵埃落定。
鍾靈毓深吸一口氣,盯著終於亮堂起來的大理寺,聲音竟然有些沙啞。
她說:「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