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4-04-30 00:59:41
作者: 荒野大烤肉
那小廝顯然是和後門看守的小廝混了個臉熟,低頭說了兩句,就抬步走了進去。
鍾靈毓雖然沒和陸家的女兒們有過多少交集,但還是聽說過陸家雙姝的名聲。
名聲最廣的,當還是陸家的三小姐陸慕雨,只稍遜『倒反天罡』的鐘大人一籌,是杜公詩社有名的大才女,形骸放浪且行為乖戾。
若在往年,這樣一個不拘泥閨閣的姑娘估計早就被人戳脊梁骨了。
好在鍾大人早年將整個脊梁骨獻給了大夏朝,大家戳完道完,也就覺著陸慕雨這點乖戾,不足為怪了。
至於陸府的二小姐,乃是前總督夫人之女,生性溫雅端莊,京城第一名流貴女,又是慶王姬呂的未婚妻。算來,慶王府的喜帖也早就下發到丞相府了,若時日無差,只怕六月就能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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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姐妹前後相差也就一歲,兩相之下,鍾靈毓還是覺著死者是陸慕雨的可能性極大。畢竟陸千凝性情溫婉賢淑,且不說有無仇家,單看她的秉性都不太像是夜半出門的人。
她心緒浮沉,覺著死者若是陸慕雨,那倒還好辦些。
若死者是陸千凝——
陸千凝乃嫡二女,是總督大人亡妻之女,萬千情誼皆凝在此身。陸大人捧得跟個眼珠子似的,自小到大無不寶貝的要命。其長兄陸堯,成天將小妹長小妹短的掛在嘴邊。再說那風采無雙的慶王殿下,更是屈尊降貴登門求娶。
說是天之嬌女都有過而不及,若是她死了,還死相如此慘烈,總督大人不得瘋魔?
她原想翻牆進去查探究竟,可朝廷命官的別院豈是說進就近,且不說府上戒備森嚴,單說這多事之秋,再潛入旁人府邸,少說有些瓜田李下的嫌疑。
既然陸府眼下已經得到消息,估摸著不就就會來大理寺尋屍,她心裡多少有了個底,也就沒再逗留。熟料剛繞出後門,就覺一陣疾風掠過,再抬頭,赫然見一匹長鬃白馬疾馳而過,驚得行人匆匆逃竄。
思緒還未落定,只見那馬匹直直往路中間呆愣著的小孩闖去。
鍾靈毓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行動卻比思緒更快,手借著旁邊酒旗的力,一個扭身踩到了商鋪的木棚之上。
眾人只瞧見黑衣一閃,連人影都沒來得及看清楚,那身形便又跳到長街中間。然馬蹄漸進,躲已無處可躲。
鍾靈毓面寒如霜,赫然將那小童擁入懷中,正欲生生擋下那疾馳而來的馬蹄。
過路的行人無不倒吸一口冷氣,時間似乎一剎靜了下來,驚呼聲異常緩慢,生死幾乎一剎之間,只聞一聲悽厲的嘶鳴。
緊接著,那馬生生被勒高迫停,馬上之人已然被甩出去,手上卻死死拉著韁繩,白馬應聲倒地,受驚悲鳴。眾人再抬眼的時候,那錦衣公子已持長劍卓立,面上又驚又惱,快步上前請罪。
「這位姑娘,在下——」
話還未說完,先對上一雙冷若冰霜的眼眸,他驚了一會兒,才訝道:「鍾大人!」
鍾靈毓瞧見他,目光先是一怔,饒是心裡泛起了驚濤駭浪,還是先檢查了一下懷中的小孩。孩子尚未回過神,瞧著只是被嚇到了,一旁的婦孺瞧見兩人皆皆沒事,才哭著上前給鍾靈毓行了個三跪九叩的大禮。
「多謝鍾大人,多謝鍾大人——」
鍾靈毓哪裡擔待得起,忙將她攙扶了起來,低聲勸了兩句,才偏過頭,對上身後那意氣風發的郎君。
「陸堯,天子腳下,無詔不可疾行,你難道不知當街縱馬會殃及百姓么?」
陸堯自知有罪,忙上前去和那婦人賠禮道歉,還將腰上的錢袋接下來遞過去。那婦人本來不願要,又見他賠禮道歉十分真誠,只能冷哼著收了下來,才從街上離開。
陸堯稍稍理了理衣袍,才踱到鍾靈毓跟前,略施一禮:「大人見諒,下官實在是急事在身,絕無下次。」
若是旁人,鍾靈毓只當他是藉故推脫,但對上陸堯這一張清俊的面容,卻是有些五味雜陳。
陸堯乃江南總督府的嫡長子,一直隨總督大人在江南駐守。此番急急趕回京城,自然是因為陸家出了大事。能讓陸堯這麼守規矩的人一路疾行自江南趕回,除了胞妹失蹤,還能有什麼急事呢?
但陸府的急事歸急事,長街上的人命歸人命,她垂下眼瞼:「嗯,若是公事尚可周旋,若是私事,還望陸大人辦完之後,前去順天府領罰罷。」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是新帝上任立下的規矩。鍾靈毓腰掛御賜寶刀,只往這一站,上到九五之尊,下到平頭百姓,但凡觸犯大夏律法者,皆可依法處置。
能將這至高無上的權利交給一個女子,陸堯不知道該不該說是陛下的絕世豪情,但總歸是佩服鍾靈毓能得到陛下如此青睞。
他不敢小覷,忙低頭應道:「下官處理妥當之後,自會去領罰,多謝大人寬限時日。」
鍾靈毓沒再多說,見那馬匹已經受驚,就和陸堯同行一段。
時人見鍾靈毓無事,不免上前關懷幾分,才紛紛散去。
等人潮散去,陸堯才奇道:「大人這事.....有話要說?」
他和鍾靈毓有些交情,但礙於男女大防,鍾靈毓又有婚約在身,尋常時候不會這樣並肩同行。他一時不解,竟看見鍾靈毓素來深沉的眸光中,流露幾分難言的糾結。
良久,陸堯也覺著有些古怪。
他立定,等著鍾靈毓的話。
鍾靈毓輕嘆一聲:「陸大人,可是因陸千凝一事,匆匆回京?」
陸堯一愣,他收到了繼母胡氏的信就匆匆趕回,說是陸千凝疑似私奔。大婚在即,夫家還是皇族,若是私奔可是死罪。他心裡的石頭本就懸了又懸,眼下又見鍾靈毓眼中糾結,更是湧起了滔天巨浪。
他擰著眉:「小妹.....可是有下落了?」
事到如今,死者恐怕只能是陸千凝了。
饒是鍾靈毓鐵石心腸慣了,對待陸堯這麼一副怔然的模樣,也有些不忍。
思前想後,她只能扣緊刀柄,輕聲道:「今日,我在長安街,發現了一名女屍。此事尚未聲張,但——」
陸堯一愣:「大人說笑了,這事兒應當同陸府無關,下官還有要事,便——」
可後面的話,他卻再也說不出口。
鍾靈毓只見他眼眶一剎紅了,若非是在人潮息壤的街頭,估計連站都站不穩。總督大人一身戎馬,虎父無犬子,陸堯更是有名的少年將軍。
他八尺高的身子,一剎就矮了半頭。
鍾靈毓沒在他臉上瞧見五味雜陳,只有麻木和愣怔,好像五感六識全度被封在那錦衣殼子裡,饒是心中痛不欲生,也不肯泄露半分。
鍾靈毓不會安慰人,她默默看了半晌,才道:「大人若是不願相信,不妨隨本官前去大理寺看看究竟。」
陸堯想,鍾靈毓既然沒有明說,興許死的人就不是陸千凝,但可以保證,定然是陸家的姑娘。若不然,鍾靈毓定然不會攔住他說這些話。
可無論是陸千凝還是陸慕雨,都是他的妹妹。無論是誰,都是一條人命。
再加上繼母傳來的那封信,他幾乎可以斷定那具女屍就是陸千凝。他不知道該用何種心態何種表情,到了大理寺門口的時候,魂還留在朱雀大街,找不到依附。
回來之前,他想過無數個辦法,皆皆都是找到了陸千凝該如何辦。
唯獨沒有想過,若是陸千凝死了,該如何是好。
她怎麼會死?他恭敬溫良的妹妹,為何會死?
為什麼?為什麼?
他滿心疑惑,又想到歲前一別,小妹臨風而立,撐傘送他啟程的綽約模樣,心中不免酸痛疲軟——那樣可人的姑娘,緣何,緣何會......
乃至他邁步跨入大理寺的中庭,整個人才徹底回過神來,有些茫然地對著鍾靈毓。
萬語千言,他只問了一句。
「大人,小妹,可還體面?」
這話一說,鍾靈毓只覺心口顫了兩分,她想到了那屍首不全衣衫凌亂且——
千言萬語在喉間,她搖搖頭,領著陸堯走到了屍堂。
死亡總是血腥而真實的,饒是她再多遮掩,到底也不過是岌岌的謊言,更讓人心碎罷了。
陸堯掀開白布的那一瞬間,整個大理寺聽見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
離得最近的鐘靈毓說不出什麼感覺,只覺著這顫抖的呢喃像是方才街頭受驚的白馬,帶著一種撕裂生死的愴然。
他站都站不穩,扣著木床的邊,佝僂著垂淚,手指顫顫巍巍的停在陸千凝的眼瞼,似想觸碰,又不忍落指。
好像那裡躺著的不是屍體,而是一朵,已經枯萎風化的花卉,一觸即破。
「凝兒.....凝兒.....」
徐澤闖進來的時候,先是看見了鍾靈毓,他鬆了口氣,才往前遠處痛哭的男人瞥上一眼。
這一眼可不得了,他又驚又懼地望向鍾靈毓,試探地道:「大人,這不會是陸家的姑娘吧.......」
鍾靈毓輕輕點了點頭。
她沒再多留,瞥了徐澤一眼,兩人就離開了屍堂,給陸堯留一點整理心情的時間。
大理寺裡面有一株近百年的百合花樹,眼下四月初,尚未到完全盛開之際,零星有幾朵白花虛虛的開著,卻已經是馥郁撲鼻。
鍾靈毓無福消受,只能另尋他處,待得香氣淺淡之地,才多喘了兩口氣。
徐澤忙應道:「大人,陸郎君怎麼來了?他不是在江南駐守?又豈會知道死者是陸千凝?」
鍾靈毓將方才的經過說了大半,徐澤顯然不信,有些愕然:「陸二小姐?豈會!您要是說是陸三小姐,下官倒覺著尚在情理。倒不是說陸三小姐該死,只是陸二小姐名譽貴重,性格溫良,又豈會——」
世上離奇的事情多了去了。
鍾靈毓問道:「更夫那裡可有什麼線索?」
徐澤面上犯了難,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才在鍾靈毓漸冷下去的眸光中,艱難出聲:「有是有,那更夫說那夜在長安街確實看見了一個人影。那人身形高大,還穿著一身流光溢彩的孔雀翎衣——」
說到孔雀翎衣,鍾靈毓面色陡然難看起來。
那件衣服鍾靈毓見過,上面鑲了不知道多少顆寶石,在日頭底下燁燁生光。尋常人縱然再富貴,也沒有這樣風騷。
偌大的京城,能獨領風騷的人物,也就只有鎮國公府的世子殿下了。
因而整個京城,也唯有世子殿下有那麼一件盛氣凌人的孔雀翎衣。
她心中冷笑,越發覺著此人本事大了起來,竟然能同這麼一件要案扯上了關係。
鍾靈毓咬牙:「先去鎮國公府。」
徐澤忙道:「下官已經派人去了,瞧,那兩人回來了!」
鍾靈毓抬頭望去。
兩位司直立即小跑過來,氣還沒喘勻,先對著兩位上峰大人吐起了苦水:「大人!那鎮國公府的小廝狗眼看人低!屬下要見他們家世子,那人竟然二話不說就將咱們趕了出來,說那世子殿下在京城各處,就是不在鎮國公府!屬下還沒來得及多說,那府門竟然直接落了鎖!」
徐澤一聽:「豈有此理!」
鍾靈毓握緊刀鞘,冷呵一聲:「倒是我倏忽了,世子殿下又豈會在鎮國公府。」
方才她還在長街上聽見,那幾人要去碧雲酒莊豪賭呢!這下好,她親自去抓人,那幾個紈絝子弟一個都別想跑。
她扭頭瞥了徐澤一眼:「接待好陸大人,你們二人隨我一同去碧雲酒莊!」
柳玉和王安見她眼神陰惻,也沒敢多話,疾步同她離開了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