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2024-05-25 01:01:52
作者: 河妖
戰爭爆發之時,江柔和家人被流民衝散。
奉新郡是個小城,平日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東鄰西舍都攜著包裹匆匆逃難,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獨自在街頭彷徨的女孩兒。
或許是注意到了,可那又能怎麼樣呢?
自己的妻兒老小尚且無力自顧,哪裡有餘力抽身幫襯一個不沾親的孩子?
江柔想打聽父母的下落,可郡城即將被攻破,沒有人有耐心聽她說話。
城門被攻城木車擊得搖搖欲墜,沉頓的撞擊聲一下一下,宛如撞擊在她的心底。
轟然一聲巨響,城破了。
黑色鎧甲的士兵舉刀而入,百姓們嚇得四逃而散。
混亂間,有認識江柔的鄰居於心不忍,推了她一把,「小柔,別愣著了,快逃命去了。」
江柔如大夢初醒,倉惶跟著人流進城躲藏。
匈奴士兵封鎖了城門,在小小的奉新郡里屠城。
這是遊牧民族的戰爭傳統,每一次屠城都帶有政治色彩,一則威懾各城,二則……充作軍糧。
這裡的軍糧,是真正意義上的軍糧,匈奴南下侵略,後備軍需不足時,城中若沒有足夠的糧食,這一城百姓,就是他們的糧食。
他們所過之處,殺人飲血吃肉,比魔鬼更可怕。
江柔藏在倒扣的裝菜竹簍里,看著故土血流成河,哀嚎遍野。
她咬住嘴唇驚懼流淚——這些人,簡直就是畜生!
忽然,一個婦人隔著一篾竹簍摔倒在她前方,一個士兵從她身後追來,大聲獰笑,「你跑啊,嘿嘿,城都破了,你還想跑去哪兒?」
婦人五官秀氣,穿著粗布麻衣,小腹高高隆起,跌在地上護住肚子苦苦求饒。
士兵一個箭步上前,預行不軌。
張姚氏奮力掙扎,但無濟於事,側首間,隔著竹簍的空隙,她看見了江柔,眼神中帶著乞求和希翼,嘴唇輕輕張合,沒有發出聲音,江柔看懂了她的口型——救救我。
這個人她很熟悉,是隔壁賣餛飩的張大娘,已有了九個月的身孕。
江柔在竹簍里瑟瑟發抖,久久不敢動彈。張姚氏絕望閉眼,淚水沒入鬢角。
她看著江柔長大,知道她膽小,戰火紛亂的年代,她一個人藏在角落裡,想也知道境遇不比她好。
丈夫已經死了,她一個婦人,帶著一個孩子,實在難以生存……這樣的亂世,如果沒能出生,未嘗不是這個孩子的造化。
江柔救她,她感激。不救……這就是命。
『嘭。』
一聲悶響,那匈奴士兵的動作停了,她睜眼去看,只見江柔手裡一根木棒,煞白著臉站在士兵身後。
一個嬌滴滴的姑娘能有什麼力氣,戰場上拼殺出來的匈奴士兵挨了這一下,眼皮都沒眨,正狠惡著瞪眼看江柔。
江柔驚慌失措舉著木棒一步一步後退,渾身抖得像篩糠。
士兵看她的眼神漸漸變了,從氣怒到垂涎。
他爬起來,搓了搓嘴,笑得猥瑣,「嘖,小妹妹……呲溜~」話沒說完,就忍不住呲溜了一口口水,咽出好大的一聲咕咚聲。
眼前女子膚白貌美,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時恐懼眼神,就像一隻看見老虎的麋鹿,十分惹人憐愛。
江柔退到牆角,避無可避,匈奴士兵漸漸逼近:「小娘子,家人都走丟了吧,來,哥哥就帶你去找家人。」
張姚氏見事不好,忍住疼痛,挺著肚子過來推那士兵,憤恨的怒罵,可士兵腳下生根一樣,巍然不動,挺著孕肚的張姚氏呲著尖牙,狠狠咬在匈奴士兵膀子上,
士兵被咬得疼了,一腳把她踹出去,罵罵咧咧,「老子等會兒再來收拾你。」
張姚氏被一腳踹中腹部,捂著肚子疼得蜷縮在地。
江柔不斷的後退,漸漸被逼入牆角絕境,匈奴士兵一個猛撲上前,再預行不軌。
江柔驚恐的尖叫出聲,恐懼從心中破開束縛瘋狂肆虐,她正絕望,眼前忽然有刀光一閃,有什麼東西落下來砸在她腳尖,眼前一片血紅,有猩紅的的液體慢慢流淌。
她僵直脖頸子,呆滯的眨了眨眼,看著匈奴士兵的人頭,一下子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嚇得失了聲,愣愣仰面,看到一個男人。
面前站了一個男人,面龐剛毅,體型健碩,鐵甲披身,一身殺氣提著刀,擰眉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旁邊傳來張姚氏的痛叫聲。
江柔終於醒神,狠狠打了一個激靈後跌跌撞撞跑去扶張姚氏,她哭出聲來,連一句整話都說不利索,「張大娘,你,你怎麼樣,樣了?」
張姚氏冷汗滿臉,下身流出一攤水,她抓住江柔的手,喘著粗氣,「小柔,穩婆,穩婆,我,我可能要生了。」
她愣住了,這樣的世道,亂軍入城,黎民顛沛流離,哪裡去找穩婆?
怎麼辦?
沈十三拐過轉角,聽見身後有人在喊他。
「軍爺!」
「軍爺!請救救我們!」
他腳步沒停,大步流星向城門走去。
江柔小跑著追上他,噗通跪在他面前,「軍爺,請救救我們,張大娘要生孩子了,沒有穩婆她會死的,你能不能幫幫我們!」
女子跪在地上,血漿糊住了她大半張臉,沾滿灰塵血跡,她哭得聲淚俱下,眼淚划過面頰,將臉沖刷得斑駁難看。
沈十三繞開她,繼續往前走,心頭煩得發慌,「關老子什麼事?」你找不到穩婆,老子就找得到了?
她本來想說,能不能讓軍中的軍醫幫幫忙,現在卻愣住了。
這人穿大秦官兵的甲冑,難道不是援軍嗎?大秦的將士怎麼可以做到對大秦子民見死不救?
江柔回過神,男人已經走出很遠了,張姚氏的哀叫的聲音越來越大。
她大步向前跑,追上男人,撲過去緊緊抱住他一條腿,「官爺,求求你救救張大娘吧,那可是一屍兩命啊!」
連年戰亂,人命早就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一個未出世的孩子,還不如羊圈裡的一隻羊。
羊肉能吃,人肉能吃嗎?畢竟聽說過涮羊肉,沒聽說過涮人肉吧?
女子一張臉貼上他的冰冷的鎧甲,蹭去了臉上的血污,隱約能看出這是一張挺好看的臉。
她死死抱住他,身子緊貼在他的小腿,沈十三竟然覺得渾身血熱了起來。
「救她我有什麼好處?」他轉過去看了一眼渾身冷汗的大肚婆,用刀尖挑起江柔的下巴,眯著眼睛看她,「想要我救她,你用什麼報答我?」
浸涼的刀刃貼上肌膚,被逼得無路可退的恐懼又浮上心頭,這個男人看她的眼神,漸漸變得跟死去的匈奴士兵一樣,江柔嚇得說不出話,她跌坐在地上,眼中的恐懼一點一點加深,
他把『唰』把刀架在她脖子上,「想好了沒?」
江柔仰高脖子一動不敢動,眼淚簌簌往下掉。
轉角里拐出來一個漢子,看見沈十三,對他喊:「將軍,還在幹啥呢?匈奴崽子都收拾利索了,俘虜都在哪兒蹲著呢,您看咋辦?」
沈十三抬起頭,粗聲粗氣地吼他,「砍死還是活埋,自己看著辦。」
梁正縮了縮脖子,咕噥道:「還是砍死吧,活埋還得挖坑。」
是江柔恰好能聽到的音量,她終於忍不住,嚇得放聲大哭。沈十三一把將她扛上肩頭,吩咐那漢子,「把後面的大肚婆弄回去,找軍醫給她接生。」
啊勒?
梁正摸了摸後腦勺,頗為不解。
費那老勁兒弄個大肚婆回去幹啥?搬起來怪累人的?
身上的人哭聲尖利,沈十三被震得耳朵發麻,見梁正還杵在哪兒,便吼他,「腿斷了啊?要老子來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