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寧不做君子
2024-04-30 00:34:25
作者: 知閒閒
把外衣鋪在乾草上,褚驕陽低聲說道:「將就一下吧。」
他們偷偷潛入幽州,即使是進了城,沒有身份文書,一樣住不得客棧。
如今能有這樣一個落腳之處,已算是不錯了。
可是即便如此,褚驕陽還是覺得有些愧疚。
雲行沒有拒絕,只是把自己的外衫也脫了下來,披在了褚驕陽的身上。
兩個人並肩坐在乾草上,褚驕陽拿了塊乾糧,遞給了雲行。
「阿驕以往行軍時,吃的就是這個嗎?」
雲行把手中又干又硬的餅子掰下一小塊,放在口中,慢慢的嚼著。
很難吃,也很難下咽。
「安營的時候,能做一些熱湯飯,急行軍的時候,就只能吃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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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雲行下咽的有些難,褚驕陽猶豫了一下,把一旁的水袋遞給了他。
雲行接過水袋,打開後,眉頭不由得皺了下,轉而眼中帶著點點笑意,看著褚驕陽,「阿驕知道的,我不飲酒。」
褚驕陽低著頭,啃著手中的乾糧,小聲說道:「又不是沒喝過。」
「確實。」雲行把水袋蓋好,遞給褚驕陽,「有些事,只能心甘情願做一次。」
「不是迫於無奈?」
褚驕陽抬起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雲行,都忘了去接他手中的水袋。
「阿驕忘了,是誰挑了你的紅蓋頭?」
褚驕陽怎麼能忘。
當年她在喜房中最先等來的不是雲行,而是宣她馬上入宮的聖旨。
在她剛要掀開蓋頭,跟著傳旨公公走時,雲行帶著喜婆進了喜房,並低聲懇請公公給他半盞茶的時間。
隨後,雲行用秤桿提前挑開了她的紅蓋頭,和她共飲了合卺酒,把這原本走了一半的婚禮,提前做成了。
「我不該讓你掀了蓋頭的。」
蓋頭未掀,合卺酒未飲,她可以以此為由,和聖人、太子說這婚事本就是她強求,如今禮數未全,做不得數。
也就沒有後面休棄雲行一事了。
雲行扶額短笑,「阿驕這樣說,那我只好說,我不該幫你你換上軍服,不該幫你把望舒劍掛在馬鞍上。如此,你就不會直接離開京都了。」
看著褚驕陽還有些發愣的神情,雲行又說道:
「棋局已經開始落子,太子爭天下,你爭幽寧二州,而我要爭你。」
扶著褚驕陽後脖頸,將人按進懷裡。
「你只管做你想要做的事,我們的事,我來做,不過阿驕得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褚驕陽的額頭抵在雲行的肩窩上,顫著聲問道。
「不要再執著我們過去之事,人生雖短,可與已經過去的時光相比,我希望阿驕能珍視未來。即使那很可能是一池看不見底,望不到頭的渾水,可我也是願意和阿驕一起蹚的。」
抽著鼻子,褚驕陽用額頭輕輕蹭著雲行的脖頸,呢喃的問道:
「你這是在拐我回頭嗎?」
「你個小白眼狼。」
下顎蹭著褚驕陽的耳朵,雲行臉上的笑,不再是內斂溫和,而是如三年前褚驕陽的笑那般,張揚而肆意。
「那我拐你回頭。」坐直身子,褚驕陽眼中也閃著無法揮散而去的笑意,「好嗎?」
「不好。」雲行片刻未遲疑的回道。
褚驕陽臉上的笑瞬間凝固,須臾後,訕訕的說道:
「那就不拐了。」
雲行輕聲問道:「生氣了?」
「沒有。」
褚驕陽站起身,想要離開。
結果卻想起,這是在地窖內,除非出去,不然她能走去哪裡?
「沒生氣,走什麼?」
雲行也站起身,走到褚驕陽身邊,伸手想要去抱她。
褚驕陽本能的往右躲,結果餘光瞥見雲行的左手正在右邊等著她投懷送抱。
後退一步,劈手打掉雲行的左手,「知道那隻啃了趙元愷的狼王,是怎麼被我殺了的嗎?」
「落在阿驕手中,應該會死的很慘。」
揉著被褚驕陽劈的手腕,雲行輕嘆著氣,像是為狼王惋惜一般。
「那畜生和你一樣,右爪子抓我腰,左爪子在後面埋伏。」
褚驕陽貼著雲行的身子,陰沉的說道:「我掰斷了它兩隻爪子,捏碎了它的脖子。」
「哪只手打的?」
褚驕陽抬起右手在雲行面前晃了晃,「也是這隻。」
輕聲說了句「辛苦了」後,雲行把褚驕陽的右手握在手中,一個手指一個手指的給她揉著。
褚驕陽眯著眼,努力確認火把下的人是雲行,而不是曾經的兄長。
初入軍營第一次提槍,磨得手上全是血泡。
兄長在燈下幫她挑血泡,為她上藥,給她餵飯。
輕聲安慰她,總是要過了這一關,日後在戰場上才能保住命。
那個怕她半夜要喝水,就整夜守在她床邊的兄長,如今那支手中拿的再也不是水杯,而是屠刀了。
一把要屠了她的鈍刀,一刀一刀割她的肉,放她的血。
「別鬧。」雲行拉出褚驕陽往出抽的手指,繼續溫聲說道:「哪需要回頭,你我都沒停在原地,止步不前。」
褚驕陽不知道怎麼應聲接話,只好借著火把那忽明忽暗的光亮,低下眼皮。
揉完右手,雲行又去牽她的左手。
右手放下後,牆角那片原本被擋住的地方見了光。
把手從雲行的手中抽出來,褚驕陽去夠他身後的火把。
「怎麼了?」雲行忙回身取下火把,遞給褚驕陽。
蹲下身子,褚驕陽貼近牆根,努力辨認上面的四個字:人石七斤。
雲行見狀,接過褚驕陽手中的火把。
褚驕陽空出手把包著乾草油紙扯平,難怪她剛才拆油紙包時,沒察覺出問題。
原來是老熟人動的手腳。
用石塊把油紙包上面的字跡給毀了後,褚驕陽雙唇緊抿了須臾,「明天我要潛入城內一趟,你在這兒等我回來。」
雲行把火把放回牆壁上,回到褚驕陽先前鋪好的乾草墊上,直接面朝牆壁,一言不發的躺下了。
看著那帶著落寞孤寂後背,褚驕陽站在原地,雙手不知所措的來回搓著裙擺。
她知道,那句「你在這兒等我」觸了雲行的逆鱗。
當年入宮前,她把雲行扔在婚宴現場時,說的就是這句話。
結果她一去不復返,回到雲行面前的,只有那封當著所有賓客面,把他休棄的休書。
本就是自己先負他,現在又依仗他對自己的縱容,再次用和過往一樣的理由,親自把他的傷疤再次掀起來。
雲行入封州後,對自己所有的遷就,她都知道,也都記得。
就如此時,陪她藏身在這滿是霉氣味地窖內,吃著劃嗓子的乾糧,睡著硬且潮的木板一樣,雲行無時無刻不在遷就她的一切。
而她呢,褚驕陽狠狠的扣著自己的手心。
除了覺得自己欠他,愧疚於他,想抓著他不放的心思外,從沒設身處地的為他想過,遷就過他一分一毫。
將火把熄滅,褚驕陽小心翼翼的躺在了雲行身邊。
等了片刻,見雲行依舊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一下,褚驕陽終是忍不住,小聲解釋道:
「我不是想扔下你。」
「我知道。」雲行淺聲應道。
「我……」
話到嘴邊,褚驕陽又遲疑了,最後抿著嘴,側身額頭貼著雲行的後肩,從身後抱住了他。
雲行身子一僵,無奈的輕嘆著氣,回身把褚驕陽攬進懷裡。
「這是阿驕第三次扔下我。」
「我沒有。」
火光全無的地窖中,褚驕陽努力辨認著雲行的雙眼,堅定的說道:「我沒有不要你。」
「華鎮,原幽州軍一營營長,後調入寧古州任副團練使,三年前幽州事變後,率兵降於鎮南王。」
褚驕陽所有解釋的話,都被雲行這句話給震得粉碎。
當年幽州軍有十二個營,每個營長都有自己的暗號。
人石七金,是華鎮名字的拆寫。
人十七,為華字;斤同金,十七金真沉,為鎮字。
這些暗號從未外傳過,就連她兄長也不知道,她不知道雲行為何會知道。
「我曾說過,大魏有品階的武將,我只有四人不知。」
輕撫著褚驕陽的後腰,雲行繼續說道:「這四人是未在冊的,封州團練使及三位副使。」
「你……」
褚驕陽再次語塞,心中慌亂不止。
「你走後,我入內閣,翻遍了大魏所有武將名冊,看遍了大魏十八州地圖。」
漸漸適應了黑暗的褚驕陽,終於看清了雲行輪廓,也看清了他的神色。
那是失落又不甘心的隱忍。
「你想做的事,我不問不攔。你我之間的私事,當年我也任由著你或嫁或休。但今日往後,我不會再由著你專斷獨行了。」
雲行的鼻尖,抵著褚驕陽的鼻尖,溫聲說道:
「你沒得選,而我也寧不做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