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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有屠靈 十五

2024-04-30 00:29:00 作者: 吾玉

  夏夜孤清,易府門前的燈籠隨風搖曳,府里上下早已是一片哭啼之聲。

  傷在腰椎骨上,易老將軍臥於榻中已是動彈不得,允帝幾乎將整個太醫院都召來了,卻一個個出來只是搖搖頭,說人只怕是不行了。

  易衡守在門外,血紅著雙眼,渾身劇烈顫抖著,暗處一襲黑影緊盯著他,眸中亦寫滿了焦急之色。

  

  這些年易老將軍的「癔症」是越發厲害了,就在四年前,易衡的父親戰死沙場,老將軍一蹶不振,仿佛一夜蒼老了十歲,再也拿不起曾經的彎弓長刀了。

  從那以後,他更是常常一個人對著虛空,失魂落魄地不知呢喃些什麼,嘴裡翻來覆去的就是「報應」、「孽障」、「悔不當初」之類的詞,府中人私下都道他是思兒心切,亂了神智,患上了「癔症」。

  只有易衡,始終如一,請安照料樣樣不落,反而還與爺爺更加親近了,因為老人時常會拉著他的手,慈愛地嘆息:「從文好,文人不拿刀不拿槍,雙手乾淨,哪像殺戮無數的將士,那刀染了血,就是孽啊……」

  易衡聽不懂,只隱約覺得爺爺大概是前半生征戰太多,取過太多城池與性命,老來生了憐憫慈悲心,後悔曾造下的殺戮,他感嘆搖頭,唯恐老人真陷入魔障,對老人更加上心看顧了。

  只是沒想到今夜老將軍忽然想要騎馬,侍從怎麼拉都拉不住,一個不留神叫他摔下了馬,血濺草地。

  此刻太醫們紛紛無能為力,夜色愈深,允帝也只能先行回宮,著人好生照料。

  風掠過窗欞,夜深人靜的時候,一道清雋的身影仍舊守在床邊,正是一刻也不願離開的易衡。

  吱呀一聲,燭火跳動,一襲黑影攜風而來,如鬼魅般瞬間出現在了屋中。

  易衡回頭,身子一顫:「國……屠靈?」

  那襲漆黑斗篷以指貼唇,輕噓一聲,邊走邊從懷中掏出一個精巧的瓷瓶,快速倒出一顆雪白的丹丸,徑直至榻邊俯身餵入了老人嘴中。

  易衡瞪大雙眼,剛想說些什麼,那襲漆黑斗篷已扭過頭,又倒出一顆塞入他手中,語帶急切:「快,你速速拿去,將它融入藥湯里,端來餵老將軍服下,快!」

  一路端著滾燙的藥碗,易衡恨不能生出兩隻翅膀來,卻是才至門邊正要踏入,忽然聽到裡頭傳來一個熟悉的咳嗽聲。

  正是之前一直昏迷不醒的爺爺。

  他心頭一喜,正欲推門,卻忽聽到爺爺呢喃著:「阿竹,阿竹,是你來看我了嗎……」

  蒼老的聲音中飽含著無限的悲涼與悸動,透過門縫,老人雙眸閃著淚光,伸著顫巍巍的手,像是要觸摸坐在床邊的那道纖秀身影。

  那漆黑斗篷一頓,似乎遲疑了下,才深吸口氣:「……是。」

  她背對著易衡,竟然伸手開始輕解臉上面紗,當老人眸光陡亮,淚水奪眶而出時,她已仰起臉,語氣平靜如許:「我來看你了,景殊。」

  門外的易衡猛然一震,景殊,景殊是他爺爺的表字,這麼多年了,跟他同輩之人早就盡皆凋零離散,再也沒有人這樣喚過他了!

  熱血在胸腔里翻湧,易衡呼吸微顫,裡面的每一句對話都在這寒夜間更加清晰地傳入耳中。

  「阿竹,你知道嗎?其實我有好多話想同你說,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想騎馬去西郊給你採花戴,就像我們從前一樣……」

  「可我疑心,你不肯再戴我的花了,黃泉碧落,你連見都不願再見我了,我越想越害怕,就從馬上摔了下來……」

  「我真沒有想到,居然還能見到你,你還是當年那個小姑娘模樣,我卻已經老了,沒用了,我這些年日日夜夜都在悔恨,我怕進了棺材裡都得不到你的原諒……」

  顫抖的聲音越說越激動,幾乎是老淚縱橫,叫那襲漆黑斗篷都不由按住他,輕聲安撫他的情緒。

  「前塵往事不可追,景殊你勿要執念,我不怪你,他們……也不會怪你的。」

  「你安心養病,病好了依舊可以騎馬射獵,你是三朝老將,你有兒孫滿堂,你本該頤享天年,福壽安康,不該再沉溺於過去那些痛苦的。」

  「可我不配,阿竹,我,我永遠忘不了那一日,你從城樓上……」老人說到這,終於再也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這咳嗽聲也讓易衡一個激靈,徹底驚醒,不及多想便推開了門。

  「藥,藥來了!」

  房裡那襲漆黑斗篷一顫,伸手趕緊戴上面紗,當易衡疾步至榻邊時,她已恢復一派淡然,而老將軍雙眼望著虛空,已意識模糊地說不出一句話了。

  易衡餵老人喝下藥湯,一顆心與那漆黑的藥汁一起上下浮沉,說不清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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