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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血泊中的佛珠

2024-04-30 00:22:44 作者: 棉花花

  「娘娘,下雪了,今年京都的天兒可真奇了,看來,咱們千秋殿該早早籠上炭盆兒了。」小宮人說著,去雜物庫里翻找炭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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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令佩起身,站在門口處,雪花夾雜著風,飄到她身上。

  她打了個寒顫,忽然神經質地大喊:「來人,快,把殿門關上——」

  小太監連忙答應著。

  殿門「吱呀」一聲關上了。

  「不,不,打開,打開——」她復又大聲喊著。

  小太監摸不著頭腦,只好遵命。

  「不能關門,不能,大白天的,中宮的門關著,讓人瞧見,算怎麼回事呢……」楊令佩絮絮叨叨的,又回到銅鏡前坐下。

  喪鐘還沒敲……

  他們定是還沒有發現朱瑁已經死了……

  死了。

  呵。

  他死了嗎?

  想來是死了。那一刀捅得那麼深。

  楊令佩的眼神呆滯,像兩隻血窟窿,往外滲著鮮血。

  「他是我殺的嗎?我真的把他殺死了?」她心裡有一頭困獸,咆哮著,掙扎著,在方寸之地撞來撞去。

  「不,不會的,他的死與我沒有關係。我怎麼會殺他呢?」楊令佩捂住耳朵。

  雪越下越大。

  銅鏡中的人,她竟好像不認識了。

  她是忽然起的殺心嗎?

  不。袖中藏著的那把刀,不是偶然。

  她藏刀多久了?

  從在文德殿中,他拿刀指著她的脖頸,說出那句「再動朕的女人,朕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便開始了吧。

  直至他說出「若讓你的兒子登基,朕不如立時駕崩」,袖中的刀呼之欲出了。

  今日,她終於向他動了手。

  誰能想得到呢?

  小時候,她曾因為他的一個笑臉,開心一整年。

  他是東宮太子。東宮啊,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離權力最近的地方。「東」時屬春,色屬「青」,國儲之宮啊。

  他那樣一個高高在上的人,卻有一雙天然皺起的眉。

  她以為她能撫平他的雙眉。她以為她可以的。

  他喚她名字「令佩」的時候,她歡喜得手足無措。

  他與她有肌膚之親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是一棵桃樹,開滿了花,一朵一朵的,開得床榻上、殿宇中,到處都是。

  苦熬到他登基。

  冊封皇后的那一夜,她在千秋殿整夜未眠。

  會當凌絕頂。她以為她站在後宮的頂峰,離他越來越近。

  可是,陰差陽錯,他離她越來越遠了。

  他防備她,嫌惡她。

  仿佛在他的眼裡,只有她的錯處。

  她毒殺全貴妃又怎樣?

  全貴妃對他,可有她一半的忠心與痴心?

  全貴妃闖宮,當著侍衛的面讓他難堪,再大的錯,他都不計較。而她,但凡行差踏錯半步,他便將她關進內廷監的獄中,一關就是許久。

  她腹中懷著他的孩子啊。

  不管夫妻感情如何,稚子無辜。他為何一絲一毫都不曾顧惜?

  「廢后」這兩個字,他如何說得出口?

  楊令佩對著銅鏡冷冷地笑笑。

  銅鏡中的女人,褪去了溫情,只余陰毒。

  「我既爬到了最高處,便不會那麼輕易被推下。」她捧住自己的小腹,咬著牙關,說道。

  鴻鵠回來了,跑得急,落了滿頭的雪。

  她看著楊令佩哭哭笑笑,痴癲的模樣,一時竟不敢上前。

  「娘娘,娘娘——」

  楊令佩猛地轉過頭來:「事情辦妥了嗎?」

  鴻鵠忙不迭點頭:「妥了,妥了。」

  主子的模樣,嚇著她了。

  「你遣誰去映月閣報的信?」

  「花房的一個打雜小太監,才進宮沒多久。平日裡侍弄花草,鮮少出來的。奴婢給了他一錠金子,囑他說話留神。他高興得了不得。奴婢躲在暗處,看著他去的映月閣,沒出岔子。主子放心。」

  「殺了他。」

  「主子,他不敢出賣咱們的,他的母親是奴婢母親的遠房表嫂,木訥,可信……」

  「我說殺了他。」

  「是。」

  鴻鵠趕緊答應下來。

  楊令佩攥著一根金釵。

  她將金釵插在了頭上。

  「鴻鵠,你說,本宮方才去哪兒了?」

  「娘娘去文德殿送飯食,敲門,陛下不開,娘娘將飯食放在殿外,便走了。娘娘擔憂陛下的安危,在千秋殿心神不寧,茶飯不思。」

  楊令佩點頭:「接下來,便是等旁人來千秋殿告喪了……」

  她起身,行至書桌邊。

  她好久沒有握筆寫字了。

  她需要安靜下來。

  此事與她無干。

  慌不得。

  半分也慌不得。

  「無思無慮,其樂陶陶。兀然而醉,豁爾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慾之感情……」她書寫著,聞著墨香。

  無思無慮,其樂陶陶。兀然而醉,豁爾而醒。

  朱瑁的面孔,朱瑁的笑,朱瑁的玄衣,朱瑁如月下池水般的雙眼,朱瑁一生不得展的眉,如雪花一般,紛紛落在庭前,屋頂,楊令佩的硯台,千秋殿的珠簾。

  她掙不開,逃不脫。

  「皇后,皇后,令佩,令佩——」

  她仿佛聽見朱瑁在喊她。

  她以為朱瑁死了,自己所有委屈、憤懣的念想都覆滅了。然而,並沒有。委屈還在,憤懣還在,又平添了恐懼,羞慚,愧疚。

  她打開窗,看著赤色的天空。

  「所有的孽都是我的。孩兒,孩兒,但願你將來能懂娘,知娘,陪著娘。」

  這廂,南平公主聽了小太監的通稟,以為朱瑁傷勢有異,連忙前去探望。

  到了文德殿,推開門,當場愣在原地。

  朱瑁的身上插著一把刀,龍榻上滿是血。

  她怔怔地走上前去,探了探鼻息,驚叫一聲,愴然跌坐在地。

  「皇兄,是誰害了你……」

  南平公主看著不得善終的朱瑁,心有戚戚。

  端親王聞訊匆匆趕來。

  朱瑁死了,國璽還未找到,苻妄欽卻手持「勤王詔命」往京都趕來。這局勢忽然間對他而言,非常不利。一個不慎,便有可能成為殺侄弒君、臭名遠揚的反賊。他苦心孤詣製造的大好形勢,已然立於危牆。

  他本能地懷疑慕容飛。

  直到他看到血泊中的那顆佛珠。

  他拈起佛珠查看。

  他身旁的謀士言曰:此乃七寶所制,在所有佛珠中殊勝尊貴。在大梁,僅有寺廟的方丈以及有名望的高僧方可持此珠。

  他喚來宮門口的守衛,細細查問,方知,今日,皇家寺廟的方丈慧光法師進過宮。

  「將此人這幾個月出入宮闈的所有記錄都翻查出來。何時進宮,見了何人。」端親王沉聲吩咐道。

  「是。」

  不多時,侍衛首領將整理好的名單交予端親王。

  端親王看到「全貴妃」這三個字的時候,停住。

  這禿驢曾入梅閣見了全貴妃。

  端親王覺得自己悟到了某種關聯。

  禿驢極有可能是全貴妃的人。

  全貴妃真是了得。

  將昏君耍得團團轉,騙得「勤王詔命」,轉過頭就跟苻妄欽打得火熱。勤王,勤王,昏君死了,還勤什麼王?屆時,再把他打成反賊,自己與情郎可就占盡了天機。

  端親王猛地一拍桌案。

  一旁的南平公主流淚道:「早知她對皇兄不是真心,乃曲意逢迎。沒想到,她如此決絕……」

  端親王吩咐侍衛:「全城搜查這禿驢!要活的!」

  「是!」

  端親王看著朱瑁的屍體,思忖良久,道:「去千秋殿,請皇后過來相商。」

  一盞茶的工夫,楊令佩款款而來。

  一進殿來,便哭得哀哀戚戚,哭苦命的夫,哭自己可憐的遺腹子。

  端親王道:「國璽仍未找到,苻妄欽狗賊卻直逼京師,皇后對此,有何想法?」

  楊令佩道:「王爺,本宮婦道人家,能有何見識?什麼勤王詔命不詔命,本宮一概認不得。本宮只認,誰對本宮好,誰願意真心實意扶保本宮的孩兒。」

  她這番話說得九曲迴腸,繞了十八個彎兒,端親王卻聽懂了。

  她在暗示他,現下,苻妄欽大軍臨城,他若不是真心實意扶保她的孩兒,他就坐實了「反賊」的名頭,毫無退路。

  朱瑁而今死了,不管是誰殺的,都與端親王脫不了干係。

  他一沒有國璽,二沒有詔命,三沒有料到苻妄欽來得這般快。

  只有支持楊令佩,支持朱瑁的遺孀,他才能為自己開脫。朱瑁的死,才有因可解。京中混戰,他才不致聲勢上輸給苻妄欽,被百姓唾罵。

  朱瑁只能是「因病崩逝」。

  她精準地看清了局勢,不溫不火地拿捏。

  既不親,也不疏。

  既不軟,也不硬。

  端親王打量著她,這楊家的女兒,小覷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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