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新帝駕崩
2024-04-30 00:22:42
作者: 棉花花
堅實的胳膊從背後抱住她。
「在想什麼?」
阿季不知何時邁入帳中,她竟然沒發現。
梅川將臉貼在他冰涼的鎧甲上:「戰勢如何?」
「準備拔營了。」
「嗯。」
看來,仗打得還算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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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川聞著阿季身上的白芷氣味,幽幽道:「阿季,我剛剛夢見新帝駕崩了。」
阿季來回撫著她的後背,勸慰道:「不會的。」
「我,我不想讓他死……」
營帳外,秋風呼嘯著,嗚嗚咽咽。
阿季低聲道:「我明白。」
梅川在宮闈的這段日子,流言有意無意地傳到他的耳中。若說他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他不願他的女人與旁的男人有何瓜葛。但,梅川的心在他這裡,這一點,自荒野那夜後,他從未動搖過。既如此,他願意嘗試著,去理解她的想法,她的做法。愛一個人到骨子裡,會不自知地學會包容。
「等我替他解了圍,你便不欠他什麼了。咱們過咱們的日子,皇家的是非,再不涉足。」阿季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
他少入行伍,在梁庭為將多年。雖說受過君王的猜疑,卻也沐過皇恩。京都苻府門頭上,那塊「敕造將軍府」的匾額,曾給他帶來無數的光輝與榮耀。
勤王一役後,這一世,為臣子,他也不欠大梁什麼了。
君臣的情分,該盡了。
「嗯。」梅川輕輕道。
外頭,兵士們拔營的聲音響起。
孫冊走進來:「苻兄,夜長夢多,咱們該趕路了。」
阿季點頭,抱著梅川走出帳外,上了馬。
漆黑的夜裡,隊伍浩浩蕩蕩地前行著。
偶有殘兵來襲,很快便被消滅。
這一路,很是順暢。
阿季瞧著蒼茫的四野,向孫冊道:「我總感覺像是有一隊人馬在暗中助著咱們。」
從那隊人馬的行事、衣著來看,倒像是大齊的兵。
他驀地想起那個長著黑漆漆眼兒、稚氣未脫面孔的薛漪。
她如今已是大齊的王后了。
是她暗中出兵助他嗎?
大齊打的是什麼主意呢?
孫冊道:「苻兄,就目前的形勢來看,那隊人馬並無惡意。既然對方不想露面,不如咱們就將計就計,裝作不知便是。」
阿季沉吟著,不再提此事。
他小心翼翼地護著馬前的梅川,避開一路的泥濘、石子。
星月照人行。
京都,他已許久沒回去了。
前方仍有無盡的廝殺在等著他。
阿季看著青龍刀,想著,這或許是他此生最後一場戰事了。
他滿懷憧憬地想像著未來閨女的模樣。
妻女,桑麻,幾卷兵書。
該是怎樣的天倫之樂。
天下紛紛,王朝興亡,與之相比,都是小事了。
大梁京都。
蘇意睦風塵僕僕地從崖州回來了。
正愁著如何尋個由頭進宮,宮中突有老太妃過身,內廷監掌事秦福按以往慣例,到皇家寺廟請僧侶前去念經。
蘇意睦得以順遂入宮。
念罷經文後,他對秦福說要出恭,這廂,身手敏捷地從屋頂上方,潛入文德殿。
梅醫官囑咐過他,若中途有變,此事便不必告知陛下;若能順遂將孩兒帶進京都,務必讓陛下知曉。
他來到朱瑁的榻邊。
朱瑁聽見輕微的動靜,睜開眼,見是蘇意睦,忙掙扎著起身,道:「意睦,你怎麼來了?」
蘇意睦將事情的原委講了一遍,周旦是如何發現意和從前的侍女瑤琴,又是如何找到梅醫官,梅醫官命他前去崖州找尋。
朱瑁的雙眼升騰起一抹亮色:「那個孩兒果真還活著嗎?」
「是。他過得很好。雖一直長在崖州,瑤琴也為他尋了先生教習文武。他頗為聰慧,練了南派的拳路,書麼,念到了《中庸》。」
「他……叫什麼名字?」
「蘇星闌。」
想必,瑤琴為孩兒取這個名字,是意和的遺願。
「好,好,孩兒……還是叫了星闌。」朱瑁道。
知道意和的孩子安然地活著,這世間的悲苦於朱瑁而言,似乎輕減了幾分。
那個陪他走過一程的女子,那個溫暖過他壓抑年少的女子,那片白梅之瓣,在烈火中慘烈地死去,然,終遺人間一縷痕。
蘇意睦從懷裡摸出一卷畫像來,是蘇星闌的畫像。
畫像中的小小少年緊抿著唇,眼角輕微地上揚,嘴唇輕而薄,像極了意和。
朱瑁看著畫像,喃喃道:「好,好……意睦,你權且將他藏起來,好好兒藏著。等,等全貴妃一行人進了京,你便將他帶到全貴妃面前。全貴妃是心善之人,會好生待星闌。這孩兒想必吃了許多苦頭,該有一個光明的前途才好。全貴妃……肯定會安排妥當的。」
蘇意睦點點頭。
不覺已過了半個時辰,再不走,恐怕內廷監掌事秦福等急了,蘇意睦對朱瑁說了兩個字「放心」,便一躍身,從房梁揭開碧瓦,跑了出去。
朱瑁將畫像放入懷中。
門外——
楊令佩卻完完整整地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原來小盒子不是蛇女之子,真正的星闌另有其人。
朱瑁在意的人很多,偏偏就是沒有她。
「全貴妃是心善之人,會好生待星闌」。
他是多麼信賴梅川。
身家性命,皇家來路,一併交予她還不算。連這等私密之事,也托與她。
楊令佩平復好心緒,推門進來。
朱瑁下意識地往龍榻裡間縮了縮。
他這個動作更是如針一般扎她的眼。
楊令佩坐在他面前。
兩人對峙著。
「又過去一夜,陛下想好了嗎?國璽,陛下是給,還是不給?」
朱瑁翻了個身,對著牆,並不看她。
「有個消息,或要告訴陛下。哥哥手下的差役探得消息,西南昨夜發生了一場戰事。苻妄欽的人馬正在往京都趕來了……」楊令佩說著,盯著朱瑁。
朱瑁的手輕輕地動彈了一下。
「陛下以為苻妄欽是奉命勤王,對吧?可哥哥說了,他一路與齊兵勾結,想必這次進京,不是為了保皇,倒是為了渾水摸魚。說起來,他倒是連端親王都不如。端親王起碼是皇家的人。可江山若是落到苻妄欽手中,就徹底地覆滅了……」
「你果然是端親王的說客。」朱瑁道。
楊令佩冷笑一聲:「陛下心裡恐怕已經想好廢后了吧?」
「是,又如何?」
楊令佩的笑,到了唇邊,漸漸猙獰起來。
朱瑁卻並未察覺。
從昨日,到今日,怒火已將楊令佩心頭的花草焚燒殆盡,只餘一片燒焦的軀殼。
國璽不在,朱瑁的退位詔書未寫。
戰事一起,天下大亂。
鹿死誰手尚不知。
大梁只要在一日,她就還是中宮皇后。她的孩兒是最名正言順的承繼人。
她只要保住孩兒,不管是端親王,還是苻妄欽,想要奪權,都將是「篡位」。她或可背靠兄長,斡旋兩方勢力,做那最後得利的漁翁。
朱瑁若還活著,必傾斜於全貴妃。全貴妃身後又有亂賊的支持。哪裡還有她半分餘地?
兒時夢,及笄嫁,陌上愁,萬轉千回恨未休。
一幕幕的影像從楊令佩心頭閃過。
她看著香爐邊的地面上的一顆佛珠。那是方才蘇意睦躥上房梁時遺落的。
她忽而有了主意。
她輕輕撫摸著自己凸起的小腹,從袖口摸出一把短刀,如母鷹一般迅疾地撲向朱瑁。短刀精準地插入朱瑁的心口。
他本就搖搖欲墜的生命,如祈福寺曾經的紅松一般,倒了。
朱瑁尚還未來得及轉過身來。
楊令佩的手,在發抖。
「你是楊家的小女兒吧。幾歲了?」
「八歲了。」
「念書了嗎?」
「念了……昨兒,讀了《北芒客舍》。泱漭望舒隱,黮黤玄夜陰。寒雞思天曙,振翅吹長音……」
「小孩子不該讀這樣的詩。念一念《列女傳》便很好。」
楊令佩鬆開手,將香爐邊的佛珠放置在龍榻上的血泊中。
她不動聲色地走出門去,告訴鴻鵠:「找一個生面孔,去映月閣告訴南平公主,文德殿中有異動。」
「是。」
做好這一切,楊令佩從御膳房繞了圈兒,回到千秋殿。
對著銅鏡,她發現,原來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那隻刺殺朱瑁的手僵住了。許久許久無法動彈。
「你最大的錯,錯在不愛我。」
楊令佩閉上眼。
不敢回憶那灘血。
九月濃秋,宮中竟然飄起了雪花。
一片一片的。
很多年以後,梁史有載:天啟三十七年,梁宣帝崩於文德殿。天色如赤,九月降雪,時人謂之以奇。
他還沒有來得及擁有一個自己的年號。
一縷魂魄凝聚在宮闈上方,不肯飄散,朝著西南方向,似乎在等待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