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蟄伏不堪的過往
2024-04-30 00:22:26
作者: 棉花花
小盒子點點頭。
梅川道:「你可想好了。如果露出破綻,你的性命便不保了。」
「想好了。」
他抿了抿嘴,道:「如果我回不來了,求全貴妃一定要保住我父親。如此……我,我便沒什麼不放心的了……」
一旁的風月聽到這話,忙道:「傻孩子,你答應了什麼?」
小盒子將臉貼在她的手心:「姨娘,我若平安回來,一定會隨您歸隱田園,這輩子做您的兒子,替我娘報答您。如果我回不來,姨娘,您自個兒保重。」
風月心下酸楚,想起好友敏蓉來,潸然淚下,抱住小盒子:「孩子,你那個爹不值得……」
轉而,又道:「姨娘替你去。姨娘不過是個風塵女子,想來,那人不會當真為難姨娘。」
小盒子搖搖頭:「外人的話,他是不會信的。」
他起身,向梅川俯身行了個禮,毅然朝外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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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追到門邊,扶住門框,朝天輕聲道:「敏蓉,若你在天有靈,保佑你的孩子吧。」
梅川道:「你與他的生母相識?」
風月扭頭:「我與敏蓉自幼比鄰而居,一同在京南集市長大。她是個很有主意的女孩子。我被毒蛇咬傷,她背我去醫藥堂。大夫說,沒有錢,不給治。她跟在大夫身後,寸步不離。就連大夫去茅房,她也跟著。磨得大夫沒辦法,答應藥錢賒帳……」
她說著,臉上露出笑容。
那笑容跟梅川從前在她臉上看到的不一樣。
她在回憶幼年往事的時候,是溫和的。沒有一絲世故。
梅川頷首道:「京南集市真是塊寶地,出了這麼多聰慧的奇女子。」
風月道:「什麼奇女子?不過是家貧所逼罷了。後來啊,她被家裡人賣去王府為奴,我呢,被兄長賣到風塵地。貧家的女兒不過都是這個命。家徒四壁,只有大姑娘還值幾個錢,沒得看著老子娘餓死的道理。還能不許他們賣?」
梅川將手中的帕子遞給她。
她擺擺手,將頭抬起,眼淚逼退回去。眨眼間,復又是那個八面玲瓏的青樓頭牌了。
她笑向梅川道:「小爺,我便還叫你小爺。小爺,您行行好兒,發發善心,保住這個孩子吧。您要多少錢,我都給。」
她指了指妝奩,裡頭有不少金銀財寶。
「左不過都是從臭男人們那兒得來的臭錢,要是能保住這孩子,也不枉我和敏蓉打小兒的情分。」
梅川道:「你放心,此事過後,我會勸陛下饒恕他。陛下對他,還是有憐憫之心的。」
風月俯身:「謝小爺。」
梅川走出風月樓,日頭高高的,秋風中飄著脂粉味兒。
但願小盒子跟端親王說了那番話,能震懾住端親王。
鄴城行宮那一場驚心動魄的宮變猶在眼前,她不願再看到殺戮。
朱瑁雖然什麼都沒有告訴她,但她隱隱能猜到,如果重陽節兩方正面交鋒,朝中局勢將大改。朱瑁的贏面甚小。
一旦狠辣的端親王主政,阿季的下場只會更慘。
京西一處極隱蔽的木屋內。
端親王正發完飛鴿傳書,聽得屋外三短兩長的鳥叫聲。
他拍了拍手。
小盒子貓著腰從窗口處鑽進來。
端親王笑了笑:「你還是來了。」
小盒子懵懂地看著他:「我這幾天去找我爹了。」
「本王早就告訴過你,這事兒急不得。」
「是,王爺說得是。我信王爺。王爺,我來,想告訴您,您更換宮廷守衛,朱瑁察覺到了。朱瑁已經聯絡了南界王慕容飛。慕容飛答應出兵助他。宮中早有準備。一旦您動手,便是自投羅網。」
這些話,是梅川教他說的。
慕容飛之事,是梅川的揣測。
她是想讓端親王有所忌憚。
端親王聽了這話,眯起眼,看著小盒子:「你是從何處知道這個消息的?據本王所知,你可是好幾日沒回宮了。」
小盒子道:「我從公主府的小內監口中得知。那小內監從前是宮裡的人,與我有些交情。」
「哦?原來是這樣。」
端親王仰頭大笑起來。
他又拍了拍手。屋外躥進來幾個高大的漢子,將小盒子縛住。
小盒子忙道:「王爺,您,您這是怎麼了?我……我好心來給您報信……」
端親王用手拍拍他的臉:「你呀,想在本王面前耍花樣,還是嫩了些。提誰不好,你提慕容飛?」
小盒子看著他的臉,慢慢悟出了什麼。
端親王道:「你可知天啟二十七年,南界出了亂子,叔侄相爭,慕容飛那年八歲,旁支王叔慕容衡執掌南界十年之久。直到今年,慕容飛才殺了王叔,奪回王位。慕容娘娘在世的時候,曾懇求先帝,助侄兒平亂,先帝以維穩為上,選擇作壁上觀。你覺得,到了今日,慕容飛會幫朱瑁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他厲聲吩咐那幾名漢子,道:「將他綁在這裡,不許給飯吃,不許給水喝,活活兒餓死他。」
「是!」
慕容飛。
那個年僅十八歲的南界王,堪稱當世梟雄。
他為甚要幫朱瑁?
朱瑁並不是慕容娘娘所出。
大梁誰當皇帝,與他何干?
端親王早就想到了這一點。
他答應,事成之後,贈千萬兩黃金以資南界軍餉,並免除南界三十年朝貢。
至於南平公主,她是天家女,不管誰執政,尊貴的地位不變。
如此大利啊!
且又不會傷害到慕容娘娘的女兒。慕容飛如何不動心?
端親王眼中的狠戾愈發重了起來。
「天啟初年,上伐南界,歸京,染疾。醫官曰:『欲知瘥劇,但嚐糞苦則佳。』端王心甚憂之,為兄親嚐糞便。上執手曰:『弟心純善,吾子不能及。』」
他會親自撕去史書上的這一頁。
那蟄伏不堪的過往。
憑甚?
同是皇族後裔,憑甚他要為臣?
贏不了先帝,也就罷了。若連先帝的兒子都贏不了,他朱旻便白白做小伏低這麼多年了。
先帝啊先帝,你一輩子深諳權謀。
兒子們也不過爾爾。
端親王喝了一口菊花茶。
以閩地新上的岩茶與京都的菊花揉制而成。
秋茶垂露細,寒菊帶霜甘。
數月前,他在將軍府說的那句話,倒是發自肺腑。活了半輩子,清苦的味道,再也不想嘗。
重陽節。
宮廷中角角落落都擺上了菊花。
朱瑁吩咐花房的匠人,文德殿與宗聖殿二處,要擺上紅菊。
花匠稟道:「陛下,紅菊還未開。」
朱瑁淡淡笑道:「過了今日,或許就開了。」
他緩緩往梅閣去。
今日的梅川,身著內廷監趕製的大紅絳雲袍服,頭戴九珠冠,一貫英氣的她,顯出一種別樣的韻味來。
昔年,蘇意和沒有來得及穿上的紅袍,他終於看到它穿在了梅川身上。
朱瑁看著她:「梅卿原也有如此明媚之態。」
梅川道:「微臣倒不覺明媚,這秋日,天高葉落,只覺肅殺之氣甚濃。」
朱瑁道:「官員皇親已在正乾門等候。」
梅川起身。
兩人同往正乾門去。
有枯葉飄飄蕩蕩,繾綣地落在梅川的袍服上。
朱瑁俯身,細細將落葉撣去。
袍服上的絳雲與天上的雲朵相映。
眾人於正乾門叩拜過後,一步步走向宗聖殿。
大風颳過。
雲朵散去。
原本晴朗的天兒,忽然暗了下來。
秋雨欲來。
宗聖殿的門打開。
司禮監高喊一聲:「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