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等你回來,做將軍夫人
2024-04-30 00:20:49
作者: 棉花花
榻上的周鏡央搖頭道:「陛下,臣妾擔心,您離京之後,京城……」
梁帝笑笑,渾濁的雙眼中,是老謀深算了一世的幽光。
他輕輕地拍著她的手背:「朕這回恕你出冷宮,必會有言官聒噪,朕帶你離京一陣子,耳不聽為靜。另則,京中的事務讓老三打理,朕心中有思量。朕這些年,雖立了他為太子,但心頭總有遺憾。借這個機會,考驗他一番,也未為不可。若他妥當,朕便認了這是天命。若他不妥當,朕絕不能就這樣將宗社交予他手。」
周鏡央想了想,嘴角有了一絲笑意,她點點頭:「陛下英明。一切聽從陛下的安排。」
梁帝安排隨行的人里,除了淮王,便只有大內高手,一應的太監宮人,和梅川等三兩個醫官署的醫官。
蔡公公本說讓安香一同去,給梅川打打下手。想著時允還未全然康復,梅川便央告蔡公公,把安香的名字從隨行名冊里劃了去。
梁帝找太常卜了吉日,擬定的是四月廿八出發。
未央宮中的人忙忙碌碌收拾著行裝。
鄴城離京都不遠,卻也有四百餘里。
這番休養,少不得是數月的光景。
東宮,太子接了監國理政的聖旨,跪在地上,一時不明父皇是何意。
馬之問悄悄地推了他一把,他方才叩首道:「兒臣領旨謝恩。」
遂起身,從蔡公公手裡接過聖旨。
蔡公公眯著眼道:「殿下在京多多珍重,莫要辜負陛下一片良苦用心。」
太子俯首道:「謝阿翁叮囑。您跟父皇說,每三日,本王便會擇京中要務奏章快馬送去鄴城,交由父皇預覽。」
蔡公公笑了笑,離去。
太子握著那聖旨,坐在書案前。
馬之問道:「殿下,您覺得陛下這樣做,究竟是何用意?」
太子將桌案上的一枚白棋舉起,走了一步,道:「不論父皇如何想,本王萬事小心,不叫人拿住錯處便是。」
馬之問道:「恐那婦人會動手腳。」
太子道:「所以更需加倍留神。」
馬之問似想起什麼,道:「殿下可還記得上回江湖客棧的線人回稟,南平公主與慕容飛在江湖客棧等人,還遇見了苻將軍府上的一個門客。他們似也在追查昔年慕容娘娘的死因。這兩日,私邸的小兄弟們說,苻將軍府里的那個門客,帶了一個神秘女子回府……微臣覺得,或是與此事有關啊。」
太子道:「你是說,那神秘女子很有可能就是梅醫官所說的碧玉親眷?」
「是。」
馬之問道:「微臣的意思,您可聯合南平公主,一起對付那妖婦。屆時,數罪齊發,一擊而中,妖婦便沒有迴轉的餘地了。」
太子沉吟道:「話雖如此,但,本王與南平公主雖是兄妹,素日卻不親近。她肯與本王聯手嗎?再者說,人已經入了將軍府。苻妄欽從來不肯接受本王的招攬,亦不見得會站在本王這邊。」
馬之問道:「南平公主從前被妖婦所惑。待她知悉真相,定是恨不得將妖婦碎屍萬段。何況,殿下,您有一枚重要的棋子,梅醫官。」
「梅醫官與苻將軍往來親密,可藉此機會,周旋其中——」
馬之問胸有成竹道。
太子打斷他:「休要如此說。梅醫官從不是本王的棋子。」
馬之問斂了口。
太子看著桌上的棋盤。
自西都剿匪一役,梅川千里救主,在他心中,早已無有「利用」二字。
他更願意相信,是意和的雪胎梅骨,下了凡塵,化作梅醫官,在他身邊,一路相幫。
馬之問沉默許久,遂又開口道:「殿下,京南道觀的道長昨日到了私邸,他說了一通奇怪的話。余管家贈了他許多金銀,將他打發走了。」
太子道:「他說了什麼?」
馬之問道:「他說,夜觀星象,見星盤忽然更改。殿下您,定能順遂登上大寶。」
「胡唚。本王身居東宮十載,難道星盤不更改,本王就登不得大寶嗎?」
馬之問道:「是,是,是,余管家也是如此想。這老道倌兒,討吉利都不會討,胡說八道罷了。」
太子從棋簍中摸出一顆黑子,堵住白子的路。
「那道倌兒還胡說了些什麼?」
馬之問遲疑道:「沒……沒說什麼。」
太子看了他一眼。
馬之問忙低下頭。
棋盤上,黑子再度前進,殺破白子的包圍。
太子道:「你記得在父皇出發前,辦一件事。去找周鏡央身邊的銀桃,送她一方血玉。」
馬之問不解道:「血玉是極為珍貴之物,殿下您一共才收得那麼一塊兒,送她?」
太子笑了笑:「銀桃被帶走,是周鏡央知道的事。但她究竟有沒有出賣主子,是周鏡央不知道的事。若是周鏡央看到本王的人送銀桃如此珍貴的東西,由不得心裡不懷疑了。」
馬之問恍然大悟。
「你親自去找她,方顯鄭重。不要讓下頭的人去辦。」
「是。」
「不管她收不收,你都誠懇相送。她越推諉,你就越謙卑。」
「是。」
臨行前的一日,梅川抽出空來,去往將軍府。
走到門口,她掏出一盒丸藥來遞與門房阿伯。
「阿伯,上回我來,聽見您咳嗽了幾聲,想是咽喉不大舒服,我拿薄荷、甘草、桔梗、青黛制了些藥丸,您早晚吃一顆。」
阿伯接過,嘟囔了一聲:「歹丫頭。」
梅川笑著繞過長長的迴廊,到書房,卻不見苻妄欽的身影。只有孫冊和一個女子,在書房裡,對著一張八卦圖,輕聲說著什麼。
見梅川來,孫冊起身,笑道:「梅醫官。」
梅川打量著那女子,約莫有三十歲上下,梳著一個簡單的髻,發上沒有戴簪環,用一塊黑色的布裹著,像是在服喪。她雙目狹長,眼角微翹,透著一股子神秘。
她發現梅川打量她,微微頷首。
孫冊向梅川道:「她叫碧落。」
碧落……碧玉。
梅川猜到了這女子是誰。正是她苦心想要找尋的碧玉的親眷。
孫冊道:「梅醫官,煩請您回宮時,告訴南平公主一聲,孫某在將軍府等她。」
梅川不語。
孫冊道:「碧落姑娘說了,有些話,她一定要等到見了南平公主的面方才能說。」
梅川看著桌上的八卦圖,淡淡道:「苻妄欽在何處?」
孫冊道:「苻兄在練武場。」
梅川轉身便走。
孫冊道:「梅醫官,京中將有大亂。」
「什麼樣的大亂?」
「梅醫官可曾聽聞,不動則已,動則畢其功於此役。」孫冊沒有再說下去,一副「卦不可算盡,天機不可道盡」的神情。
梅川聽到這裡,以為孫冊口中的「大亂」,指的是「宮變」。
難道周鏡央要破釜沉舟,從梁帝手中誆得詔書,殺死太子,一舉得權嗎?
還是早做準備的好。
練武場。
苻妄欽正在練兵。
他手下的那些兵,是大梁的王牌之師。出了名的驍勇,軍紀嚴明。
練武場上無數把矛戈揮舞著,演習著陣法。
苻妄欽站在高處,指揮著。
兵丁們聲音洪亮,響徹雲霄。
這時,隊伍中的一個小兵丁,手中的矛戈掉落,隊形霎時亂了。那小兵丁心不在焉,撿起矛戈,卻忘了自己該站在哪兒。
隊伍騷動起來。
苻妄欽一聲厲喝:「吳大興!出列!」
那小兵丁慌慌張張地出了列。
他緊張道:「將……將軍,恕……恕罪……」
苻妄欽道:「真的到了與敵廝殺之時,容得了你魂不守舍嗎?怕是命都沒了。誤人誤己。你收拾行囊,還鄉吧。」
小兵丁跪在地上,道:「將軍,求求您,不要趕我走,我家有六旬老母,等著我往家寄軍餉貼補家用……求求將軍,求求將軍……」
苻妄欽一揮手,兩個士兵架著他便往練武場外頭走。
小兵丁呼喊著,求告著。
其他人皆聽在耳里,再不敢有一絲懈怠。
梅川站在一旁,看著冷麵的苻妄欽。
他是如此嚴酷。
史書上關於他治軍有過一行描述:殤帝性情暴戾,治軍嚴苛,輕則驅逐,重則斬首,士卒多懼之。
雖然梅川讀過書本,但見他果真如此,心頭不免一陣寒涼。
不管她認同與否,這都是苻妄欽的另一面。她不得不面對的另一面。
梅川不由自主地跟著吳大興走出練武場,卻看到意外的一幕。
苻妄欽近旁的一個士卒從懷裡取了一大包銀兩遞與吳大興手上:「你母親病重的家書,將軍昨晚看到了。他讓你拿著銀兩,好生還鄉,給母親治病。軍紀亂不得,將軍也不好破例,只能如此。」
吳大興什麼話都沒說,跪在地上,流下淚來,朝練武場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梅川慶幸自己看到了這一幕。
她的阿季,並不是史書上寫的那樣。
這是多好的事。
望日蓮,迎著日頭開著,堅硬,又柔軟。
梅川不知自己怎麼了,眼角竟濕了。
練兵結束,苻妄欽站在空曠的練武場。
梅川一步步走近。
「阿季——」她喚了一聲。
苻妄欽回頭,凶道:「你怎麼來了此處?這不是女眷該來的地方。」
女眷。
梅川輕聲道:「阿季,我來跟你告別。」
「你要去哪兒?」
「鄴城。陛下欽點了我隨行。」
苻妄欽走近她。
她粗笨針腳的香囊,掛在他腰間最顯眼處。
白芷的味道濃烈。
他將她袍子的領口緊了緊,張口說什麼,卻又咽下去。他伸出手來,撫了撫她的發。
「好好兒的。我等你回來,做將軍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