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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時允受傷

2024-04-30 00:20:38 作者: 棉花花

  血滲透了安香的衣裳。

  她剎那間想起從前在天安被捕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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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同伴見她暴露,火速撤退了。她被大梁的兵丁捉住。她閉上眼,不肯說出一個字。她在大齊軍營里受過訓,一旦被捕,務必咬舌自盡,不給敵人審訊的機會。可她不想死。她想最後一次,回涼州,折一枝丹若花放在母親的墳頭。

  她被打得皮開肉綻,森森的白骨露出來。

  關在籠子裡,像一頭瀕死的獸。

  她沒有妄想有人會來救她。

  可是,她遇見了梅妮。

  梅妮將她從地獄拉回了人間。

  梅妮是多麼善良的女子啊。救了她,細心地給她上藥。從來沒有人像梅妮一樣珍重她。

  這份珍重讓她覺得溫暖。

  這世間,溫暖是多麼可貴的東西啊。

  那馬蹄聲越來越近。

  一把青宵劍揮舞過來,打落攻擊安香的長刀。

  時允遠遠的便看見那個瘦削的女子,孤身一人,奮力廝殺著。她仿佛不知道疼。渾身是血,手中的利器卻握得緊緊的,不肯放下。被砍了一刀的背,仍竭力地挺直。

  時允的心被拉扯得疼。

  「安香,安香——」

  安香看到了時允,那個送她丹若花的白袍小將。

  「你快走。」安香道。

  時允道:「胡說,你有危險,我怎麼可能走!」

  今日,他與負責宮城門口戍守的趙統領一處飲酒,無意從趙統領口中聽到安香持令牌出城的消息。他留了心,放下酒盞便跨馬往城外跑。

  急急地沿著祈福寺周邊方圓數十里,繞了一大圈,四下找尋。

  還是來晚了。

  周鏡央與銀桃已經回到祈福寺。

  坐上皇輿的時候,周鏡央的面上一片平靜,仿佛只是到祈福寺里燒了一炷香。

  這廂,暗衛不斷增多。

  時允與安香苦苦地打鬥著。

  周鏡央已下令,不留活口。

  那些人出手便是狠招,招招致命。

  落日像一盞巨大的紅燈,懸在天上。雲霞仿佛被人縱了一把火,熊熊燃燒著。那光芒刺得人如夢如幻。

  時允的白袍,濺了血。那血滾落到泥土上,如淚噴薄。

  他與她一步步後退。

  暗衛們一步步逼近。

  刀劍的寒光、落日的紅光,交織著,渡著這對男女的生死。

  時允猛地一用力,將安香裹進白袍里。

  他的胸口被長刀刺穿。

  安香的身體猛地抖了一下。

  「時允!」

  時允低下頭,看著她,笑了笑。那笑容帶著幾分魯莽,幾分青澀。

  他沒有說出口的愛,全在他的眼中。

  日頭沉了下來。

  今日,或許便要命喪此處。

  以殘陽為棺木,以晚風為喪曲。

  安香忽地釋然了。

  她獲得了梅妮肝膽相照的友情,獲得了時允連枝共冢的愛情。

  她體會到做夢都不敢想的圓滿。

  她只是一個大齊軍中除了名的細作,一個廢子。上蒼已足夠厚愛她。

  時允倒下的時候,她沒有哭,沒有叫喊。

  她用盡全身力氣,將那長刀從時允的身體裡拔出來,血濺到她的臉上,溫熱。

  她滿臉是血,揮動著長刀,看著逼上來的暗衛們。

  「來吧。」她的眼神陰冷得如同從墓中爬出來的寒屍。

  暗衛們不由地打了個哆嗦。

  這個女人瘋了。

  安香沒有瘋。

  她只是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然而——

  從四面八方伸過來許多條粗粗的鐵鏈。

  那些鐵鏈像蛇一般,攀爬著,纏緊那些暗衛。

  軍靴踩在地上,聲震林木。

  苻妄欽帶著一隊精兵趕過來了。

  身旁,有個五花大綁被捆起來的人。那人臉上有一層麻子,神色僵硬。

  他聽趙統領說時允跨馬持劍出了城,又許久不見回來,頗為這個小兄弟擔憂。

  時允武功不差,性子可靠。遲遲不歸,定是出了事。

  苻妄欽左思右想,決定出城找他。不承想,半路上遇見一幫子鬼鬼祟祟的人,護著這個麻臉男人逃跑。

  他本能地覺得不對勁,便捉住了這伙子人。

  為此耽擱了時間。

  等他循聲找到時允,卻見這小兄弟已身受重傷,倒在地上。

  苻妄欽走近,打量著安香。

  他戒備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難道是這大齊細作賊心不泯,夥同旁人害了時允嗎?

  倒在地上的時允,艱難開口道:「將軍,將軍……」

  苻妄欽俯下身來,一把握住小兄弟的手。

  時允道:「將軍,您別誤會了安香,她……她……我的傷,跟她沒關係……」

  安香回過神來。

  她丟下手中的長刀,抱住時允。

  「時允……」

  她的手顫抖著,捂著時允的傷口。

  那血竟像湧出的泉,怎麼都捂不住。

  時允笑了笑:「安香,你別怕,我沒事。行伍中人,受點傷,算不得什麼。」

  安香懷中掉出骨笛。

  苻妄欽撿起。

  心中遂明白了,這個叫安香的細作,是為梅川來的。

  「你為什麼沒吹笛?」苻妄欽問道。

  安香不作聲。

  苻妄欽兀地想起什麼,扭頭,看著那被捆起來的麻臉男人。

  那人東張西望,似在躲避著苻妄欽的眼神。

  苻妄欽走上前,繞著那人走了一圈。

  眼前的一切都串聯起來。

  苻妄欽心裡有了答案。

  那張神情僵硬的麻子臉,不過是人皮面具罷了。

  但他並不點破。

  他喚來一個手下,揚聲道:「不遠處便是祈福寺。祈福寺乃皇家寺廟。此前曾發生過金佛失竊案。本將軍懷疑這人鬼鬼祟祟,畏罪潛逃。你們將他丟到大理寺衙門口吧。相信大理寺卿章大人必會斷個明白。」

  「是。」

  那人掙扎著,想喊,卻又不敢。唯恐聲音被識出,暴露了身份。

  手下指著那些被捆綁的暗衛,道:「將軍,這些人如何處置?」

  「一併丟去。你們不必露面。騎著馬,將人丟到衙門口,就速速撤離。」

  「是。」

  手下拖著那伙子人去了。

  大理寺卿章震,是個出了名的犟頭。朝中誰的帳都不買,只認大梁律。

  能不能審出真相,就看這章震的本事了。

  苻妄欽素來中立,他不想摻和朝中的紛爭。

  武將站隊,徒然惹人猜忌罷了。

  他看著身受重傷的時允,吩咐道:「回府。」

  時允躺在榻上。

  大夫給他上過藥。

  他睡過去了。

  安香坐在榻邊,守著他。

  月色一點點地淌進屋子。

  又清又涼。

  淡淡的。柔柔的。

  將床上時允的面孔,點綴得斑駁陸離。

  今晚的月,如同今晚的安香。

  懸著的一顆心,辭空而落,忽痛忽悲。

  安香對著睡去的時允緩緩道:「你知道嗎?涼州的月很美。後來,我進了軍營。我對自己說,我走到哪兒,月亮便走到哪兒。涼州的月,一直陪伴著我,從不曾離去。」

  她是個寡言的人。現在,她卻覺得她有很多話想說。

  「我今日從宮中走的時候,梅妮給我一把短笛,讓我遇到危險的時候,便吹笛子。可生死關頭,我並沒有吹。也許,在骨子裡,我不慣求人相助。怕給人添麻煩。我小時候,母親總說我是個怪丫頭。獨來獨往的,跟誰都不親。很怪的……對吧?」

  她笑了笑。

  「我一直都怕自己是個麻煩。父親死了,母親帶著我改嫁。她是沒辦法。莊戶人家,家中沒有男丁,立不起來。我從來都沒有快樂過。可我不敢跟母親說。繼父家的兄長欺負我,我也不敢跟母親說。說了,沒什麼用處。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不過是讓母親傷心,抱著我哭一場罷了。我從很小的時候,便將世情看得很清楚。」

  「到了軍營,我總想爭口氣。讓母親的處境不再那麼難。可沒過幾年,母親便去世了。」

  「你送我丹若花的時候,我心裡有些歡喜。可我又不敢歡喜。我總是不相信你對我是真心的。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自己。我……我是這樣一個尋常的人。」

  「謝謝你。時允。謝謝你待我這樣好。」

  安香的淚落下來。

  她像是與過去的自己對話,又像是與時允對話。

  人世歡哀數耳,淡雲月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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