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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祈福寺的方丈

2024-04-30 00:19:57 作者: 棉花花

  梅川被拖進一間柴房內。

  這間柴房在寺廟的角落裡。故而,青天白日也鮮少有人踏足。安安靜靜的。只有檐下鳥叫的聲音。

  那鳥,叫作相思鳥。

  梅川記得似乎第一次被擄到太子私邸時,聽到過相思鳥的叫聲。在未央宮中的李花前,亦聽到過相思鳥的叫聲。

  韶光幾許,腸斷魂消,看卻春還去。

  青鳥相誤,心若垂楊,夢斷巫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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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思鳥的叫聲,無論多麼清脆,多麼歡愉,聽上去,總帶著莫名的悵惘。

  那人用一根繩子將梅川綁得嚴嚴實實,並用布條將她的嘴堵上。

  俯身之間,梅川用眼角的餘光瞥見他腳上的羅漢鞋。

  每隻鞋子上有六個破洞。

  梅川確定了:他便是這廟裡的和尚。

  鞋上有洞,便是佛家所謂的「低頭看破」。

  其實看破的就是人的六根,六塵,去除掉人心中的貪痴嗔怨疑慢。

  這和尚腳下的羅漢鞋乃褐色,用的布料是這大梁京城中上等的貨色。

  梅川想著,他定是這皇家寺廟裡有頭面的得道高僧。

  和尚沉聲道:「交出來。」

  原是梅川用刮刀割樹皮的時候,被他瞧見了。

  梅川搖搖頭,示意和尚扯掉她嘴上的布。

  和尚看了一眼門外,又看了看梅川的神情,略一遲疑,還是扯掉了布條。

  梅川長長地緩了口氣。

  她沒有叫喊。

  她現時已經知道了,叫喊是無用的。

  和尚又說了一遍:「交出來。」

  他話語裡的戾氣與這佛門淨地極其相悖。

  這祈福寺的清香,鐘鳴,梵音中,竟藏著一個這樣的角色。

  梅川冷靜地瞧著他,低聲道:「我可以交給你。但你鬆開我。你應該看得出來,我不會武功。縱是你不綁著我,我也跑不了。」

  和尚一揮手,一把鋒利的匕首斬斷了繩子的結。

  梅川從懷裡掏出收好的那一小包樹皮,順從地交給了他。

  和尚緊繃的面色,略略鬆了些。

  梅川道:「你是周鏡央的人,對不對?」

  和尚沒有理會她。

  他摸出火鐮,將那樹皮焚燒殆盡。

  狹小的柴房裡,瀰漫著肉桂的味道。

  「你認識一個名叫意和的女子嗎?」梅川忽然想到什麼,問道。

  她總覺得,命運的血盆大口,從天啟二十七年開始,已經張開了。

  和尚的後背猛地一凜。

  臉上又湧上肅然的殺氣。

  他走向梅川。

  梅川步步後退,道:「你可知,是誰派我來查案的?」

  「不管是誰派來的,有來無回,便最乾淨。沒有證據的事,誰也不能奈何。天意,天意……」

  和尚說到這裡,笑起來。他笑得悲愴又瘋癲:「天意不如人意歹毒,人皆道造化弄人,可弄人的,真的是造化嗎?我要讓朱瑁,成也天意,敗也天意!」

  方才那把割斷繩索的匕首舉了起來,直指梅川!

  寒光凜凜,刃如秋霜。

  梅川的心內捲起一陣狂風。

  這和尚心意已決,要下狠手了。

  怕是等不到向梁帝稟報,便要魂喪這祈福寺。

  臨走的時候,她告訴過安香,黃昏前若不見她回去,便來找她。恐怕,等安香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安香啊,她的蓮若。

  梅川早就看出,她冷寂的外表下有顆赤心。那般緘默而熱烈的人,見到梅妮的屍體,會傷心到哪般田地?

  還有……還有狗男人。

  她若沒了,歷史的進程,便還會按從前的方向走。

  他會被逼謀反,他會屠城,他會死。

  他背負著萬人冤魂,永世不得超生。

  梅川溺進無邊的遺憾里。

  她還有很多很多事,沒有來得及做。

  她甚至沒有來得及回到將軍府的「聽梅苑」里再瞧一眼,聽一聽花落的聲音。

  她還沒有去看看,孫瘸子還瘸不瘸?她在烽煙戰火中做的那個手術可還成功?他真的能相面卜卦嗎?他為什麼要去將軍府里找阿季?本來她打算今天辦完梁帝交給她的差,便回將軍府,可……

  梅川的腦中仿佛擺了一面大鼓。

  「咚咚」地敲著。

  便在這萬分兇險的時刻,柴房的門「砰」地打開了。

  一襲黑袍如風一般,刮進來。

  青龍長刀,打落那把匕首。

  苻妄欽那張又黑又臭的臉,此刻看上去是那麼的順眼。

  他與那和尚廝打起來。

  梅川一顆吊起來的心晃晃悠悠地在鋼絲上,她無端哽咽起來,喚了聲:「阿季——」

  他與那和尚的打鬥十分激烈。

  梅川順著打開的門往外看,安香和時允竟也來了。他們在柴房門口,與幾個蒙面人周旋著。

  那幾個蒙面人身手敏捷,訓練有素。

  定是周貴妃派來「善後」的。

  那和尚的武功頗高。他一套羅漢拳行雲流水一般,在空中形成一道巨大的拳影,宛若驚鴻。浮扁掠影神虛步,一葦渡江達摩功。

  數十個回合下來,竟與久經沙場的苻妄欽打了個平手。

  奇怪的是,後院如此大的動靜,前頭的沙彌們好像沒有聽見一般,無一人趕來。

  他們該撞鐘的撞鐘,該念經的念經。

  梅川思忖著,看起來平靜的皇家寺廟,實則很不平靜。

  這個奇怪的和尚暗暗地拿捏住了祈福寺,站到了周鏡央的陣營里。

  不多時,梅川竟聽得重物倒地的聲音。

  是苻妄欽。

  他結結實實地挨了那和尚一拳,倒在了地上。

  「阿季!」梅川想要走過去。卻見躺在地上的苻妄欽手指微妙地動了動。

  梅川領會,停住步子。

  果然,在和尚靠近苻妄欽時,他一個鯉魚打挺猛地躥了起來,打得那和尚一個措手不及。

  苻妄欽的袖中飛出一條鐵鏈來。那鐵鏈在軍營中是用來綁戰俘的。

  苻妄欽笑了笑,向那和尚道:「承讓。」

  和尚怒道:「狡詐小人!」

  苻妄欽將那鐵鏈繞了幾圈,牢牢地將和尚縛住,淡淡道:「繁禮君子,不厭忠信。戰陣之間,不厭詐偽。這樣的道理,慧光法師不明白嗎?」

  原來這和尚是祈福寺的方丈——慧光法師。

  待到青龍長刀放下來,苻妄欽走向梅川。

  梅川看著他的眼。

  辰光竟過得這樣快。春末了吧。

  離上次宮宴,又隔著幾個日出日落了。

  他總是這樣,驚心動魄地出現在她眼前。

  每次相見,都讓她意外。

  他走到她面前,將她袍子領口的結緊了緊,說了句:「蠢女人。」

  梅川眼眶裡的淚憋了回去。

  她又想跟他鬥嘴了。

  他總能點燃她的小炮仗。

  你才蠢。你什麼都不明白。你不肯聽我的。你不相信我能看見你的未來。你這自以為是的傢伙。你以為你能明哲保身嗎?你保得了嗎?

  梅川腹誹著,忽聽到紛雜的腳步聲。

  苻妄欽警覺起來。

  腳步聲近了。

  玄色的錦袍出現在門外。

  竟是太子。

  梅川皺眉:「這祈福寺如今成了是非之地,殿下來做什麼?就不怕陛下誤會嗎?」

  太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苻妄欽,仿佛眼前的情景跟他預想的很不相同。

  他搖了搖扇子,緩緩道:「本王說,是來救梅醫官的,梅醫官肯信嗎?」

  梅川不語。

  太子道:「現時見你安全了,便好。」

  那被綁住的和尚見到太子,非常激憤。

  他口中罵罵咧咧的,全是不堪入耳的話。

  仿佛太子是天下第一可鄙之人。縱是做鬼,也難讓他消氣。

  太子走向和尚。

  不管多麼污穢的唾罵,都沒能讓他動怒。

  他眼底的傷感,像隆冬下得讓人無路可走的大雪。

  他俯下身來:「意睦,不管本王怎樣說,你都不肯相信嗎?當年的事並非你想的那樣。你寧願信周鏡央,也不肯信本王,對不對?」

  和尚一口唾沫吐到他臉上。

  「呸!朱瑁!你還有臉提當年!你看看祈福寺那個壓在塔下的靈牌,你的良心安在?」

  太子身後的隨從跟了過來,見和尚有此不敬之舉,連忙拔出劍來。

  太子伸手,重重地攔住。

  他從懷裡掏出一塊帕子,細細地將臉上的唾沫擦掉。

  「為了她,我可以原諒天下人的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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