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段郎,我們還回的去嗎?
2024-04-30 00:10:19
作者: 棉花花
在重九率部往臨安進軍的路上,烏蘭的傷口潰膿了。
一開始,只是痛癢,腫脹不消,到後來,流膿,腐爛,有蔓延之勢。
她強忍著不說,只是央醫人每日上藥。
但路上顛簸,風塵僕僕,潰膿愈來愈重,以致高熱不退,實難再繼續跟著隊伍往前走了。
「我留下來照顧姨娘吧。姨娘的傷,在山寨時,本就未好透,急著趕路,才越發重了,萬一……」南星憂心道。
烏蘭忙道:「不可,南星,臨安局勢要緊,你跟在重九身邊,多個人籌謀、出力,勝算總該大些。」
自從看到軍報那一刻起,烏蘭幾日沒合眼,到如今。
她的心仿佛被扔在油鍋里炸了一遍又一遍。度日如年。
跟心裡的疼相比,腿上的疼算什麼呢?
臨安,終是沒守住。
姐姐的死訊,被西狼人張榜,貼得到處都是。
前去臨安打探消息的兵卒,回來說,親見七王爺跳了城樓,血濺了一地。
小五,她的兒,生死不明,不知去向。
滿眼東風百事非。
烏蘭驀然間似蒼老了十歲。
南星道:「可我實在不放心姨娘。」
「姨娘沒事。不過是小傷罷了。退了熱,便能好。你放心。」烏蘭竭力笑道。
「姨娘——」南星握住她的手。
烏蘭的手冰冰涼涼的。
「南星,務必要救小五,救小五。姨娘活了這一輩子,只剩他了。」
南星聽了,無盡心酸,紅著眼,點點頭。
見拗不過姨娘,只好找了間農舍,將她安置下來,又留下乾糧、藥品等必需之物,方跟大軍繼續行進。
烏蘭躺了一整天,水米不進,醫人將藥餵進她口中,旋即又吐了出來。
高熱不僅沒退,反倒愈燒愈燙,額頭似火炭,嘴唇皸裂,竟至說起胡話來。
醫人把了脈,知那潰膿已阻了血脈,病到了膏肓處,縱他竭盡所能,也是救不回來了的。醫者不忍見人死在眼前,遂,提著藥箱離去。
醫人走後,農舍空寂寂的。
夜半,下起雨來。
屋頂的茅草嘩啦啦地響。
風好像從四面八方灌進來。
烏蘭覺得很冷,很冷。
渾身的血,好像都結了冰。
她好像看到劉恪,從一大片霧靄中穿梭良久而來,束冠上還有細密的水珠。他輕聲說,昭陽,七哥盡力了,真的。她不斷地點頭,七哥,我知道,我知道。她說,七哥,別走。他朗朗笑道,昭陽,別這樣,你從來都是個灑脫的人啊。
七哥還是消散在眼前了。
雨下著下著,就成了血。
人間這樣苦。
姐姐,你怎麼沒有來見我呢?
你沒有死,是嗎?
那榜上張貼的死訊是假的,欲蓋彌彰。一定是這樣。
念北才三歲,你怎麼能死。
你還沒有看到她長大,沒有送她出嫁。
烏蘭聽著耳邊淒迷的雨聲。
屋外,天黑了,又亮。天亮了,又黑。
漸漸地,烏蘭連痛的力氣都沒了。
她覺得自己不斷地下墜。
墜進一個看不見底的深淵。深淵的盡頭,是黃泉。
忽然,一隻手拽住了她。
那隻手陌生又熟悉,扯著她,淌過生死門。
「烏蘭,烏蘭——」
老段的聲音。
段義平一身袈裟,面孔依然皎潔。像破曉的天,像蒼山的雪。
這麼多年過去了,塵世都老了,老段仍是烏蘭最初遇見的樣子,大理段王爺。
歲月似乎格外鍾愛他這個苦海無邊的人。
段義平將藥餵進烏蘭的口中。
邊喂,邊流淚。
「烏蘭,別死,你別死。你若死了,佛前的燈,就滅了。我念了一輩子的佛,其實就是念了一輩子的你啊。」
他一字一句地說著。
床榻上的烏蘭似乎在雨聲中,在他深深淺淺的話語中,回到了當初和親的時候。
嘿,老段,看我給你表演一個金雁橫空。我一個人打你十個,都沒問題。
烏蘭,你起來啊,你起來給我表演金雁橫空,你起來打我。沒有十個我讓你打,那我讓你打十次好了。
知意的墳,我看顧得很好。沒有野獸打攪她。我在墳前種了翠柏。那孩子,性子剛硬,如翠柏一般。每個有月亮的晚上,我都會在她墳前誦經。
烏蘭,烏蘭。
他一聲聲說著。
那藥竟然餵進去了。
良久,烏蘭虛弱地睜開眼。
「老段,是你嗎?」
「是我。」
「你怎麼哭了?」
「沒有。」
明明是平常的話,卻說得痛斷肝腸。
「老段,小五也會死嗎?」
「不會的。他一定不會死。你知道的,我不騙蒼生,也不騙你。」
烏蘭終於哽咽起來:「老段,我這條腿,保不住了,以後,我就打不過你了。」
老段的眼淚,落在袈裟上,比屋外的雨更滂沱。
大理國滅後的若許年,他始終遠觀著她的悲喜,遠觀著她的人生。
如今,她身將殘缺,伶仃一人,他還能做到遠觀嗎?
碧山終日思無盡,芳草何年恨即休。
他不敢承認,他隔著如山的白骨,隔著青燈,愛她。那愛,從來沒有消弭過半分。
「烏蘭,我扶著你。永遠扶著你。到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