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娘娘的秘密,如此殘酷!
2024-04-30 00:07:04
作者: 棉花花
「不會的,不會的……」重九搖頭,道:「他已經認了我。我是他的親生兒子。他膝下荒疏,沒有別的兒子了。怎麼可能殺了我?」
「孩子,你還是太天真了。」
來人深深嘆了口氣。
沒錯,她是喬靈兒,重九日日思念的喬阿娘。
但此刻,除了重九,沒有人能認得出她。
她髮鬢染霜,佝僂著背,麵皮皺巴巴的,眼角處還有兩塊大大的黑斑,身上穿著宮裡最下等的雜役嬤嬤的衣裳,左手拎著一個裝夜香的桶。
縱是重九,與她朝暮相伴過的養子,也是竭力地辨認了好一會兒,憑著熟悉的眼神以及她手腕上戴的木珠子手串,才確認她的身份的。
其實,自重九進宮,她也隨之進了宮。
喬香兒在宮裡沉浮一生,從一個侍香婢做到先帝妃嬪,再到當朝太后。幾十年的枝枝脈脈,其筋絡非尋常人可以想像。查不清,砍不完,野火燒不盡。
喬靈兒亦是在宮裡做過修儀的人。喬家就算後來倒了,當年輝煌時期,喬國舅也是故舊遍天下的。宮裡的殘瓦斷牆,花柳枯葉間,都曾有喬家手爪的影蹤。
喬靈兒喬裝改扮,頂著「雜役司」柳嬤嬤的身份,在宮裡倒了好些日子的夜香。
真正的柳嬤嬤,三月的時候,已經因為一場風寒,死去了。喬靈兒無縫填補了這個缺。因倒夜香的事,每日清晨或深夜才做,也不必與什麼人交接、溝通,故而,沒有人發現有甚不妥。
誰能想到呢?
一個蒼老卑賤的倒夜香的老婆子,曾經是後宮之中風光無限的喬修儀娘娘。
喬靈兒指著青棠樹,道:「你看看這棵樹,它有何不妥?」
重九看了看,搖頭。
青棠樹日日長在庭院,枝繁葉茂,能有什麼不妥?
「一般的樹上,都有小蟲子,可是你看,這棵青棠樹上,一隻依附的小蟲子都沒有。甚至,沿著它的根,方圓六寸,蟲子都絕了跡。」
聽了這話,重九又細細看了一遍。
果然如此。
「為什麼?」他不禁問道。
「黎蘆。味苦,辛,性寒。吐其瘀濁,可通經氣。殺諸蟲。」
重九眉心跳了跳。
喬靈兒接著道:「趙如雲自給官家侍藥起,便悄悄加了一味黎蘆。」
「毒藥?」
「不。不是毒藥。甚至,對官家的風痰之症,還有好處。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我去太醫院的值房倒夜香的時候,從揀藥的老內侍那裡發現,太醫開給官家的藥里,有一味黨參。黨參滋補溫和,跟黎蘆,卻是十八反。這樣的藥,太醫是萬萬不敢用的。」
重九不作聲了。他意識到了皇權之爭遠比他想像的更激烈、更殘酷。
半晌,他道:「可是,喬阿娘,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呢?」
「傻孩子。你是趙如雲引見到官家面前的,又在祥雲軒住了這麼久。幾日前,還配合她,演了一場戲,蒙蔽聖聽。在官家眼裡,你早就跟趙如雲利益同體。你以為,你能脫得了干係?這可是弒君的大罪啊!」
重九踉蹌著,後退一步。
薄唇蒼白。
「官家應該是沒有發現的,沒有發現的……」
喬靈兒道:「官家曾是我的表哥。他的為人,我最清楚。心深似海。他連自己的養母,都能毒死。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的?這幾日,我總覺得不對勁。明日就是立太子大典了,可是內侍監該做的、該準備的,都沒有。只是給外人忙忙碌碌的假象罷了。這說明,官家根本沒有真的打算立你為太子!這不過是一個虛假的誘餌罷了。引趙如雲上鉤的誘餌。我猜,最近的藥,他根本沒有吃。」
風拂過青棠樹的聲音,已然帶了嗚咽。
「皇城司殷鶴一直在追殺我。這些年與我打過交道的人,他都串集起來了。只要我回庵堂,就是死路一條。可見,官家一定是懷疑你了啊。才順藤摸瓜,想著斬草除根。另外,趙如雲,也派趙府的人在找我。我們母子倆,必須遠走高飛,才能有一絲活路。」
她摸了摸重九的臉,飽含慈愛與深情,道:「我也想讓我兒做太子。做夢都想。我想讓我兒拿回自己應得的。可是,權力跟我兒的性命比,我還是想讓我兒好好兒活著。活著,最重要。兒,娘的苦心,你明白嗎?該當取捨時,定要有取捨。走吧,走吧……」
重九如冠玉的面孔上,湧上悲涼:「阿娘,我們能去哪裡?」
「濠州鍾離。離臨安九百多里之遙。我有一個韓姓遠房表弟,在那裡做守備。我們去投奔他。」
重九扭頭,看了看他住了一段時日的宮殿。
他從來沒有擁有過的,他以為他即將擁有的,都不過是一場雲煙。
父愛對於他,是非常陌生的。
所以,他根本沒有奢望過,他會得到「原諒」。
他對於帝王的了解,只在於經史子集上,在浩瀚的書卷中。
如果「弒君」的罪名成立,官家要殺他,不是沒有可能。
親生血脈,又如何?
親生血脈,還不是把他當猴子耍?
根本沒想立他為太子!
從來沒想過!
他胸口白白挨了一刀。在官家眼裡,是可笑的吧。看破不說破。官家的關懷,也都是偽裝的。
從我進宮,到現在,你沒有對我表現過親近,你沒有問我這些年有沒有受過委屈。
你甚至……沒有跟我獨處過,哪怕一霎。
我朱重九,對天發誓,對蒼生發誓,我不再需要認祖歸宗,我不需要你的姓氏,我不需要你承認我的存在,我要赤手空拳,立一番偉業!
沒有人注意到,雜役司少了一個最低等的粗使老婦。
柳嬤嬤原本就是齒搖發蒼的年紀,雜役司的主事,紅筆一勾,也就查無此人了。
但,祥雲軒里,重九的突然失蹤,倒是掀起了狂瀾。
趙如雲從震驚,到憤怒,然後是深深的恐懼……
四月廿八。
暮春真的盡了。
不雨花猶落,無風絮自飛。
阿九坐在祥雲軒的檐下,心頭五味襲來。
一切都是他最壞的預期。
悟兒走了,不是心虛,是什麼呢?
親子不可托,不可托。
有何人可托呢?
天地間,他是最孤獨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