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明日,就是你的死期
2024-04-30 00:07:02
作者: 棉花花
從小,喬阿娘就告訴他,忍字頭上一把刀。
忍是身之寶,不忍禍之殃。
他隨喬阿娘,從一處庵堂遷到另一處庵堂,從一處村落遷到另一處村落。有時候半夜聽到疾風吹瓦的聲音,喬阿娘慌忙抱起他就跑。
他問喬阿娘,為什麼?
喬阿娘說,我們有仇人。
他說,我們從來沒有碰見過仇人啊,您怕什麼?
喬阿娘說,重九,娘不怕,什麼都不怕,可是娘真的想好好把你養大,讓你長大成人,娘死了也值。
他哭了,等我長大了,一定讓您過上好日子,再也不必東躲西藏,我要把世上最好的給您。
喬阿娘摟著他,重九,娘相信,娘等著,娘一定努力活下去,享我兒一日的福,也是好的。
十多年的相依為命。
喬阿娘對他點點滴滴的好,都是可以清晰感知的。
渴了給他燒水,餓了給他做飯,冷了給他縫衣。不管境遇多難,喬阿娘都沒捨得讓他受一點委屈。有一年,他高熱不退,有僧人開了個偏方,說是喝百足湯能好。所謂百足湯,就是蜈蚣湯,要去山上捉有毒的蜈蚣。喬阿娘二話不說,就上山了。
一走就是兩天,險些沒回來。
他在庵堂里等啊等,等到日頭升起,又落了,等到天亮,又黑了。那時他就在想,他欠喬阿娘的,百世難償。
喬阿娘啊,忍字頭上一把刀,兒如今心口上真的挨了一刀。
若有朝一日,兒果真登上金鑾,兒一定接您進宮。
孝敬您。
尊您為太后。
讓您享天下之貴。
這樣想著,少年按捺住心頭悲涼的思緒,對趙如雲笑笑,道:「口乾得很,想喝點羹湯……」
「噯,噯,想吃東西,就是好些了……」
趙如雲答應著,一疊聲地吩咐宮人去做。
不多時,羹湯端上來,趙如雲親手餵他。
她柔聲道:「孩子,娘知道你委屈,但是在這深宮之中,不吃點苦頭,怎麼能順心如願呢?太子之位,本來就是你的。如果不是當年孟皇后作祟,你哪會有在外面這十多年的輾轉流離?男子漢大丈夫,把自己應得的,搶回來,才是正理。也對得住你九泉之下舅舅和親娘。」
「您這些日子,跟喬阿娘有聯絡嗎?您……知道她去哪兒了嗎?」重九問道。
趙如雲想了想,道:「你喬阿娘自然是好好兒的,無需擔心。等咱們心愿達成,你想什麼時候去接她,都行。」
她自認能糊弄住這孩子。
喬靈兒好久沒出現了。這對於她而言,當然是巴不得的。
從喬靈兒把重九送到她眼前的那一剎起,喬靈兒若是個懂事的,就該自己消失。
就算喬靈兒不消失,她也有的是辦法讓喬靈兒消失。
她才不會傻到替旁人做嫁衣。
重九,只能是她的孩子。
將來,把控他、拿捏他的,只能是她。
早朝畢,阿九來了祥雲軒。
他逕自走到偏殿,來看躺在榻上的重傷少年。
趙如雲坐在一旁。
嬤嬤適時地說:「淑妃娘娘守了一整夜,寸步未離。」
阿九輕輕拍拍她的肩,道:「辛苦你了。你頗通醫理,有你守著悟兒,朕心甚慰。」
趙如雲低頭道:「替官家分憂,是臣妾該做的。」
阿九道:「今日朝堂之上,有人給朕講了《呂氏春秋》上的一個典故。」
「哦?是什麼典故?」
「今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一兔足為百人分也,由分未定也。分未定,堯且屈力,而況眾人乎!積兔在市,行者不顧。非不欲兔也,分已定矣。分已定,人雖鄙不爭。故治天下及國在乎定分而已矣。」
趙如云何其聰慧,馬上領悟了其中之意。
她竭力抑制住心頭的喜悅,輕聲道:「官家,您怎麼看這個典故?」
「朕覺得……甚有道理。治理天下和國家,就在於確定所有權的歸屬。朕想,昨晚,祥雲軒之所以發生那麼大的亂子,皆是名分未定引起的禍患。自從太子廢了以後,東宮空懸。有些人難免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一旦名分定下,太子冊立,宗室裡頭的人就不敢再輕舉妄動了。朝堂也可安穩。」阿九緩緩道。
趙如雲連忙跪下,道:「官家聖明。」
殿內所有人等,見狀,皆跪下,齊聲道:「官家聖明。」
阿九環顧了一下四周,道:「朕問了天象司的掌事官,四月廿八,是個好日子。就定在那一日,立悟兒為太子吧。」
「四月廿八,會不會太匆忙了?」趙如雲說道。
目的既已達到,她偏偏表現得一點兒也不急。安然淡定。
阿九道:「不匆忙。早一點好。典禮的事,交給禮部和內侍監操持就行。」
他將視線定在榻上的少年身上:「悟兒,你覺得如何?」
少年掙扎著,想要抬起身子,卻被阿九按住。
「全憑官家裁奪。」少年喘著氣道。
趙如雲嗔道:「看這孩子,發著燒,且沒緩過來呢。如何還喚『官家』?快叫『父皇』啊。」
少年抬起頭,迎上阿九的眼神。
那眼神就像臨安夏日暴雨來臨前的天,厚厚的雲積壓著,看不清雲朵後面有什麼。
或是清涼的及時雨。
或是宜人的風。
或是沉悶的雷。
少年口中澀澀的,嘴巴張了幾次,終於喚了聲:「父皇——」
阿九笑笑,點了個頭。
一旁的趙如雲,一邊用帕子拭淚,一邊欣慰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庭院中的青棠樹,儀態萬千。
阿九向趙如雲道:「朕昨夜沒有睡好,今日不免短了精神。朕去小憩一會兒,你給朕把藥熬上,待朕醒來,剛好喝。」
「是。」趙如雲溫存地扶著阿九去了寢殿的榻上。
阿九道:「有個通醫理的人在身邊,比那些手腳毛躁的奴才們強遠了,如雲,多虧有你,幸而有你啊。」
「此生得伴官家,是臣妾幾世修來的福。」趙如雲俯身,得體道。
沉沉朱戶橫金鎖,紗窗月影隨花過。
宮中的日子,一天趕著一天,分外的快。
重九在太醫們精心地救治、趙如雲細心地看護、諸多名貴藥材的調理下,傷勢略好些了。加之他身體底子本來就極好,到廿七這一日,居然能歪歪斜斜地下地了。
趙如雲叮囑他好幾次,讓他多多休息,到廿八,冊立太子,要行很多禮儀。
可重九在床上躺久了,躺不住。
這一天夜裡,趙如雲陪著官家去昇平樓看戲去了。她體己的嬤嬤、宮人、內侍們也都跟著去了。知安公主早早在西殿歇下了。
重九慢慢踱到庭院,想要活絡一下筋骨。
金爐煙裊,流螢殘月。
他聽見青棠樹後頭,有細微的響動。
他上前,一個熟悉的身影伸出手拽住他。
重九又驚又喜,想喚來人,來人卻示意他莫要作聲。
「馬上跟我走。」那人道。
重九覺得很突然,身子一凜,道:「為什麼?明日就是太子冊封大典了啊。這一天,不正是咱們期待已久的嗎?」
「趙如雲已經敗露。我亦被人追殺。明天,明天宮裡一定有大動靜。」
「可是,這幾日宮裡分明很平靜。趙如雲越發得寵。官家天天都來祥雲軒。」重九道。
夜風吹拂著青棠樹。
那人的聲音在殘月下,像是滾燙的蠟。
「你現在若不跟我走,明日便是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