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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讓妻,不讓江山

2024-04-30 00:02:13 作者: 棉花花

  瓊華殿。

  

  烏蘭給皇長子洗了手、擦了臉,抱他去了東偏殿,吹了燈,折回正殿時,阿九已經躺下了。烏蘭道:「慎兒剛來的時候,夜裡睡覺不讓熄燈,總說屋子裡有鬼怪,現在好多了,熄燈也能睡下。我瞧著,他的病,就快痊癒了。」

  宮裡真心盼著皇長子病好的人不多。烏蘭算是其中一個。

  阿九雙手枕於腦後,道:「說明,慎兒在你這裡,覺得安全,心裡不慌。」

  「那么小的孩子,要是在尋常百姓家,還在上樹掏鳥窩,地上玩泥巴呢。慎兒已經很厲害了,讀了不少書,字也寫得漂亮。你給他一個笑臉,他就不知有多開心。」烏蘭淨了手,往床榻邊走。

  阿九道:「慎兒在你身邊長大,將來一定是個內心有愛的孩子。」

  烏蘭笑。

  她想起阿布來。阿布陪伴她長大,給了她十足的安全感,堅強的意志,柔軟的內心。正是因為阿布,她才能在淌過這麼多風風雨雨之後,依然有明媚的笑臉吧。

  阿九一把拉過她,兩人滾在床榻上。阿九笑著颳了刮她的鼻子:「你也給朕生個孩子。中宮嫡子,朕必寄予厚望。」

  在烏蘭這裡,阿九從內到外的放鬆。兩人閨房私語,談及孩子,說些瑣碎,都是家常的、溫馨的,在別處沒有的。烏蘭的無所求,讓他丟棄了所有考量、謀算。

  床頭,一個月前,喬太后命林嬤嬤送來的那盆翡翠蘭,開得正嬌艷,散發著陣陣幽香。

  門外,賢德宮的內侍來了,小心翼翼地喚道:「官家,白掌柜在賢德宮求見。」

  阿九身子一僵。

  烏蘭不明所以。

  阿九修長的手指,在枕間來回撥動著。

  門外候著的內侍,緊張不已。

  片刻,阿九道:「就說,朕歇下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內侍擦了擦額上的汗,道:「官家,白掌柜讓奴才交給您一樣東西。」

  阿九從床榻上起身,踱到門外。

  內侍將花瓣呈上。

  積水般清澈透明的月色,給那片枯萎的花瓣蒙上輕紗。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尋常百種花齊發,偏摘梨花與白人。

  阿九握著花瓣,想起多年前,白若梨將他從北涼軍營帶回黑水鎮。她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堅定道:「你我同是漢人,我不能見死不救。」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她的一襲白衣,像極了紛紛揚揚的梨花。

  他轉身,向烏蘭說了句「昭陽,你先睡,不必等朕了」。

  烏蘭點頭。他說不必等他,必然是知道一去要很久。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事。

  阿九步履沉沉地走了。

  烏蘭躺在榻上,翻了幾次身。這個白掌柜,是什麼人呢?商賈能深夜進宮面聖嗎?看他的神情,似乎這個白掌柜對他來說不同於一般人。

  珠簾外伺候的孟昭雲,幾次張口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三日後,立後詔書就要下了,烏蘭離皇后之位只差一步了。這個節骨眼上,她不願有什麼岔子。她寧願什麼都不對烏蘭講,也不要烏蘭聽到實情後,胡思亂想。以烏蘭的性子,若是懷疑自己只是替代品,一氣之下,後位都敢不要了,也未可知。屆時,鬧僵了,惹官家發怒,吃虧的還是烏蘭。

  自妹妹去世,烏蘭原諒孟昭雲後,孟昭雲對烏蘭的真心實打實地添了幾分。

  好多時候,她覺得自己真的把烏蘭當成了妹妹孟昭陽了。替單純的她,憂慮,思量,斟酌。

  白若梨坐在賢德宮,一盞茶吃盡,聽到內侍通傳官家駕臨。

  阿九一身朱色衣袍走進來。

  白若梨站起身來,拘謹地行了禮。

  阿九看向一旁的方靈山,道:「夜深了,靈山,你懷著身孕,先歇息去吧。」

  方靈山道了聲「是」,喚宮人:「官家愛喝棣州的梨花茶,快些斟上來。」

  宮人捧上梨花茶來,方靈山款款俯身退下,進了寢殿。

  阿九屏退宮人內侍,偌大的正殿中,只余他和白若梨。

  盞中的茶,似雨後梨花。他仿佛推開門,到了一處小院,院內春光撲面,卻又顯得空曠。一棵梨樹,展開寬大的樹冠,開滿梨花,潔白,寧靜。

  他坐下,道:「若梨,這似乎是你第一次主動要見朕吧……」

  白若梨忙道:「官家容稟,臣婦深夜前來,實有要事。」

  阿九擺了擺手,道:「你先聽朕把話說完。你這番被西狼擄走,受了驚嚇,方將軍此次出征亦辛苦了,等他回來,朕打算封他做定北侯,賜黃金萬兩,以慰軍功。」

  「回來?」白若梨捕捉到了關鍵,她急了,「官家,您要召他回來?」

  「是。」

  「他不能回來!」白若梨大聲道。

  阿九喝了口茶,手中的茶蓋刮著盞中的沫子。

  白若梨「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硯山若回來,所得失地、北地民心,一旦都休!社稷江山,難以中興!乾坤世界,無由再復!」

  她言辭激烈,失控一般。

  阿九道:「這次發兵,並不是西狼人挑起的,是因為你被擄走,朕才讓方將軍主動出擊。你現在也已經回來了。再者說,忽穆烈已經派人來臨安商討議和事宜,朕命宋譽銘去談判了。忽穆烈願意交出北地六城的失地。這個條件還不夠好嗎?朕覺得,當適可而止,見好就收。以免釀成禍患,國危矣。」

  白若梨冷笑一聲:「夷狄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謀國不臧,恐貽後世譏議!」

  風吹動窗台。

  阿九的聲音清涼而朦朧。

  「若梨,你過了。」

  她御前辱罵,說中興無望,後世譏議。若是旁人,十個頭都不夠砍。

  白若梨看著他,道:「從前,臣婦遇見一個男子,他說他從洛陽來,在家行九,名喚周九郎。臣婦與他在荒郊有過一夜長談。他說,若有來日,定會報答臣婦。臣婦說,不要他的報答,只求他有朝一日,若能坐鎮金鑾,殺議和大臣,下戰書,六軍北渡。倘真如此,臣婦家中就算人丁死絕,都不會後退一步!臣婦仍然是當年的白若梨,可周九郎再也不是當年的周九郎!他自私自利,只顧一家一姓的安穩!」

  她的話像釘子一樣扎在阿九的心上。

  阿九站起身來,道:「朕知道當年,你對朕有救命之恩,朕對你和方硯山還不夠好嗎?你說朕自私,朕若當真自私,你還能嫁進方府嗎?朕什麼都讓了,你現在連江山都讓朕讓出去嗎?舉國之兵力都在方硯山手上,怎麼,他想效仿本朝太祖,來一出陳橋兵變?」

  白若梨驚呆了。

  她萬萬沒想到,阿九對硯山的誤會如此之深。

  她這小半生,從沒有在硯山以外的男子面前落過淚,此時,眼淚卻抑制不住地洶湧而下,道:「硯山為將多年,卒使不沾寸賞,恐咈人情。常服兩套,換乾洗濕。他從來沒有覬覦過什麼……從來都沒有!」

  阿九道:「不貪小利者,必有大謀。他整頓軍紀,得盡人心。軍中將士、邊境義民,都稱他率領的軍隊為方家軍。你說朕只顧一家一姓的安穩,難道他方硯山,不是貪圖一家一姓的榮耀?」

  白若梨從地上起來。她才不要跪這樣的君。

  她連解釋自己如何逃出西狼死牢都不屑了。

  這樣的官家,她縱是解釋,也是徒勞。

  她轉身就走。

  阿九道:「你的心,從來都在方硯山那裡。你哪怕有一絲一毫替朕想想,你都不會說出今夜這番話。」

  白若梨回頭,道:「那請你捫心自問,你有沒有一絲一毫替北境的邊民想想。你就一輩子待在臨安,做你的中興大夢吧!怕是來日國破家亡,你的夢才會醒。我白若梨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會選擇你這樣的人!」

  茶盞「砰」的一聲落在地上。

  阿九隱忍道:「朕本已無納你之意了。聽你這樣說,倒叫朕想強人所難一回。待方硯山班師,朕要送他一個大禮,一頂花轎,抬你進宮。朕要你明白,天子,就是天子。」

  白若梨早已走遠了。

  阿九怒海難平。

  他大踏步走到勤政殿,在勤政殿坐了整整一夜。

  他說的是氣話。

  他當然不會真的那樣做。

  就是一時氣頭上,話趕話而已。

  他是個念舊的人。喬太后那樣心狠手辣,他都顧及舊情,放過她。何況白若梨。無論她多麼犯上,他都不會真的為難她。

  兩日後。

  宋譽銘接到方硯山的回函,上寫道:今豪傑向風,士卒用命,天時人事,強弱已見,功及垂成,時不再來,機難輕失。臣日夜料之熟矣,惟官家圖之。

  再催。

  只得一句話: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宋譽銘道:「官家,方硯山狼子野心盡顯,望官家早做決斷!」

  阿九仍是不肯把事做絕。

  他道:「用金字牌,下班師令,一道不行,就兩道,兩道不行,就十道。命大軍即刻班師,方硯山本人速速回臨安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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