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伴君如伴虎
2024-04-30 00:02:00
作者: 棉花花
兩軍陣前,戰馬凜凜,西風瑟瑟。
軍師附在忽穆烈耳邊,如此這般,細細說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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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穆烈鷹一般的雙眼掠過方硯山,掠過白若梨,他思量著軍師獻的計策,旋即,沉聲吩咐兵丁:「將方夫人帶回去。」
兵丁押著白若梨回死牢。白若梨兩步一回頭,看著一身戎裝的方硯山。她的眼神成了畫筆,一筆一筆地將方硯山畫進心裡,畫成永恆。
「硯山,我等著你勝利的消息。此生,除了你,我的心裡沒有過別人。」
白若梨說著,唱起了一支《詩經》里的曲子:「谷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
她的話,她的歌聲,隨著風飄向方硯山。方硯山緊握著長槍,一臉的風霜雨雪。
她知道他心裡一直有疑惑。從阿九初初即位時在紫宸殿提出要立她為後起,從他在黃河邊那場戰爭中胯下受傷起,抑或許,更早,從在黑水鎮,她帶阿九回來做帳房先生的時候起。
阿九一次次命殷鶴往將軍府送東西,他也是知道的。這一次,西狼人擄了白若梨,阿九難得地下令開戰,他更覺不是滋味了。
阿九心裡有白若梨,這一點他是確定的。白若梨心裡到底有沒有阿九,他不確定。這份不確定,折磨了他好多年。他因不確定所致的一次次試探、夢囈、小心翼翼,也折磨著她。
夫妻一場,他們之間的這種折磨,是從來都沒有消散的。
他滿腔報國之志,不可能帶著白若梨遠離廟堂。他知道,如果他走了,朝廷再也不會有「主戰」的人,整個民族的脊樑就斷了。皇室、官員、百姓,將會徹底地在西湖暖風、山河一隅里,失去抵抗,直至徹底淪陷。
他只能留在朝堂為官。留在朝堂,就必須面對阿九。阿九,就始終是他們兩人中間的一根刺。無法拔除。
「如果阿九一直都是帳房先生,你會選擇他嗎?」方硯山曾問過這個問題。白若梨有過一霎的思索,很快說道:「不會,不管他是誰,我都不會選擇他。」
方硯山捕捉到了她那一霎的思索。心裡的隱疾,更重了。
他越是努力表現得若無其事,越是放不下。
好多次,他從邊關回去,到府門外,他總要停下,站一會子。他怕他的幸福,沒了。
現在,他在白骨露野的戰場上,聽到白若梨唱的歌,兀地就流淚了。「謂予不信,有如皦日。」你如果不相信我說的話,有天上明亮的太陽作證。
他將一腔柔情,化作一身硬骨,提起長槍,喊了聲「殺」,戰鼓敲響。
又是一場惡戰。
將軍的威武,鼓舞了士氣,全軍奮勇。
到夜幕來臨,休戰時,中原士兵雖折損兩千餘人,卻斬敵三千。士氣高昂。
遼闊的大草原連上天際,皎潔的月光灑下。
駐紮的軍營內,處處都是燃起的篝火。
方硯山坐在帳內,撰寫軍報。軍中伙夫端來的飯食,一口沒動。他想不明白,今日忽穆烈為何突然又饒了白若梨一命,這其中有何鬼祟。
忽地,他聽到帳外有異響。
他本能地出去查看,見一襲黑色的身影敏捷地往西北方向奔去。他連忙追過去。
約莫一刻鐘,那人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待方硯山返回的時候,總覺得暗處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他四下張望,卻什麼都沒發現。
狼嚎一陣接著一陣。
西狼軍的死牢中。
白若梨抱膝坐在地上。
她突然發現看守她的韃子,沒有從前那麼多了。
依稀聽見韃子們說,西狼現在腹背受敵,形勢危急。今夜,漠北運回許多傷員,忽穆烈下令救治。軍中人手被抽調許多,已亂作一團了。
白若梨暗暗縮在角落裡,眼睛看著外頭。
她意識到,今夜或許是一個極好的逃脫時機。
她得把握住。
片刻,她捂著肚子,大聲叫喊。那看守的韃子不耐煩,用生硬的漢話道:「喊什麼!」
「小哥,我似乎是中毒了,腹內絞痛……」
白若梨說著,倒在地上:「你得給我找個軍醫看看。大汗沒有下令殺我,我若死在這牢里,你無法交代的……」
韃子罵罵咧咧地開了牢門,進來,想一探究竟:「別裝死!你怎麼會中毒?」
他話音未落,白若梨的銀針已刺穿他的喉嚨。
死牢里另一個韃子見狀,連忙撲過來,離白若梨還有一丈遠時,一根銀針射入他的死穴。他的刀還未來得及拔出,便倒在地上。
白若梨換上韃子的衣裳,低著頭,走出死牢。
果然,今夜戍守鬆懈。兵丁們來來去去,個個都是急匆匆的。她挨著帳篷的邊沿,探看著,沒有人注意到她。
白若梨混在巡邏的隊伍里,鬼使神差地出了西狼軍營。
有個小兵要去方便,她假意同他一起,到離軍營數十步遠的草地,她一把捂住小兵的嘴,胳膊勒著他的脖子,直到小兵咽氣。
她拔腿就跑。
她要去找硯山,同他會合。
她知道,他一定很擔心她。
當穿著西狼兵服的白若梨出現在營前,幾個放哨的中原士兵急忙大喊:「來人吶!來人吶!有探子!」
白若梨忙道:「大家莫慌,我是將軍夫人!」
她摘下頭盔,長發傾瀉而下。
士兵們慌忙進去稟報。
不多時,方硯山跑了出來。
「若梨!」他又驚又喜,上前一把抱住她。
「硯山……」白若梨見到丈夫,緊繃的弦鬆了下來,一瞬間就哽咽了。
兩人緊緊相擁。
須臾,方硯山牽著她的手,回到帳內。
白若梨將她逃出來的經過,講了一遍。
方硯山凝眉道:「若梨,你如此順利地逃出來,倒叫我不安。」
「有何不安?」
「總覺得西狼軍不會鬆懈至此。」
白若梨思忖道:「特殊時期,鬆懈也是難免的。橫豎,我現在逃出來了。硯山,西狼再也不能拿我來掣肘你了,你就放開手腳,打下去吧!」
方硯山想起今天追趕的那個黑衣人和暗中盯著他的眼睛,沉重道:「若梨,我擔心官家起疑啊。朝廷多年沒開戰了,此次我領兵出來,多少雙眼睛盯著呢。一個不慎,朝野中便會有閒言。」
「你為國為民,浴血奮戰,官家有什麼理由疑你?」白若梨道。
「若梨,你難道忘了天命七年黃河邊那場戰役了嗎?」方硯山道。
白若梨沉默了。
良久,她道:「可是,宋家已經倒了。官家廢了宋丹青,貶斥宋譽銘去了嶺南修渠。宋譽銘已不能再在官家面前進讒言了。再者說,這次發兵,是官家的聖諭,他自己提出來的,又不是你強求的,他疑你什麼?」
「若梨,伴君如伴虎啊。」方硯山慨嘆道。
「硯山,你現時已經懼他到如此地步了。」
「我並非懼他。我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我不在乎軍功,不在乎聲譽,亦不在乎青史之上,後人如何評說。我是不想連累你,連累族人,連累靈山和她肚子裡的孩子。」方硯山道。
夫妻兩兩相對。
白若梨吃了盞冷茶,道:「硯山,我原想留在軍營里,與你並肩作戰。剛思量了一番,你說得有道理,我回臨安去吧,同官家講清楚。」
方硯山猶疑,起身在帳內來回踱步。
白若梨道:「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