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不是妾,是妻
2024-04-30 00:01:56
作者: 棉花花
當侍衛們撐起明黃的大傘,護著官家、喬太后和方貴妃往不遠處的值房避雨時,皇陵內的樹木晃動著,發出詭異的聲響。
成群的刺客,從樹林裡、地宮下猛地鑽出來,皆蒙面,穿著一身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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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飛雪門的人,子夜就埋伏好了,靜靜等待著時機。聽見幫主發的暗號,便齊刷刷地出動了。
方靈山大駭。她本能捂住腹,後退著。
官家出宮祭祖,隨行侍衛不多,加上皇陵中戍守的官兵,也不過才千餘人。這些黑衣人,出手凌厲迅猛。侍衛能不能擋得住?
廝打之聲,不絕於耳。
喬太后到底是歷經風雨殺戮之人,此刻分外鎮定。她握住阿九的手。半刻鐘前,他們還針鋒相對。面對外敵時,母子之間的齟齬都靠後了。暴雨沖刷掉她臉上的脂粉,露出滄桑的溝壑來。
她厲聲道:「九郎,刺客因何能埋伏在皇陵,必有人通敵!今日隨行的官員,一個也莫要放過,全部拿下!火速調京中守備軍來!」
南遷之後,皇室寥落。喬太后力主削弱王公貴族的勢力,凡有爵位者,俱不能領兵。親王、嗣王、郡王、開國公、開國郡公等人,只予富貴,不予權柄。想要造反,絕無可能。她又將朝堂上的文武大臣都思量了一遍,實在想不到何人有如此大的膽子。
雨中的阿九,沒有驚詫,沒有慌張。他看著皇陵入口的方向,輕聲道:「喬阿娘,該來的,總會來。無有今日,也有明日。」
喬太后順著他的眼神,往外看——
裡頭的動靜鬧起來後,把守在皇陵外沿的侍衛,聞聲過來相幫。入口處,趁亂湧進一撥人,穿著和裡頭埋伏的刺客一樣的黑衣,為首的那個,身材修長,戴著半張面具,手持砍刀,一身煞氣。
半盞茶的工夫,門口的侍衛一個個倒下,那戴面具的男子,一言不發,沉默地、兇猛地逼近。
喬太后的嘴角抽搐著,她已經隱約感知到了什麼。
那個孽障,沒有死。
十一年了。他回來了。
他露出的一隻眼睛,帶著深深的仇恨,看向她。
喬太后的心顫了顫。她不怕。她不能怕。她如今是太后,怕一個無爵無名的毛賊做甚!早在劉恪消失後,她就已經命人在皇室玉碟上除去他的名字了!
她宛如十一年前那樣,斥責他:「老七,你出息了,居然在皇陵動手,不惜驚動你父皇、皇兄和列祖列宗的聖靈。你以為你帶著這幫烏合之眾,就能奈何得了哀家母子嗎?」
劉恪譏諷地笑笑:「喬香兒,你還在乎父皇的在天之靈嗎?你血洗洛陽皇宮、屠戮皇室子弟、暗殺本王的時候,怎麼沒有想想父皇的在天之靈?」
「放肆!哀家母儀天下,心懷慈悲,怎麼會暗殺你?分明是你,見九郎即位,懷恨在心,心生不軌。殊不知,誰人為帝,乃是天命。人生皆註定,天命不可違。你為人臣不忠,為人子不孝,枉為劉家子孫,萬死難贖!」
鮮紅的血,混著地上的雨水,淌成悽怨的淺溪。
「為人臣不忠,為人子不孝?」劉恪仰頭大笑起來,「人主不公,人臣不忠。喬香兒,你和劉懷,從未給本王活路,要本王如何孝,如何忠?」
從未給本王活路。
這句話拂過阿九的心頭。
阿九同劉恪一樣如刀削般的臉龐上,有疾風掃過的陰霾。
他與劉恪之間,隔著侍衛和刺客的廝殺。
他終於開口了。
「七皇兄,朕對父皇起誓,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這幾天,朕知道你回來了,一直等著你露面,等你進宮,可你沒有來。你今日在皇陵動手,置兄弟倫常何在?朕早起離宮的時候,還在想,也許,皇城司的奏報是錯的。朕不願相信你會這樣做。你為自己想過退路嗎?為朕想過退路嗎?」
皇城司的奏報?
難道阿九早已知道他的行動?
劉恪看著阿九,搖頭道:「我已經不相信你,不相信喬香兒了。」
阿九背過身去,閉上眼。
殷鶴帶著人馬,應是快要到了。
一旦動用兵符,這場叛變便壓不住了,朝堂上的人,都將知曉。
他和劉恪,都無退路可言。
皇陵內,侍衛漸漸不敵。
劉恪的刀,直逼喬香兒。他在心底醞釀了千萬次,手刃這個蛇蠍心腸的妖婦。
喬香兒自知劉恪不會放過她。她已經顧不上在阿九面前展現她的慈愛了。
保命要緊。
林嬤嬤掩護著她,往地宮跑去。
地宮裡,有石門。阿九曾允諾喬太后,享與昭烈太后同樣的尊榮,將來同先帝同葬。喬太后還未崩逝,是而,先帝的地宮沒有合上。石門的機關,喬太后是知道的。她只要躲進去,任誰也無法撞開石門。
劉恪追趕到地宮口。
喬太后一把將林嬤嬤推向前,挨了劉恪的刀。
她一閃身,鑽進地宮。
石門「砰」地合上。
皇家陵寢的地宮,由能工巧匠建造,劉恪深知,石門無法撞開。
他忽然聽到,有整齊的腳步聲依稀在靠近。
他意識到危機。
他不能再在地宮無謂盤桓,要在劉懷的援兵趕到之前,儘快殺了劉懷!
劉懷若死。那些臣子,都將倒戈。那麼,今日皇陵的行動,就不是謀逆,而是撥亂反正。他才是合乎禮法的皇位承繼者。天象司的汪靳會用卦象來佐證他是天命所歸之人。
至於妖婦,便讓她死在地宮吧。他登上帝位後,第一件事,便是要封住地宮。
皇陵中僅剩的侍衛,死死護著阿九和方靈山。
方靈山惶恐不已。她眼睜睜看著刺客將離她三寸之距的侍衛砍倒在地下,尖叫一聲。
劉恪手中的刀,揮向阿九。
肅穆的皇陵中,此時,滿滿的,全是飛雪門的人。
阿九沒有還手之力。援軍只差片刻,就要到了。他的心,如鼓點,重重地敲著。
古聖先賢,列祖列宗在上,我劉懷自登基以來,上行天道,下順民意,夙夜憂嘆,唯恐有不慎則失民之意,悖天法之道。南遷乃不得已之舉,雖身在臨安,心無時不思中興。十一年來,百姓富庶,國庫充盈。我劉懷未做愧對先祖、有負黎庶之事,不該命絕今日!
暴雨中,有個熟悉的身影飛身而來。
阿九看著那個女子,就像他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樣,英武、輕盈。
烏蘭的衣衫都濕透了。
她擋在阿九身前,她想用手握住劉恪的刀,然而,那刀的力道已發出,迅猛之至,她沒能握住。刀刺穿她的皮肉。
劉恪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怒喝道:「那幫廢物是怎麼看住你的!」
烏蘭的血,涓涓流出。她狡黠地笑笑:「我總有辦法的。我最聰明了。」
阿九抱著她,驚慌而心碎。
「是,你總有辦法的,你最聰明了……你會梨花雨的幻戲,你會照顧慎兒,你還會給馬接生。」
門外,殷鶴帶的人馬,已經沖了進來。
劉恪仿佛聽到了喪鐘敲響的聲音。
他拼盡力氣,最後一搏,欲撲向阿九。
烏蘭死死地拽住他:「七哥,你要給自己留後路。」
他的刀,還留在她的胸前。
她渾身都是血。
朝陽花支離破碎。
她是為了保護阿九,還是為了給他留後路?
劉恪搖搖頭。他騙自己、騙她,輸了,還能回去吃粟谷飯,封她做二幫主,難道她還當真嗎?後路?他已經沒有後路了。他的後路,只有死。
十丈開外,殷鶴手中的箭,射向劉恪。
劉恪中了一箭,倒地不起。
大雨如注。風狂勢急。
烏蘭看向阿九,道:「你別殺七哥……七哥是可憐人。」
阿九眼裡,花開了又謝,霧散了又聚,風來了又走。
他吩咐殷鶴:「留活口,帶回宮中,命太醫救治。」
劉恪被抬走前,掙扎著,似有話說。
阿九靠近,聽到他說了一句話。阿九瞥了一眼方靈山,不動聲色地低下頭。
飛雪門的人逐一被擒住。天象官汪靳、昨夜戍守皇陵的侍衛官亦因有通敵之嫌,被擒住。
阿九抱起烏蘭,上了馬車。
馬車疾速往宮中駛去。
阿九看著烏蘭越來越蒼白的面色,心懸在了高處。
他是個無情的帝王,也是個有情的凡人。
生死之處,她給了他意外,給了他守護。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呢?他與她有過床榻上的歡愛。如今,也有了共度風雨的恩義。她沒有家世,沒有心機,只有他。她被逼出宮,被買兇刺殺,她危機重重,還想著救他。她熱烈如驕陽,清澈如溪水。
孑孑空庭樹,處處是天涯。
他附在她耳邊道:「昭陽,你要好起來。朕封你做皇后,給你建一座昭陽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