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烏蘭,你不能死!
2024-04-30 00:01:54
作者: 棉花花
皇陵莊嚴肅穆。
阿九先下了輦,方靈山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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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幾步,行到喬太后的轎輦前,俯下身來,伸出手,扶喬太后下輦。
喬太后道:「九郎,你總是這般有孝心。」
阿九笑道:「孝敬母后,應當應分。」
喬太后道:「勤勉以勸之,孝順以納之,忠信以發之,德音以揚之。九郎,今日到皇陵,先帝和列祖列宗見你如此為君為子,在天有靈,必當欣慰。」
天象司說,七星皆動,先帝爺聖靈難安。喬太后特意說這一番話,撫慰阿九。
喬太后心內猜測到,今日到皇陵,阿九必有所準備,要對她發難。母子倆各懷心思,各自揣度。表面上,仍是和氣的。一派天家母子、其樂融融的景象。
一行人來到先帝陵寢前。
天象官汪靳念著長長的祭文。
阿九虔誠地給父皇、生母昭烈太后上了香,跪下叩拜,眾人隨之跪下。
原本晴朗的天空,烏雲驟然壓了下來。黑壓壓的空中,幾隻蝙蝠不停地盤旋著。沒有風,皇陵中的樹木,紋絲不動。周遭的一切,霎時變得壓抑起來。地面上氤氳起朦朧又緊張的煞氣。
侍衛們悄然封鎖了皇陵。外頭連一隻蒼蠅都無法飛進來。
阿九祭拜完,突然轉身,悠悠道:「母后,在宮中,有許多的話,朕不便說。今日,當著父皇和昭烈太后的面,朕想同母后推心置腹地談一談。」
方靈山有些錯愕,她沒有想到,來皇陵祭拜,會出現這樣的場面。她打量著喬太后的神色,默默站在阿九身後。
「九郎,哀家對你,從來都是推心置腹的。」喬太后的面孔雍容而淡定。
「是嗎?母后。」阿九閒閒說了句。
喬太后身上的黑金絲鳳袍微微動了動:「這些年,朝堂上,九郎乾綱獨斷。哀家深居隆佑宮,只知三餐六茶,含飴弄孫。有什麼話,是九郎不便說的?」
「朕要同母后講的,既是家事,也是國事。」
阿九一揮手,皇城司的幾個邏卒上前跪下。
「你們同太后講一講,五日前的亥時,喬國公府門外的情形。」
邏卒忙遵旨,細細講了一遍。
阿九步步緊逼,道:「母后,您莫要告訴朕,此事乃舅父擅自做主,與您沒有關係。舅父是什麼人,朕清楚,您也清楚。您若不發話,他沒有這個膽子。」
喬太后站得穩牢,道:「九郎在金鑾殿坐了十一年,難道還沒見慣栽贓嫁禍的伎倆?此事若真的與你舅父有關聯,賊人又怎會如此不小心,堂而皇之地在國公府門前出現?九郎,你我母子,扼臂齧指,千萬莫要被有心之人離間啊。」
她說著,落了淚,從袖中摸出那塊白色錦帕,上面有昔年漓妃繡的「香兒」二字,她曾用這塊錦帕為年幼的阿九擦過汗。
阿九停住步子,道:「哦?有心之人離間?母后說說,誰是有心之人?」
「是誰買兇殺孟宸妃,誰便是有心之人。」喬太后剛勁道。
方靈山心下一慌,低下頭。她心中暗罵,銀霜那蹄子不該在要緊時刻離宮。那幫子江湖人,嘴巴可嚴實?蠻女殺了便殺了,怎麼又跟喬太后扯上關聯,鬧了這一出?
喬太后早有準備。她向一旁的林嬤嬤使了個眼色。
林嬤嬤從不遠處的馬車上拖下一個人來。
那人被五花大綁捆得嚴嚴實實,頭髮散亂,一身污垢。
近看,正是銀霜。
林嬤嬤跪地稟道:「太后,官家,賢德宮的掌事宮女銀霜已經交代了。方貴妃先是命人誘騙孟宸妃出宮,爾後,以一萬兩黃金,買通了江湖上飛雪門的人,在宮外殺害孟宸妃。」
方靈山面不改色。她此時若慌張,便落人口實了。
她只是輕蔑地看向林嬤嬤道:「胡言亂語。你對本宮的掌事宮女動私刑,屈打成招,禍水東引,蠱惑官家,是何居心?」
阿九的眸子一片渾濁。
銀霜的嘴巴被堵住,含糊不清地嗚嗚著,掙扎著。
阿九吩咐道:「讓她說話。」
侍衛上前,扯下堵在銀霜口中的布條。
銀霜哭喊道:「太后饒命啊,官家為奴婢做主,為貴妃娘娘做主啊……」
林嬤嬤見她口風變了,忙呵斥道:「你已然寫下供狀,畫了押,難道想御前抵賴不成?」
銀霜重重磕著頭,將額上磕出血來:「官家,貴妃娘娘是無辜的,林嬤嬤奉太后之命,趁奴婢離宮探母之際,劫持奴婢,囚禁奴婢,對奴婢動酷刑,還炮製了一份供狀,逼奴婢畫押,官家明察啊……官家,您可以看看奴婢身上的傷……」
阿九一揮手,侍衛鬆開銀霜身上的繩索。銀霜挽起袖子,兩臂沒有一處好皮肉,傷口駭心動目。
方靈山跪在地上,哽咽不能言。
喬太后看著這主僕倆的裝腔作勢,冷笑道:「好忠心的丫頭,巧舌如簧,是非顛倒,送去宮正司,再審個幾天,哀家不信你還是這般冥頑不靈。」
銀霜打了個哆嗦,看了方靈山一眼。
那一眼,帶著恐懼、帶著託付、帶著哀求。方靈山懂了,她回望著銀霜,讓銀霜放心。
銀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一旁侍衛腰間的刀,將刀懸在脖子上。
「官家,奴婢願以死證明貴妃娘娘的清白!求官家相信貴妃娘娘,相信枕邊人!」銀霜說完這句話,刀抹向脖子,熱乎乎的血濺在地上,她咽了氣,雙眼卻睜得很大。
在場的每個人,都吃了一驚。
方靈山撲到銀霜的屍身上,痛哭:「銀霜,你侍奉本宮多年,盡心盡力,一朝去了,讓本宮如何捨得?銀霜……」
喬太后額頭出了細細密密的汗。這下,人死了,口徹底封住,說不清了。方靈山大著肚子,哀啼不絕,倒像是被她所逼似的。
「九郎,你我母子多年,你豈能不知,你的喬阿娘是什麼樣的人?」
阿九含義不明道:「母子多年,朕確實深知喬阿娘是什麼樣的人。」
「《論語》有言,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九郎,你素來孝順,你告訴喬阿娘,此話是何意?」
孝,不僅是養,犬馬都需要養,不恭敬順從,和犬馬有什麼分別?
阿九道:「《論語》中,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喬阿娘放心,兒必會對您,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
她用《論語》壓他,他同樣用《論語》回敬。
喬太后一個踉蹌,伸出手指著阿九,悲愴道:「九郎,你這話是何意?死,葬之以禮。你要讓哀家今日死在皇陵麼?」
皇陵的風,驟然而起。
厚厚的烏雲裂開。閃電似金箭一般射向大地。
雷聲轟鳴,烏雲燃燒。暴雨說來就來。頃刻就把天地間變成濕淋淋的一片。
侍衛們慌亂地張羅著主子避雨。
這時候,劉恪帶著烏蘭,和一群人正往皇陵逼近。
皇陵內部,早在子夜,已埋伏好數百名飛雪門的人,就等著他放暗號。裡頭亂起來,劉恪就會衝進去。
裡應外合。
烏蘭越往前,越覺得不對勁。
她聽著「噼里啪啦」的雨聲,抬頭看向劉恪,道:「七哥,你還沒告訴我,你要討什麼債?」
在村寨待了數日,她頂著加入飛雪門的名頭,跟寨子裡其他兄弟們一樣,稱劉恪為「七哥」。
劉恪不語。
烏蘭遠遠地看見皇陵外戍守的侍衛、皇輿。她雖然沒有來過皇陵,不知道這是什麼所在,但她認識皇輿、也認識宮中侍衛的服飾。
她停住腳步。
劉恪的臉上落下雨來,他看了看烏蘭,思索一會兒,吩咐幾個手下,道:「你們在此處,守著她。待我命人喚你們,你們再將她帶進來。」
「是!」那幾個人齊聲答道。
她是他的人質。是他的底牌。用來壓垮九弟的砝碼。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烏蘭明白了。一切一切的詭異,她都明白了。
她的雙眼依然澄澈,看著劉恪:「七哥,你到底是誰?」
劉恪道:「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的債,我一定要討。」
「我告訴過你,失去的,不一定能回來,但,另外得到的,不一定比原來差。你問我江湖是什麼,我說,江湖是快活。你就此回頭吧,七哥。」烏蘭臉上濕乎乎的,分不清雨水、淚水。她不知道自己勸阻劉恪,是為了村寨中簡單的友誼,為了那朵朝陽花,為了淘好的粟谷,還是為了阿九。抑或是,都有吧。
劉恪嘴角彎了彎,笑得幾分淒楚,幾分悲涼:「開弓沒有回頭箭。七哥回不了頭。」
他忽然伸出手來,拍了拍烏蘭的頭:「昭陽,你真的不適合宮闈。我要是今天贏了,就封你做皇妹,讓你後半輩子安穩有靠。」
烏蘭的眼裡有一汪水,水上有輕舟駛過,道:「要是你輸了呢?」
他的手拿開,轉過身去。
「輸了,就一起回去吃你蒸的粟谷飯。七哥封你當二幫主。」
他朝天發了個暗號,帶著人馬快步衝進皇陵。
烏蘭被他留下的幾個兄弟死死摁住,動彈不得。
她的聲音被雨聲湮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