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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一晌溫柔刀

2024-04-30 00:01:49 作者: 棉花花

  四月十一。

  隆佑宮。

  喬太后從午睡中醒來,坐起身,喚道:「宿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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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嬤嬤疾步走過來,遞上熱帕子。

  喬太后擦了擦額上的汗。

  「人吶,上了年紀,睡會子覺都不安生,總是做夢。」

  林嬤嬤道:「您夢到了什麼?」

  「夢到從前,哀家給漓妃侍香,漓妃最喜歡哀家調的晴雪香。晴雪,晴雪……哀家記得,漓妃總是念一首詞,『一庭晴雪,了東風孤注……』」喬太后失神道。

  一庭晴雪,了東風孤注。睡起濃香占窗戶。對翠蛟盤雨,白鳳迎風,知誰見、愁與飛紅流處。想飛瓊弄玉,共駕蒼煙,欲向人間挽春住。

  清淚滿檀心,如此江山,都付與、斜陽杜宇。是曾約梅花帶春來,又自共梨花,送春歸去。

  林嬤嬤柔聲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您現在無需再給誰侍香。您是母儀天下的太后。」

  喬太后悵然道:「是啊,漓妃當年那般盛寵,可紅顏薄命,死在梨花台。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哀家雖起於微末,但哀家命長,得享今日榮華。」

  「太后您是有後福的人。」

  「九郎少年時,與哀家多麼親近,多麼聽哀家的話。現在……哎……早知,哀家扶那瞎眼的老七,說不定還順從些……」

  林嬤嬤連忙環顧左右,壓低聲音道:「太后,您與官家,母慈子孝。」

  喬太后將說了一半的話咽了下去,似乎想起什麼,道:「方才,哀家半夢半醒之間,好像聽到了宗禮的聲音,他來過了?」

  「是。國舅爺來了,見您歇息,便回去了。說,晚間再來。」

  「有沒有說是何事?」

  林嬤嬤斟酌著,小心地將喬宗禮所稟的情狀說與喬太后。

  喬太后猛地從床榻上坐起身來:「怎么九日晚的事,今日才來報?快去,將他喚回來!現在,馬上去!」

  喬宗禮剛剛出了宮門口。太后派人來喚,他又匆忙折返。

  喬太后見了喬宗禮,問道:「那伙子人去鬧,你是如何處置的?」

  「回太后的話,臣弟怎能允許宵小之徒在國公府門前鬧事?臣弟命人去驅逐,他們不肯走。來回拉扯之間,他們點火燒了屍首……」喬宗禮回道。

  喬太后抬手,一個巴掌打到喬宗禮的臉上,打得喬宗禮一個趔趄。

  「糊塗東西!你還去跟他們拉扯?這不越發坐實了咱們喬家與此事有牽連麼?你當時不來稟報哀家,私自做主,你可知,屎盆子已經被人家扣到你頭上了!孟宸妃離宮在外,不拘出了何事,官家都會認定是喬家所為!」

  喬宗禮捂臉道:「臣弟不知啊……他們燒屍首做甚……」

  「燒得乾乾淨淨,讓你辯無可辯。」

  喬宗禮道:「那……那官家會如何……」

  正說著,阿九身邊的貼身內侍官來傳旨,說四月十四,官家請太后一道去皇陵祭拜。

  內侍官走後,喬太后緩緩在軟榻上坐下,道:「官家,怕是要借著這個機會,同哀家翻臉了……」

  喬宗禮跪行到喬太后面前,拉著她的衣裙道:「太后,現在該如何?靈兒才入宮未久,您不能有事啊……喬家滿門都指著太后您……」

  喬太后穩了穩心神,吩咐林嬤嬤道:「宿荷,你去哀家積年的箱籠里,找一塊白帕。上面繡著哀家閨名的那塊兒。」

  「是。」

  那塊帕子,是漓妃繡了賞與她的。漓妃喜她機敏伶俐,留她在身邊,一同照顧九皇子。她曾拿這塊帕子,給九郎擦臉。

  一方小小白帕,繫著喬香兒與漓妃、九郎的情意。

  但願九郎,能念及往日的情分吧……

  「另則,哀家覺得,孟宸妃的事,多半是方靈山所為。咱們不能替她背了這黑鍋……」喬太后沉吟著,「十四日之前,悄悄綁了方靈山身邊的貼身宮女銀霜,秘密帶去皇陵。」

  「方貴妃若是起疑……」林嬤嬤道。

  「讓銀霜的家人『出事』,她便不得不告假離宮探親了。」喬太后瞥了林嬤嬤一眼。

  林嬤嬤瞬間領會了,俯身道:「是。」

  四月十三日晚。

  方靈山對鏡卸釵環。

  她習慣地叫了聲:「銀霜,過來——」

  小宮人提醒她,道:「娘娘,銀霜姑姑的母親患了急病,她晌午便告假離宮了,臨走的時候說,明日回來。」

  初夏,臨安的雨水多,潮乎乎的,寢殿的窗欞邊,幾隻小蟲跌跌撞撞地飛著。方靈山莫名的有些焦躁。

  嫂嫂白若梨被蠻夷綁去了,生死未卜。哥哥領命出征,勢必要有一番惡戰。她的身孕已經四個月了,小腹隆起,神思倦怠。現時,連銀霜都不在身邊。

  她卸了妝,淨了面,門外的內侍通傳,官家駕臨。

  方靈山神色一喜,起身相迎。

  那個蠻女離宮後,官家倒肯常常過來她宮裡安歇。看來,使計讓蠻女離開,是對的。

  銀霜此前聯絡的那江湖中人,早早傳來消息,事已辦妥。蠻女死了,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方靈山上前,行罷禮,親自給阿九解衣,端水。

  阿九道:「靈山,你身子重,歇著吧。讓宮人們做便好。」

  「臣妾服侍官家,不覺得累,只覺歡喜。在民間,妻子不都是這樣服侍夫君的麼?」方靈山笑道。

  阿九聽了這話,嘴角的笑意凝滯了一霎,又不動聲色地化開。

  妻子。

  她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立後」之事。

  「方將軍去了邊關。朕日夜懸心,盼望捷報啊。」阿九坐在榻邊,道。

  方靈山道:「官家放心。哥哥必是死不旋踵,赴湯蹈火,報效官家、報效朝廷。」

  兩人上了榻。

  宮人們吹了燈。

  黑暗中,阿九道:「明日,朕與太后同去皇陵祭拜,靈山,你也一道去吧。願列祖列宗保佑你,誕下麟兒。」

  「是。臣妾祈求,皇家子嗣綿延,國祚永昌。」方靈山靠在阿九肩上,輕聲道。

  《魏書》有載,吐谷渾嘗得波斯草馬,放入海,因生驄駒,能日行千里,世傳青海驄者是也。

  因忽穆烈將找尋烏蘭視為第一要緊之事,故而,特賜畢力格等人幾匹青海驄。

  畢力格一行,帶著白若梨,跨上青海驄,星夜兼程,奔赴漠南。

  四月的大草原。

  夕陽墜落,天邊泛起胭脂紅。

  積雪覆蓋下的黑土地,露出疏疏離離的新綠。

  雄鷹展翅高飛。

  零星的杜鵑,紅艷艷的,蓬勃而野性。

  套馬杆揮出一彎彩虹。

  忽穆烈坐在王帳中。

  帳前侍衛稟報:蒼狼暗衛畢力格大人到。

  一霎時,忽穆烈心潮澎湃。

  思念如雁,一點萬念。

  兩日前,他接到畢力格的飛鴿傳書:大汗在上,畫中人已尋到。

  小烏蘭要回來了。

  她終於回來了。

  「讓他進來。」

  忽穆烈平靜地說完這四個字,他發現自己的手有些抖。膝上的舊傷,隱隱作痛。他發現,原來,烏蘭成了他的心病,這心病是痼疾。

  畢力格滿身塵土,將白若梨帶入王帳內。接連幾天幾夜的趕路,白若梨腦子昏昏沉沉,癱在網中。

  忽穆烈皺眉:「綁著她做甚。」

  畢力格俯身道:「大汗有所不知,這女子不順從,一路掙扎,末將無法,只好將她捆嚴實。」

  「鬆開。」忽穆烈沉聲道。

  「是。」

  說話間,忽穆烈已起了身,一步步走向網中的女子:「你退下。」

  他要親手解開她。就像他親手為她洗三,親手教她狩獵。

  畢力格退下後,王帳中只余他和她。

  寂寂無聲。

  忽穆烈解開了網,想開口說什麼,話到嘴邊,卻哽咽了。

  他的溫柔,是草原無際的蒼穹。他的傷感,是縈繞不去的馬頭琴。

  「小烏蘭,你回來了。阿布這一向……總是惦記你的。」

  他不是跨馬殺敵的大汗。

  他是失而復得的阿布啊。

  那女子轉過頭來。看向他的眼神滿是冷漠,充滿敵意。

  相似的眉眼。相似的臉龐。就連耳邊的痣都一樣。

  可她,不是他的烏蘭。

  他的烏蘭,化成灰,他也是識得的。

  那女子手掌微動,一枚繡花針「嗖」地飛出,射向忽穆烈。

  忽穆烈迅即抓起彎刀,打落銀針。

  他用力掐住女子的脖頸,聲音冷酷得像萬年寒冰:「你是誰?」

  女子喘著氣道:「你不知我是誰,將我擄來做甚!」

  忽穆烈眸子中的暴戾愈來愈深。他身上濃烈的酒氣裹著失望與厭惡。

  「本汗不允許有人冒充她。」

  他要殺了這個女子。這個讓他空歡喜一場的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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