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烏蘭的孩子?
2024-04-30 00:01:26
作者: 棉花花
御花園中,傳來一陣陣尖厲的叫喊。
「殿下,殿下,您快下來,快下來啊……」
宮人內侍們哭著央求道。
一個穿著金黃色錦袍的小小的身影,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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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皇長子劉慎又發病了,趁著嬤嬤不留神,從隆佑宮跑了出來。不知怎的,爬到那高高的山石上。他眼神混沌,眼白突出,一片茫然。
他時而盯著天上的雲朵,時而張開雙臂,作向下飛的姿勢,口中喃喃道:「我有翅膀啦……我有翅膀啦……我要飛去找母后,找舅舅……」
宋丹青被幽禁在冷宮。宋譽銘去了嶺南修渠。
孩童的心智,一時無法接受如此大的變故,他不明白,為什麼一夕之間,疼愛他的母后和舅舅,都再也見不到了。
侍衛們欲爬上去,將他抱下來。
皇長子見狀,大喊道:「別上來!你們誰敢上來,我現在就跳下去!」
侍衛們都害怕擔這個責任,猶豫著,不敢上前。
這時,烏蘭手裡捧著一捧蜜餞路過。
自上次落水,阿九便命她在勤政殿休養。一碗碗的湯藥喝下去,她的身子早就好恢復如初了。在勤政殿待著發悶,她出來四處溜達。剛去御膳房抓了把剛做好的蜜餞,一顆顆拋到空中,再用嘴巴接住,唇齒間甜滋滋的。
她聽到了動靜,奔了過來。
皇長子滿是戒備地縮了縮,道:「孟娘娘,你也不許過來!」
烏蘭想了想,道:「慎皇子,孟娘娘給你變個戲法兒,好不好?」
她將寬闊的袖袍來回擺動了幾下,一隻雪白的鴿子鑽了出來,「嗖」地飛到天上。
皇長子看得出神,道:「孟娘娘,您能把我變成一隻鳥嗎?」
「可以。」
「真的?」
「當然是真的,只是——」烏蘭賣了個關子,道:「只是,你得聽孟娘娘的話。」
皇長子點頭道:「我聽,我聽。等我變成了鳥,就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了。」
烏蘭將蜜餞塞到腰間的囊中,爾後,向皇長子伸手道:「孟娘娘先接你下來。然後,咱們再慢慢兒變。」
皇長子遲疑著點點頭。
烏蘭一點點靠近。
皇長子順著山石,慢慢地往下爬。忽然,他打了個哆嗦,似想起什麼,喊道:「我不要信你們,不要信任何人……你們都是哄我的……宮裡的人都是哄我的……」
他一激動,腳下踩了空,小小的身子直直往下墜。
烏蘭連忙一躍接住他,手腕被山石劃了一道口子,鮮血淋漓。
喬靈扶著喬太后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喬太后怒氣騰騰地打了負責看顧皇長子的嬤嬤一巴掌,罵道:「廢物!連個孩子都看不住!」
那嬤嬤跪在地上,不敢言語。
喬靈微笑道:「慎兒,你是怎麼回事,又偷偷跑出來了。你可知,你皇祖母有多擔心你?你父皇將你交予皇祖母宮中教養,你若有個三長兩短,責任可都在你皇祖母身上。」
喬太后看著烏蘭懷裡的皇長子,肅然道:「慎兒,過來,到皇祖母身邊來。」
原本想著,宋丹青倒了,將劉慎撫養在隆佑宮,是個籌碼。畢竟,官家膝下單薄,只有劉慎這麼一個兒子。劉慎之於儲位,還是大有希望的。
可沒料到,這孩子居然瘋癲了。
動輒就生亂子。
籌碼,變成了大麻煩。
沒有哪個皇帝會立一個瘋孩子做儲君。
她要付出的心血,卻一點少不了。
喬太后有苦難言。煩悶憋在心裡,便化成了對劉慎的嚴厲和苛責。
皇長子窩在烏蘭懷裡,囁喏著:「皇祖母,慎兒錯了」。
他不敢上前。
烏蘭摸了摸他的頭,掏出一顆蜜餞,餵到他口中。
他吃著蜜餞,緊繃的身子慢慢鬆緩下來。
喬太后一步步逼近,厲聲道:「慎兒,皇祖母讓你過來。」
皇長子又害怕起來,唯唯諾諾道:「皇祖母,慎兒錯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慌亂中,摟住了烏蘭的脖子。
「身為皇子,怎可如此任性。皇祖母命人喚了太醫來,有病,就好生吃藥。莫要再亂跑。傷著了,可如何是好?」喬太后道。
皇長子「哇」地哭出聲來。
「母后——」
阿九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向喬太后行了個禮。
喬靈等皆下跪,齊聲道:「官家萬歲。」
喬太后面帶愁容,道:「官家,慎兒這副模樣,哀家看著,著實痛心。」
阿九走到烏蘭身邊,俯下身子,摸了摸皇長子的小腦袋,道:「慎兒,你跟父皇說說,怎麼回事?」
皇長子低頭,道:「父皇,兒、兒臣……孟娘娘救了兒臣……」
阿九看到了孟婕妤手腕那道傷口。
他皺了皺眉:「疼不疼?」
那傻姑娘沒心沒肺地沖他樂:「不疼。多大點事兒啊。我受傷總比孩子受傷好。我皮實。」
也許是方才被白若梨的疏離刺痛了。阿九此刻覺得很是溫暖。
滿心的孤獨被烏蘭的笑容驅散了不少。
他難以言明的失落,似乎得到了曲曲折折的補償。
眼前這個容顏與白若梨相類、卻沒有白若梨那般冷清的女子,益發珍貴。
他像一個急於尋找同伴的孩子,伸出手去,將烏蘭扶了起來。
皇長子仍然緊緊摟著烏蘭。
阿九思索了一番近來宮中的局勢,不動聲色道:「母后,兒臣瞧著,慎兒與孟婕妤似乎頗投緣,不如往後,便將慎兒交予孟婕妤撫養吧。您老人家好生休養,莫要再為慎兒操勞了。」
喬太后怔了怔,她雖然嫌皇長子是個麻煩,但乍然聽到官家這個決定,還是有些意外。
「這……」
阿九捏了捏皇長子的臉,道:「慎兒,你願意嗎?」
蜜餞的甜味,在皇長子的舌尖還沒有散去。他看了看烏蘭,又看了看喬太后和喬靈,半晌,道:「父皇,慎兒願意。」
「那便就這麼定了。」阿九道。
三月的風,吹來梨花的淡淡馨香。
阿九喚來內侍官,道:「傳朕旨意,朕惟贊襄內政、每慎簡乎六宮。弼佐王風、務先崇夫四教。眷茲懿行。沛以新恩。婕妤孟氏,聰慧敏捷,麗質輕靈,愛護皇嗣,深慰朕心,著即冊封為正一品宸妃,欽此。」
在場的內侍宮人等跪在地上,齊聲道:「恭賀宸妃娘娘。」
烏蘭聽著一片道賀之聲,有些不知所措。她只不過是無意中路過御花園,護了這孩子,就,就,就得個娃娃,還……升了位分?
這伶人怎生這般命好?出身如此卑微,進宮不足半載,無有所出,便晉升為妃,僅次於方靈山了。喬靈心頭嫉恨不已,卻面不改色,恭敬地俯身道:「恭賀孟姐姐。」
喬太后笑道:「孟宸妃,官家厚愛於你,你當愈發兢兢業業侍上,方不負官家隆恩。」
隨之,喬太后又叮囑了烏蘭幾句婦德之語,攜喬靈回宮了。
阿九牽著烏蘭的手,和皇長子一道,回了瓊華殿。
孟昭雲已得到喜訊,將瓊華殿東偏殿收拾出來,帶著皇長子安置去了。
正殿中,只余阿九和烏蘭。
阿九撕下袖袍的一截,將烏蘭手腕的傷口包紮好,輕聲道:「往後不可冒失了。」
他認真地捧著她的手腕,朝她的傷口吹了吹,烏蘭的身體裡好似有一棵花樹,被吹得晃了晃,落下來幾許花瓣,花瓣在她的肩頭、心上拂過來,拂過去。拂得她又疼又癢。
她猛地將手從阿九的手中抽走。
夜幕溫柔地落下來。
阿九深邃的眼眸,長長的眼睫,落下闌珊的燈火。
「昭陽,你知不知道被人厭棄,是什麼感覺?」
烏蘭想起老段離去的決絕背影,點點頭。
阿九枕著手,躺在榻上,道:「舊山雖在不關身,且向長安過暮春。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昭陽,人吶,太念舊,不是好事。」
他像是在與烏蘭說,又像是在與自己說。
所有的人與事,都變了,只有他,還徘徊在舊時光中。
烏蘭遞了一顆蜜餞給阿九。
阿九接過,放入口中,驀然間,釋然地笑了。
他拍拍烏蘭的腦袋,道:「昭陽,你真是朕見過最簡單純粹的人。」
他以為的烏蘭,是出身貧家的紹興女,是為了謀生走過南闖過北的伶人,是與他策馬的小機靈,是舉著珠寶送他的滿腔義氣的姑娘,是為了與她毫無血緣的皇長子而負傷的善良人,是整個後宮最沒有心機的女子。
他在她面前最沒有負擔。
沒有權衡,沒有謀算。
毫無戒備地袒露心事。
「官家,宸妃娘娘,該用晚膳了。」孟昭雲稟道。
宮人剪了燈芯,殿內的光,霎時暈黃而熱烈。
飯菜端了上來。
阿九、烏蘭和皇長子坐在燈下用膳。
阿九給烏蘭盛了碗湯。
皇長子看著烏蘭笑。
阿九教他喚她「孟娘」。
他們像極了一家三口。
這種塵世間最平實的煙火氣,是烏蘭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這種煙火氣,直擊她的內心,讓從來沒有擁有過一個真正的家的烏蘭,覺得陌生,卻安全。
那個玉樹臨風的男人,似乎真的把她當作了「家人」。
給她位分,給她孩子,給她信任,給她偏愛。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某種懵懂而未知的種子,在她的土地里萌芽。但是她卻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