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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綠松石

2024-04-30 00:01:21 作者: 棉花花

  方硯山走進來,畢恭畢敬地行了禮。

  雖是私下裡面見,他仍同上朝時一樣,禮數分毫不差。

  這些年,他一直謹守臣子本分,與阿九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從不以功臣自居、皇室姻親自居。這讓阿九欣慰但又無奈。

  欣慰的是,他沒有恃功自傲。

  無奈的是,與他再也沒有在黑水鎮時那般親密無間。

  他的公事公辦,常常讓阿九覺得,他自始至終,效忠的只是家國,而不是效忠阿九。

  方硯山這樣的人,永遠都不可能成為帝王的寵臣。

  他一身的鎧甲、凜然的神色,令阿九難以揣摩。

  何況……兩人之間,還隔了一樹梨花。

  阿九坐在一張黑木椅上,道:「可是備戰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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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得到忽穆烈的死訊後,阿九便給方硯山下了密令:備戰。

  在這個問題上,阿九終於和方硯山有了一致的觀點。

  收復淮水以北的失地,是方硯山的夙願。得到密令後,他緊鑼密鼓地演兵、籌集物資。按官家所言,今年入秋之後,一路北上,主動出擊,打西狼一個措手不及。

  方硯山道:「官家,西狼形勢有變。這是臣半個時辰前得到的前方探子發來的密函——」

  他將密函呈上。

  阿九接過,看完之後,怒將其擲在地上,起身,踱了幾步,道:「阿里不哥,不可信也。」

  「官家,忽穆烈雖險勝,卻也元氣大傷。如今,他在漠南養傷,不如……」

  屏風後,傳來輕微的聲響。

  方硯山警覺地抬頭。

  阿九快步走到屏風後,見烏蘭還在昏睡中,只是翻了個身,蓋著的錦被掉了一大半在地上。阿九搖頭笑笑,上前,幫她把錦被蓋好。

  睡夢中的烏蘭,面孔恬靜。

  須臾,阿九走到外頭,向方硯山道:「無事。方將軍繼續說。」

  隔著屏風,方硯山隱隱看到裡頭躺著一個女子。

  官家自登基以來,頗受坊間詬病,但方硯山清楚,官家並非急色荒淫之人。後宮的妃嬪們,多半是因政權需要而納。他還未曾見過,官家對哪個女子這般眷戀,尚未入夜,便召來勤政殿就寢。

  躺著的這女子,恐怕就是近來傳得沸沸揚揚、風頭正盛的孟婕妤。

  他原以為,不過是宮闈中散出來的閒話,浮誇之言爾。今日,親眼見到這般情形,方硯山對那些流言不由得信了三分。

  有人曾告訴過他,孟婕妤的相貌與他的夫人白若梨頗為神似。他心裡說不上什麼滋味兒。就像魚刺卡在喉嚨里,吐不出,咽不下。任何一個丈夫,得知自己的妻子被旁的男人以這樣的方式覬覦,都不會好受。哪怕那個男人是天子。

  君王送嫁。一品誥命。官家給了他們夫妻倆赫赫榮耀,卻在多年後,將一個與白若梨神似的女子收在枕邊。

  在這平靜的殿宇中,方硯山的不安全感越發重了。

  他穩了穩心神,俯身回道:「忽穆烈在漠南養傷,軍務俱交予他的兒子赤哥,赤哥年紀尚幼,正是絕好的偷襲時機。臣願前往。」

  阿九沉吟道:「阿里不哥自言行刺成功,取了忽穆烈的首級。可忽穆烈現時仍然活著。方將軍覺得,阿里不哥有沒有可能和忽穆烈聯手做戲,故意散布假消息?」

  「阿里不哥,兵敗,被囚。臣可以肯定,不是做戲。只是忽穆烈在西狼國,支持者甚多。阿里不哥,不足以與他抗衡。」方硯山回道。

  阿九道:「既然取首級,是假的。那麼,受重傷,也有可能是假的。說不定,忽穆烈假裝在漠南養傷,為的便是,誘敵深入。朝廷若當真派人去偷襲,正中了他的圈套。」

  方硯山道:「前方探子說,漠南王帳封鎖,唯醫官頻頻出入,氣氛非常緊張……」

  阿九擺擺手:「障眼法罷了。忽穆烈,乃當世梟雄,詭計多端。突襲一事,朕要再想想。」

  原本思量著,內戰能消耗掉西狼的戰力。

  可,阿里不哥這麼快就兵敗如山倒。

  忽穆烈在西狼,人心所向。

  中原貿然與其交戰,險之又險。

  「官家,臣以為……」方硯山還想說什麼。

  隆佑宮的林嬤嬤來了,稟報說皇長子又發病了,此番發病非同小可,太后請官家去看看。

  阿九向方硯山道:「今日便議到這裡吧。方將軍且回去。有話,明日朝堂再說。」

  方硯山沉默一霎,拱手道:「是。」

  阿九往殿外走了幾步,回頭道:「朕聽聞,你填了首詞。『家國恥,廿年未雪。臣子恨,昭昭難滅。』方將軍,你要明白,朕坐在龍椅上,永遠比你想的周全。」

  方硯山連忙跪在地上。

  阿九走遠了,他才緩緩起身。

  屏風後,烏蘭的心從高處落下。

  其實,她醒了好一會子了,但她一直在假寐。

  她不想讓阿九和方硯山知道她醒了,她想聽到更多關於阿布的消息。

  阿布原來沒死。

  這一定是長生天的恩賜。

  長生天,永世不滅的長生天啊。

  胸口那種壓迫感,忽然就沒有了。這些日子,她都不知道自己偷偷哭了多少回。

  她並不貪心。只要知道阿布好好兒地活在這世上,便夠了。

  勤政殿靜悄悄的。

  想必人都已經離去了。

  烏蘭從床榻上坐起身來,鬆了口氣,道:「這方硯山終於走啦。」

  一把匕首忽然置於她的頸上。

  「真的是你。說!你是如何矇混進宮的?你到中原,意欲何為?」持匕首的男子道。

  烏蘭聽出來,是方硯山的聲音。

  他沒走。

  隔著屏風,他便已有所懷疑。聽到烏蘭的聲音,他心中的疑雲更重了。

  他想證實自己的猜測。

  果然沒錯。

  他對這個女子記憶深刻。他曾勸過段王爺,不要被她蒙蔽。戰場上,他與她交過手。她叫孛兒只斤?烏蘭。西狼人。

  烏蘭道:「你好大的膽子。外臣挾持妃嬪,不知是何罪名?」

  方硯山冷笑:「若官家知道你的身份,恐怕立時便將你千刀萬剮了。本將軍不過是清君側罷了。」

  烏蘭道:「我告訴你,我是你妹妹方貴妃召進宮的。若官家知道我的身份,你的妹妹也逃不脫。不僅如此,整個方家怕都逃不脫。方將軍,你可想明白了?武將通敵,九族皆誅。」

  「你說的可是真的?」方硯山手中的匕首晃了晃。

  「當然是真的。你可以親自去問貴妃。」烏蘭坦然道。

  方硯山悲憤交加。

  靈山,真糊塗啊。為了宮闈爭鬥,居然將這個蠻族女子弄進宮來!

  若讓官家知道,方家將大禍臨頭!

  本朝開國太祖爺,武將出身,黃袍加身,陳橋兵變,造反起家。得江山後,本朝歷代皇帝,皆十分忌憚武將,崇文抑武。

  身為手握重兵的將軍,他本來就處於風口浪尖之上。如今靈山走錯這一步,以官家多疑的心性,必會以為他有不臣之心!

  方硯山連連搖頭,手都抖了,不得已,將刀收起來。

  烏蘭轉身,看著他:「方將軍,你莫怕,你不說,我也不會說,便沒人知道。」

  方硯山沉著臉,壓低聲音,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烏蘭道:「我不想做什麼。我就想好好活下去。方將軍那麼緊張做甚?」

  「你速速離開皇宮。」方硯山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腕,厲聲道。

  烏蘭笑了笑。

  知道阿布沒死,她心情舒暢。她才不會管眼前這個黑著臉的男人,有多氣惱。

  她做了個鬼臉,甩開他的手:「我就不,我就不。」

  推搡之間,綠松石頭飾掉落在地。

  那顆綠松石從銀制的雕花上掉落。

  烏蘭連忙去撿。

  方硯山先她一步,將那顆綠松石撿起,握在手中端詳。

  怎麼這麼熟悉呢?

  仿佛在哪裡見過。

  方硯山腦海嗡地亂了,湧上來許多場景。

  綠松石,又叫作「碧甸子」。

  幾番風雨西城陌,不見海棠紅、梨花白。

  舊夢回首何堪,故苑春光又陳跡。落盡後庭花,春草碧。

  方硯山轉動著那顆綠松石,在底部,發現幾個極難察覺的細小針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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