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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老段的凡心

2024-04-30 00:00:47 作者: 棉花花

  中原當今皇帝劉懷,早年曾在北涼做過質子,不知怎的,逃了出來,隨母姓,化名周九郎,流落民間數年。以致坊間至今日皆稱皇帝為:九郎。

  先帝十七子,劉懷行九,非嫡非長,本與皇位無緣。

  可是,他的兄弟們,或死,或被敵國所擄,只有他,全須全尾地回了洛陽。

  劉懷的養母喬香兒,為鎮壓反對劉懷繼位的勢力,血洗洛陽皇宮,死等養子歸來。

  劉懷回來了,還帶回幾個人。

  時任北境邊陲黑水鎮的守將方硯山,和他的妹子方靈山,以及黑水鎮綢緞莊「白錦園」的女掌柜白若梨。

  還有,宛平府知州宋譽銘,和他的妹子宋丹青。

  誰也不知道劉懷與他們有什麼糾葛,也不知道劉懷一路艱險,是怎麼回來的。

  總之,劉懷登上帝位,改元「天命」後,對這些人都大加封賞。

  

  天命元年三月,劉懷追封已故的生母漓妃為昭烈太后,尊封養母喬香兒為康順太后,居隆佑宮,每日早晚問安,親奉茶湯,極盡孝養。

  天命元年六月,劉懷封宋譽銘為參知政事,居文官之貴;封方硯山為虎賁大將軍,居武官之貴。

  天命元年七月,太后喬香兒催促皇帝立後。

  是夜,劉懷在紫宸殿與眾人宴飲。子半,宮人太監侍衛皆被遣退。只聽殿內有擲杯之聲、歌舞之聲、哀泣之聲、刀劍之聲。至天明方休。

  翌日,劉懷賜婚方硯山,新夫人便是白若梨。劉懷封白若梨為一品誥命夫人,並親賜「敕造將軍府」做他們的宅邸。

  婚禮赫赫揚揚,辦了七日。

  皇帝親臨,騎馬送嫁,無上尊榮。

  天命元年臘月,劉懷納宋丹青、方靈山進宮,封宋氏為端妃,封方氏為德妃,平起平坐。

  然則,後位空懸。

  每有慶典,二妃同立皇帝身畔。

  天命七年,北涼再度大舉進攻。

  方硯山主戰。

  宋譽銘主和。

  方硯山率軍,死不旋踵,與敵作戰。黃河一役,三萬精銳戰死,血把黃河之水都染紅了。方硯山誓要洗掉讓漢人蒙羞的「昌啟之恥」。然則——

  宋譽銘已帶著皇帝南逃了。

  不知道宋譽銘給皇帝進了什麼言。一道聖旨,降到方硯山面前,命他速速收兵,莫要戀戰。

  皇帝一行從洛陽,躲過北涼韃子的搜山檢海,逃到杭州。

  從此,中原朝廷建都杭州,杭州改名「臨安府」。

  天命七年二月,劉懷冊封宋丹青為皇后,封宋譽銘為宰執。同年臘月,宋丹青誕下皇長子劉慎。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如今,四年過去了。中原的子民們,漸漸忘卻了,遙遠的故土。除了方硯山夫婦,屢屢家山北望,涕淚沾襟。

  天命十一年十月,北涼被西狼國所滅。

  西狼忙著接手北涼的土地,不可開交。

  方硯山上諫,宜舉國之力,趁機直搗黃龍,收復昔年被北涼侵占的土地。

  劉懷不允。

  錯失良機。

  方硯山當庭咯血,大病一場。

  劉懷命人送了許多珍稀藥物,並親臨府邸探視。

  邊關有擾,不可無將。

  為安撫方硯山,劉懷封方靈山為貴妃,許其鳳鑾出行。

  今夜,烏蘭和孟昭雲來的殿宇,叫「賢德宮」。

  正是貴妃娘娘方靈山的寢殿。

  只是,烏蘭對此,一無所知。

  她不知道,「梨花雨」的幻戲結束後,為什麼會有人哭得如此傷心,口中還說著什麼「她像她」這樣莫名其妙的話。

  大鐘被揭開。

  孟昭雲拉著烏蘭出來。

  烏蘭抬頭,見珠簾捲起,一個女子端坐在黃金椅上。那女子看上去約莫三十歲,面色平靜,微微笑著。

  孟昭雲低聲道:「昭陽,快跪下謝恩啊。」

  烏蘭站在那裡,好奇地看著那女子。

  孟昭雲高聲道:「伶人孟昭雲,攜妹孟昭陽,拜見貴妃娘娘。」

  她磕頭道:「小妹年紀輕,不懂事,沒見過世面,不通禮數,求貴妃娘娘饒恕。」

  方靈山並不惱烏蘭不跪,她招招手,道:「你過來,到本宮跟前兒來。」

  烏蘭走向前。

  方靈山輕聲道:「你叫孟昭陽?」

  烏蘭點頭。

  方靈山道:「多大了?」

  「十五。」

  方靈山低頭笑笑:「多好的年紀。本宮與陛下初見那年,也是十五。」

  轉瞬,她抬頭,看著烏蘭的衣衫,道:「你喜歡白色?」

  烏蘭搖頭,道:「不,我喜歡紅色。這件衣服是昭雲姐姐讓我穿的。」

  方靈山旁邊的宮人呵斥道:「大膽!回貴妃娘娘的話,膽敢不自稱奴婢!」

  烏蘭皺眉。這狗屁的中原,規矩真多。她在大理做王妃的時候,跟闔宮的僕役稱兄道弟,熱熱乎乎,也沒見老段說不合適。

  方靈山向宮人道:「無妨。她初進宮,由著她吧。本宮就是喜歡她這未經宮闈教化的性情。」

  那宮人不敢再吭聲,道了聲:「是。」

  未經宮闈教化,不知禮數,才更像她。方靈山想。

  大半年前,哥哥方硯山從嘉慶關回來,進宮拜見她。那時,賢德殿的梨花開了,雪白的一片。他脫去鎧甲,淨了手,上樹摘梨花花瓣,說回去給夫人做香囊。他的夫人白若梨,喜歡聞梨花的味道,身上終年散發著晴雪香。

  方靈山倚在門框,幽幽說了句:「嫂嫂好福氣。」

  其實,賢德殿的梨花已經摘過一茬了,是皇帝命人摘的,早早地送去了方府。只是方硯山在外守關,不知情罷了。

  方硯山道:「是臣好福氣才對。」

  他小心翼翼地將梨花花瓣包好,向妹妹辭別。

  臨走時,方靈山將一件金縷衣贈給他,並道:「刀槍無眼,哥哥往後在戰場上定要小心些。性命為重。」

  方硯山笑笑:「戰場之上,惜命,便不能贏。」

  爾後,他不經意道:「臣在嘉慶關,與一個女子打鬥,她敢單槍匹馬闖陣,毫不畏懼。說起來,她的面孔,倒有幾分像若梨。不過,還是比若梨差得遠。凶蠻之氣太重。」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方靈山打探到那女子的身份。派細作孟昭雲前去。誘其來中原。

  她要把這個女子當作一把刀,劃開她與周九的疏離,劃開周九十數年如一日的冷漠,劃開中宮皇后宋丹青的不可一世,劃開宋家滿門的走狗畫皮。

  她並沒有將她的打算告訴方硯山和白若梨。

  他們夫婦二人,一片報國熱血,陽謀有餘,陰謀不足,以致屢屢被算計,落了宋家的下風。

  她方靈山,深居宮闈十一年,學會了把淚和血吞下去,也學會了將牙長在心裡。

  此刻,她看著烏蘭,道:「紅色是火,不大吉利。本宮命司織局給你做幾身衣裳。往後,你便一直穿白色。」

  孟昭雲喜不自勝,道:「昭陽,你聽明白貴妃娘娘的意思了嗎?貴妃娘娘要留咱們在宮裡了。這是莫大的殊榮啊。天底下的伶人,誰不盼著為皇家效力?謝貴妃娘娘隆恩,謝貴妃娘娘隆恩……」

  烏蘭不領情,道:「我為什麼要留在這裡?我不稀罕。這裡像古墓一樣,走路都要輕手輕腳,無趣。」

  方靈山似乎對她的話並不意外,她握著一個精巧的香爐,淡淡道:「聽說,你今兒險些被宋釗玷污。如果你不留在宮裡,你覺得宋釗會放過你嗎?本宮略略提醒你,在臨安城,沒有任何一個官員敢動宋家的人。」

  宋釗那淫賤下作的臉,浮現在烏蘭腦海,讓她一陣作嘔。

  烏蘭看著方靈山,道:「你為什麼要留我們?」

  方靈山道:「很簡單。本宮喜歡看幻戲。特別是梨花雨。本宮看過很多場幻戲班子的表演,覺得你們的表演最入心。本宮想留你們在身邊,隨時召見,隨時看戲。」

  烏蘭抿了抿唇,道:「那你答應我一件事。」

  「說。」

  「宋釗強搶了很多民女在府內,那些女子很可憐,我想讓你解救她們。」烏蘭同方靈山談著條件。

  方靈山笑笑,哥哥說得沒錯,這個蠻女膽子很大。

  「好。」方靈山不假思索地答應了她。

  烏蘭道:「一言為定!」

  「嗯。一言為定。」

  這一晚,烏蘭便留在了皇宮。

  她和孟昭雲,住在賢德殿西側的一間小屋內。宮人們喚她們為「大孟伶,小孟伶」。

  夜間,烏蘭躺在床榻上,聽著風吹著光禿禿的梨樹梢發出的聲響,睜著眼睛,難以入眠。

  離奇的人生遭遇,讓她反覆咂摸。她竟成了以幻戲立身的伶人。

  孟昭雲在一旁歡喜地碎叨著進宮的好處,不必風餐露宿,不必為謀生發愁,不必四處輾轉。

  烏蘭透過窗欞,看天上的月亮。

  臨安城的月亮,帶著一層纏纏綿綿的淒惘。

  她好像看到了老段一身袈裟,坐在月亮上面。

  她睡著了。

  夢境裡,她穿著一身華衣,勒命老段給她誦經。老段說,我可以為天下任何一個人誦經,唯獨不能為你。

  她問為什麼。

  老段說,我在人間,還有一點凡心,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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