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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屠城,虐愛

2024-04-30 00:00:39 作者: 棉花花

  而此刻,在烏蘭心裡,這樣的溫柔,卻像是一把刀。

  

  凌割著烏蘭的慚愧。

  她的母國之於老段而言,之於大理而言,是侵略者。她也是侵略老段、侵略大理的一分子。甚至,她是為侵略準備的一座橋樑,一塊基石。

  「老段,我保你平安,真的,我保你平安……」烏蘭凌亂地說著。

  事已至此,她的任何解釋都蒼白無力。她只能盡最大努力,減輕對老段的傷害。

  段義平沒有接她的腰牌。

  「大理二十二世國祚,毀於我手,王妃覺得,國破家亡,我段義平能一個人偷安嗎?」

  他的聲音,像初夏花瓣落地那樣輕。

  烏蘭將腰牌硬塞到他懷中,拼命地想要拽他起來:「老段,我騎馬送你走。」

  「走?走去哪兒?」

  「天涯之大,去哪兒都行。隱姓埋名,過尋常百姓的生活。」烏蘭急急道。

  「王妃呢,準備去哪兒?」段義平盯著她的眼睛。

  烏蘭低頭不語。

  段義平笑了笑:「我在這裡,坐了一夜。這一夜,我一直在擔心,擔心王妃的安危,害怕王妃有什麼意外。是我……多慮了。我現在想不清楚,西狼對王妃的刺殺,是真是假。抑或是,西狼不管如何待王妃,王妃心裡想的只會是西狼的功業。我縱是將心挖出來,送給王妃,王妃都不會動容。忽穆烈哪怕是把王妃當棋子,王妃都甘之如飴。」

  烏蘭搖頭:「老段,不是這樣的,不是……」

  段義平捧著她的臉。這張讓他春風沉醉的臉。他一筆筆刻入心頭的臉。

  「王妃,你告訴我,偌大的人間,我還能相信什麼?」

  「人心,什麼是人心?」

  高丞相出逃、算計他的時候,他也曾問過這句話。

  那時,他經受了巨大的失望。

  這次,他的失望更甚,成了絕望。

  他霧裡看花,水中望月,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他一次次錯信於人。賠付了一腔真心,賠付了江山社稷。

  寢殿檐下的燈籠,照著段義平和烏蘭。燈籠搖搖擺擺,在他們面孔上落下光影斑駁。

  粗壯雄渾的馬蹄聲,隱隱約約,越來越近。

  楊丞相佝僂著,快步趕來:「王上,王上,不好了,不好了,西狼軍隊從蒼山下來,有如天降,包圍了王城,王城危矣,王宮危矣……」

  兵貴神速。

  西狼兵臨城下,比所有人預想的都快。

  段義平緩緩站起身來。

  楊丞相雙目通紅,盯著烏蘭,道:「王上,立即殺了這個敵國細作,將她的人頭掛在城牆上,以振軍心。我大理全城將士,必死守王宮!」

  烏蘭後退幾步。

  楊丞相和他身後的人,看向烏蘭的眼神,滿滿都是仇恨。

  見段義平遲遲不應允,楊丞相一個箭步從侍衛的腰間拔出劍,冷不防地向烏蘭刺去:「妖女!」

  段義平本能地擋在烏蘭身前:「丞相不可!」

  楊丞相的劍生生收住,腳下一個趔趄,花白的鬍子顫巍巍的,老淚落下,長吁道:「王上這個時候,還在護著這個妖女,置我大理國子民於何地……先王,先王何以瞑目……大理國,窮途末路啊……」

  「丞相——」

  段義平上前,想要扶他起身。

  楊丞相卻將手中的劍一橫,自刎於君前。

  他滿是溝壑的臉,蒼老的身軀,緩緩倒下,手指著東南方向——先王墓的所在。

  「老臣有罪,身為一國丞相,沒有輔佐好王上,釀成今日大禍,老臣無顏面對百姓,無顏苟活於世。王有過,臣不諫,臣之罪;臣諫之,王不改,臣唯有一死!王上啊,王上,你,你……你枉為段氏王脈,你愧對列祖列宗!」

  楊丞相睜大雙眼,說完最後一句,咽了氣。

  段義平怔怔地看著楊丞相的屍首。

  這個忠心耿耿的老人,竭全力不能挽狂瀾。

  是他,害死了楊丞相。

  他的猶疑、怯懦、多情,害死了楊丞相。

  王宮外,廝殺聲陣陣。

  守城官慌慌張張地趕進來:「王上,西狼……西狼軍隊,到了……到了宮門外……」

  段義平跌跌撞撞地,取了王印,往宮門方向走去。

  他要交出王印,向忽穆烈投降。自古成王敗寇,丟了江山,他認了,但求百姓不要遭受屠戮。

  烏蘭連忙拉住他:「老段,你不能出去,外面很危險。」

  他甩開烏蘭,逕自往前走。

  楊丞相的死,像是落在他與烏蘭中間的一塊沉沉的浮木。他感到自己越來越沒辦法面對她。

  段義平的步子快極了。

  烏蘭緊緊跟在他身後。她擔憂極了。

  她好不容易求到的答剌罕腰牌,一定要護住老段啊。

  天,將明未明。

  灰灰濛濛的。濃色的墨雲壓擠著。

  高高的宮門樓上。

  段義平一身白袍,俯視這座城池。

  一夜之間,這座城池,從人間變成煉獄,哀嚎遍地。

  西狼軍所到之處,燒光,殺光,搶光,利用屠殺造成的恐怖,來擊垮對方抵抗的勇氣。

  屠城,焚燒屋舍。

  眼前無邊的血泊,眼淚,耳邊是婦孺無助的呼叫聲。

  段義平渾身的血液,凝成了冰。這樣的慘烈,讓他喘不過氣來。

  忽穆烈一身戎裝,騎在高頭大馬上,滿眼的鎮定與冷酷。軍師小心翼翼地請示,大汗何時一聲令下,大理王宮頃刻便會被西狼鐵騎夷為平地。

  段義平跪了下來。他這半生,除了跪過佛祖,跪過父王母后,沒有跪過任何人。但是,現在,他朝那個狠戾的劊子手忽穆烈跪下了。他將王印高舉,口中叫降,只求,這城中的屠殺能停止。

  「大理段王,舉國投降,求崑崙大汗莫殺無辜。」

  忽穆烈不作聲。大漠的狼殺死獵物,從不因獵物的可憐而停手。他一生只認輸贏,不認對錯。

  烏蘭看著段義平下跪,緊繃的弦似乎要裂開了。

  她好難過好難過。她沒有悲憫之心,她不懂蒼生天下,但她就是心疼老段。潔如皓雪的老段,這麼這麼卑微。

  原來在意一個人,就會不自知地在意他的痛。

  「老段,老段……」烏蘭哭了。

  風將她的袍子吹得獵獵作響。

  她站在老段前頭,看著忽穆烈:「阿布,住手吧。我們投降了。我們投降了。」

  西狼的每一寸版圖,都帶著血腥。

  滾滾人頭,累成曠世功業。

  忽穆烈緊抿著嘴唇。

  烏蘭跪下來:「阿布,手下留情,求阿布手下留情……」

  「烏蘭,你下來。到阿布身邊來。」

  紛紛的戰火中,忽穆烈張開雙臂。

  烏蘭搖頭。

  跪著的段義平,那麼孤獨,她怎麼能離去?

  她想去擁抱他。

  段義平卻像躲避洪水猛獸般,躲著她。

  「佛說,著相修行百千劫,無相修行剎那間,若能萬法盡舍卻,頓悟入道須臾間。我還是愚鈍,參不破,做不到萬法捨棄。」這是當初,他在山上跟她說的話。

  那時候,他參不破。

  現在,他參破了。

  「王妃,多謝你,讓我參透了人性。」段義平的嘴唇,蒼白如紙。

  殺紅了眼的西狼的將士們蠢蠢欲動,他們不明白一向果決的大汗,為甚要猶豫。王宮近在眼前,攻下王宮,迅疾又直接。大理國,亡族滅種,不過是轉瞬的事。

  一支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冷箭,射向烏蘭。

  一個高大的身影,將烏蘭拉扯著,避開冷箭,跳到王宮內的一處草叢中。

  這人,是孟昭雲。她躲在暗中,從寢宮門口,一直跟到此處。

  忽地,一陣巨大的旋風襲來。飛沙走石。讓人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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